第五章 佛門公敵(1 / 2)

直到中午,程宗揚才得到消息,大慈恩寺那批弓弩,都屬於窺基大師的個人收藏。隨後的官方調查顯示,皆為祖傳之物,還是御賜的那種。

程宗揚正在與袁天罡對照進士名錄,接到這個消息也是服氣。從違禁武器,變成工藝品,又變成收藏品,這會兒都變成文物了,還怎么治那幫禿驢的罪?

「唐國的和尚能量很大啊。」

袁天罡道:「有沒有覺得有點古怪?」

程宗揚道:「你也發現了?」

「他們是身在此山中,不識廬山真面目,我們是旁觀者清。只要有眼睛,都能覺出蹊蹺。鳩占鵲巢啊,披著佛門的外衣,內里早就變得不像樣子了。」

「奪舍。」

袁天罡拍案道:「就是奪舍!太可怕了。」

「這有什么可怕的?」

「你想想,里頭那個干過的都是什么事?討伐異端、消滅異教徒、滿世界殖民、傳播福音——攻擊性十足。披上佛教的外衣,又增加了欺騙性。一手袈裟,一手屠刀,你怕不怕?」

「不至於吧?那些和尚自己都沒折騰完呢。」

「等折騰完就晚了。」

程宗揚放下名單,好奇地說道:「老袁,我還沒發現你是個心懷蒼生的大賢呢。」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你是掛念你那位小姐吧?」

袁天罡捂住胸口,「別說了。」

「算了,就這幾個人名,咱們琢磨這么久也沒個頭緒,還是給老賈,讓他費心去吧。」

程宗揚收起名錄,交給青面獸,讓他送到賈文和處。然後摸著下巴道:「五十年前,差不多就是不拾一世大師一統佛門,建立十方叢林的時候。密宗也是那時候被納入十方叢林,佛門其他的殘余部分四散逃亡,成為叵密……」

袁天罡眉頭緊皺,似乎想說什么,卻沒有開口。

「雖然十方叢林在佛門中一手遮天,但佛門並不是只有一個十方叢林。除了叵密跟十方叢林不共戴天。還有唐國佛門理事會的信永,他雖然掛著十方叢林名譽主持的頭銜,但我瞧著,跟十方叢林的路數也不大一樣。」

「我聽你說過那個信永,他什么樣的?」

「怎么說呢?你見過後世那種和尚吧?肥頭大耳,腦滿腸肥,滿口的阿彌陀佛,眼珠滴溜溜亂轉那種的。」

「聽起來像是騙子?」

「何止是像?簡直就是!」

「好事啊!」袁天罡道:「果真如此的話,正說明他們跟被奪舍的十方叢林不是一路人!」

程宗揚想了想,然後叫來蛇奴,「上次讓你打聽信永的事,打聽了嗎?」

「主子不說,奴婢險些就忘了回話。」蛇夫人道:「娑梵寺在終南山北麓,本來在延福坊有處下院,但上個月廟里做法會,不小心失火被封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么巧?

「那胖和尚沒燒死吧?」

「信永大師本來是親臨法會的,一失火他就溜了。」

「這禿驢……」不僅從太泉活著回來了,聽起來還很風光?長青宗那個,到現在還沒消息呢。

「給他下個帖子,說故人有請,邀他到坊里作客。」

「是。」

程宗揚上午哪里也沒去,小紫在內室睡著,自己在外間會客辦事。

到了午末,剛得到消息的石超匆忙趕來。他與小紫在建康就認識,聽說小紫被困在大雁塔上十日之久,特意帶了禮物前來,一是看望,二是致歉。

「我是真沒想到。」石超一臉自責地說道:「早知道有這種事,我就帶上人去大雁塔了。那幫禿驢!虧我還布施過好大一筆錢。」

這事怨不得石超,畢竟連自家奴婢都不知道小紫去了哪兒。

「紫姑娘沒事吧?」石超壓低聲音道:「程哥,我要不要叫小嫂子?」

程宗揚笑道:「你愛叫什么叫什么。」

正說話間,鴻臚寺再度派人求見,想當面向程侯夫人致歉。

程宗揚連來人的面都沒有見,只說拙荊尚在昏迷,無心會客,就把人打發走了,一點面子都沒給。

石超豎起大拇指,「程哥,還是你厲害!」

程宗揚道:「讓他們著急幾天再說。起碼這個年他們是別想過安穩了。」

◇◇◇

大慈恩寺內,程宗揚昨晚看過的石碑被僧人們全部拓印下來,逐張檢查。另一撥僧人取來《氏族志》,全面清查國中所有程姓望族。

窺基一手數著念珠,一手按在膝上,一邊閉目打坐,一邊聽著眾僧的稟報。

「白居易、白敏中的後人都已找到,並無支系在外。白行簡的後人已然遷回原籍,查證尚需時日。」

「世居長安的程氏望族不多,一位是前朝宰相程異家族,另一位是太宗朝大將程知節的後人。」另一名僧人說著,看了窺基一眼。

窺基擺了擺手,「不用查了。」

窺基祖上尉遲恭同為太宗朝大將,與程知節齊名,兩家乃是世交。程家若有支系流落在外,他肯定知道。

另一名僧人道:「程異擅長理財,倒是與其有相似之處。但其後人俱在,查之並無異樣。」

一名年輕的僧人道:「我去找了宣平坊的卷宗,程侯所住的宅院剛買不久,前一位主人也姓程。而且與草……」

窺基驀然張目,雙目如電盯了他一眼,沉聲道:「不相干的事,別查了!」

那僧人慌忙合什,「是。」

一名僧人匆匆進來,拿著一張紙道:「上院回訊了!」

窺基抬手一招,將那張紙攝到掌中,一眼掃過,然後重重拍在案上,「果真如此!」

眾僧往紙上看去,只見上面是兩行篆香燒炙般的字跡:程宗揚,盤江人,交結魯逆智深,於臨安傷本寺僧徒多人。比至洛都,復傷本寺僧徒多人。法旨:降魔衛道。光榮歸於佛祖。

眾僧口喧佛號,齊聲道:「此魔乃佛門公敵,天下共誅之!」

傳訊的僧人道:「還有一則口諭,是沮渠大師親諭法旨。」

「說!」

「沮渠大師口諭:上院特大師已於盩厔降伏外道邪魔,將親至長安,弘揚佛法。伏願十方叢林僧眾,上下齊心,光大我佛。」

眾僧齊齊動容,面色說不出的古怪。

窺基沉聲道:「回稟上師,大慈恩寺僧眾將傾力相助。願佛法昌盛!」

眾僧齊聲道:「阿彌陀佛。」

◇◇◇

程宗揚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十方叢林列為佛門公敵,要被降妖除魔的那個妖魔。相反,他這會兒心情很好。

小紫睡了一覺,這會兒正在清點她的收獲——大慈恩寺作為大唐皇家寺廟,塔內的珍寶無數。雖然那尊碧玉金身佛不好拿,但別的只要雪雪能吞得下,全都進了它的狗嘴。

小賤狗這會兒就跟個寶物袋子似的,呼喇喇倒出來一堆東西,滿地的珠光寶氣,單是大塊寶石就有二三十顆。

大慈恩寺也夠倒霉的,丟失了這么多寶物,還沒處叫屈——江王殿下可以作證,程侯的少夫人是空著手走的,廟里丟了什么寶物也賴不到人家身上。八成是那幫賊禿監守自盜,趁寺內大亂,虛報損失,借機銷賬。

「這是長明燈的罩子?」

程宗揚拿起兩座小巧的金塔,那塔只有拳頭大,卻鑄成七層的浮屠,上面還鏤刻著豆粒大的十八羅漢,塔上細如蛛痕的瓦紋都刻得一絲不苟,真不知花費了多少人力。

程宗揚本來想一把將它捏成丸子,看看又舍不得,最後只好放下,悻悻道:「真夠浪費的。」

寶物中還有幾卷裝訂過的狹長葉片,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看不懂的文字,葉片邊緣包著金箔,古色斑斕。

「這是貝葉經?」程宗揚吃了一驚,「你把大慈恩寺的貝葉經都順走了,人家還不得跟你玩命?」

「安啦。這些東西放在箱子里,不知多久沒人看過。就算丟了,他們也不知道。」

程宗揚想起十方叢林和尚們念的經文,跟正規的佛經相比,早已似是而非。那位借著佛門外皮,販賣私貨的不拾一世大師,恐怕把經文都改了。這些貝葉經原本也許是佛門至寶,眼下已然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

正如袁天罡所言,更換過教義的十方叢林已經成了一個十足的怪胎,雖然還披著佛門大慈大悲的外衣,但內里偏執瘋狂,變得侵略性十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攻擊性。

小紫把寶物看了一遍,沒找到她想要的東西,便失了興致。將寶物一卷,丟給蛇奴,然後抱著雪雪靠在榻上,「這幾天還有什么好玩的?」

蛇夫人在女主人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小紫笑了起來,「這么乖?」

蛇夫人撇了撇嘴,「看著三貞九烈,揭開來也是個騷浪的淫才。」

程宗揚看不過去,「人家是感激我好不好?」

「當然好啦。」小紫笑道:「程頭兒這么心疼,取顆寶石賞她吧。」

蛇奴酸溜溜道:「服侍主子本來就是她份內的事,哪里用得著媽媽重賞?」

「蠢貨!你們紫媽媽這是宣告當家的地位呢。」

「程頭兒,你好聰明哦。」

「瞧你說的,你那點兒花花腸子我還看不出來?不過說到花花腸子,我忽然有個想……」

小紫道:「大笨瓜,你想都不要想。」

程宗揚一臉曖昧地看著她,也不說話,意思是我就想了,你能怎么著吧?

小紫笑吟吟看著他,「你可以想想雉奴哦。」

程宗揚眼睛盯著她,緊閉著嘴巴,搖了搖頭。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哦。她悄悄跟大慈恩寺的和尚眉來眼去呢。」

程宗揚當場破功,「還有這事兒?她……不對!」

程宗揚陡然想起,諸呂作亂時,呂雉的永安宮里就有十方叢林的妖僧出現,當時兵荒馬亂,牽扯到的各方勢力太多,很可能還有漏網之魚,趁亂逃出漢國。難道他們又重新接上頭了?

「好事!」程宗揚往掌心里重重擂了一拳,「我們這回就放長線,看能釣出來什么魚!先別打草驚蛇,讓她盡管去折騰。最好她跟那幫賊禿扯上關系,到時候我們把他們一網撈乾凈!」

蛇奴欽佩地看著自家主人,然後聽見主人信心滿滿地說道:「敢跟紫丫頭耍心眼兒?玩死她!」

……效忠女主人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驚理拿著一只錦囊進來,「一名太監送來這個,說是由主子親啟。」

「太監?宮里的?」

「他自稱姓高,臉又白又腫,嘴巴塗得血紅……這會兒張惲在陪著。」

程宗揚想起在紫雲樓見到的那張浮屍臉,楊玉環的貼身太監?找自己干嘛?他拿起錦囊掂了掂,輕飄飄的,仿佛空無一物。

程宗揚拆開錦囊,只見里面是一張淺黃色的符紙。錦囊剛一打開,那張符紙便無聲無息地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