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佛法顯聖(1 / 2)

段文楚一臉呆滯地看著面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中行說,只覺心力交瘁,吃救心丸都救不回來那種。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自己堂堂鴻臚寺少卿,在家里睡得好端端的,卻被人從熱乎乎的被窩里叫起,臉都沒顧上洗,巴巴地趕過來聽一個閹奴教訓。這年真真是沒法兒過了……

終於等到中行說口乾舌燥,拿起茶盞的空隙,段文楚弱弱地說道:「那位姑娘是擅闖……」

「呯」的一聲,中行說丟下茶盞,震得段文楚一陣心驚肉跳。

接著中行說就劈頭蓋臉地懟過來,他尖著嗓子道:「擅闖?大雁塔本來就是任由游人登高望遠的觀賞區,既非皇室禁地,又非佛門專有,哪里來的擅闖?再說了,我家夫人即便是誤入,大慈恩那幫賊禿一不報官,二不知會家屬,反而將兩個弱女子囚禁塔上——足足十日之久!期間威逼禁足,連塔門都出不得一步!我倒要問問,那幫賊禿究竟懷著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還是說長安城的高僧擅自在廟中囚禁女子已經蔚然成風了嗎?連官府都視為尋常了嗎?」

中行說一連串的質問氣壯山河,擲地有聲。段文楚抹了把臉上的口水,不禁心懷戚戚。

罵得真好啊,真應該把那幫大師們都綁過來,蹲這里聽聽!人家擅闖,你們就敢把人關起來?置我大唐官府於何地?置我大唐的臉面於何地?置我這個倒了八輩子霉的鴻臚寺少卿於何地?真真把我們大唐的臉面都丟盡了!

不過話說來,咱們這也不是第一回丟臉了。上回因為官府的人盯梢,被漢使抓了個現行。這回輪到佛門,還是皇家寺廟。好吧,大伙排著隊,輪番丟臉,所謂禍不單行,吾道不孤。

段文楚木著臉道:「大慈恩寺的僧人確有不是,不過貴上在塔上時,眾僧始終以禮相待,並無威逼之事。」

「還有臉說!」中行說痛聲喝道:「十天!我家夫人生生餓了十天!人都瘦得跟紙片一樣!我們這些奴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連死的心都有!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中行說越說越激動,扯起袖子道:「我一個閹奴,今日便與你血濺五步!」

段文楚推案而起,背脊貼在牆上叫道:「先生息怒!何以至此啊!咱們有話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割地!」

段文楚以為自己聽錯了,「啥?」

「割兩個郡給我們侯爺,這事就算過去了。」

「過不去!」段文楚叫道:「我大唐從無割地之舉!何況是為這么點兒事?老中,你這漫天要價要得也太過了!」

「割地不行?」

「真不行!一千一萬個不行!」

「少割點兒?一個郡?」

「一寸都不行!這么說吧,我要敢應半個字,出門就得被人亂刀砍死,死了還得被人踩著屍體吐唾沫。」

「那你說。」

「讓我說吧,貴上擅闖……」

「還說擅闖!我家夫人好端端帶著奴婢去大雁塔游玩,一個恍惚,莫名就到了大雁塔十層,被一幫賊禿看押起來。我倒想問問,那幫賊禿施的什么妖法?到底坑害了多少女子!」

這事兒還真說不清!段文楚連夜被江王殿下叫起,與江王府、大慈恩寺的僧眾三頭六面商量對策,結果頭一樁,人家舞陽侯未過門的嬌妻怎么到的大雁塔十層?那些和尚就說不出個頭緒來。各種支吾應對,閃爍其詞。追問得緊了,那幫賊禿索性破罐破摔,非說人家突然就在塔里出現,塔里塔外好幾十個大和尚,硬沒一個看到她們怎么進去的。

這是處理問題的態度嗎?出了這檔子破事,大伙兒掩都掩蓋不及呢,這幫禿驢還上趕著添柴加火?這幫和尚也是霸道慣了,堂堂漢使的嬌妻都敢拘禁,正當著江王殿下的面被抓了個現行不說,事到如今還藏著掖著,段文楚都想啐他們一臉!

「據寺里的僧人說,貴上先炸壞了塔上的木梯,又將券門炸毀。說來貴上毫發無傷,倒是大慈恩寺損失慘重。」段文楚這番話說得毫無底氣,還不得不咬著牙列舉己方的損失,竭力在談判中爭取更多的利益。

果然話一出口,就被那閹狗啐了回來,「那是他們活該!我家夫人帶著防身利器,若非心懷慈悲,早送那些賊禿上西天去見佛祖了!他們不僅不感恩戴德,這會兒居然還反咬一口?莫非還想讓我家夫人賠償他們損失不成?」

段文楚沉痛地說道:「寺里的僧人也傷了兩個。」

「這樣吧。」中行說快人快語,「你們把那兩個賊禿殺了,只當給我家夫人賠罪,這事兒也算完。」

段文楚面色僵硬。說得真輕巧啊,大慈恩寺的僧人那是隨便殺的嗎?要是能殺我早就殺了,你信不信!

「上天有好生之德,貴上也有仁慈之心。」段文楚乾笑道:「暫且,暫且饒他們一命吧。」

「割地你不肯,殺了罪魁禍首你也不肯。怎么著?欺負我們是外地來的,平白讓我們吃這個大虧?」

段文楚心里憋屈得要死,大慈恩寺這事鬧的,壓根兒沒什么道理可講。說到天邊,你一群和尚,把兩個女人拘禁在廟里就不對!大慈恩寺什么背景?大唐的皇家寺廟!這事兒敢傳出去只言片語,立馬就是一樁天大的丑聞。

既然不能曉之以理,只好動之以情。段文楚道:「大過年的,大伙兒都不容易。漢唐本是睦鄰,一點點誤會而已,何必傷了和氣呢?先生你看,該如何了結此事?」

中行說豎起一根手指,「其一,大慈恩寺賠禮道歉。」

那幫禿驢惹出的禍事,他們不去賠禮道歉,難道還讓自己來裝孫子?段文楚果斷點頭,「該當的!」

「讓大慈恩寺的主持親自過來磕頭。」

「……這個。」段文楚苦著臉道:「我實話跟你說吧,大慈恩寺的窺基大師出自功臣世家尉遲氏,乃是奉先皇詔命,代替先皇出家為僧。連吾皇見到大師,也得禮敬三分。」

「不行!必須有人承擔責任!」

「……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回頭再來答復,如何?先生且說第二樁。」

「我家夫人被囚塔上十日,這損失該怎么賠?」

段文楚試探道:「你看……多少錢合適?」

「錢?」中行說像是受了莫大的污辱,尖聲叫道:「我家侯爺最不缺的就是錢!再提一個錢字,咱們就算談崩了!」

「好好好,不提阿堵物。先生的意思是?」

「那尊碧玉金佛……」

「萬萬不可!」段文楚心都快碎了,這閹狗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一口口咬的全是痛處!

「那碧玉金佛是建塔時專供的護國神像,我大唐歷代帝皇登基,都要去禮拜祈福。」

中行說輕飄飄道:「換個唄。」

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要不是今天走得急,沒來得及帶上擊賊笏,我這會兒就抽你了!

段文楚按捺住怒氣,苦口婆心地解釋半晌。總之,地不能割,和尚不能殺,窺基大師不能磕頭,碧玉金佛也不可能賠給程侯。至於其他的,大家慢慢商量,反正自己就算死在談判桌上,也得把兩邊都安撫下來。

◇◇◇

中行說回來復命時,程宗揚正拿著小勺,一勺一勺喂小紫喝粥。

喝了幾口,程宗揚拿起帕子,給小紫擦了擦唇角,「你是說,你找到一處遺跡,然後不知怎么,就被傳送到大雁塔里面?」

「嗯。」

「遺跡在哪兒?」

「興慶宮。」

程宗揚想起去皇圖天策府時,曾路過興慶宮,但那座宮殿據說在黃巢之亂中被亂兵焚毀,已經廢棄多年。

中行說一把搶過程宗揚手里的粥碗,殷勤地舀了一勺,喂給女主人,一邊諂媚地說道:「回紫媽媽,媽媽交待的事,小的已經辦好了。」

程宗揚驚奇地看著中行說,這杠精整天杠天杠地杠神仙,誰能想到居然還有這副嘴臉?

中行說細聲細氣地說道:「鴻臚寺的人已經答應了,由江王殿下代表唐國官方,向媽媽賠禮道歉。碧玉金身佛是皇室重寶,不好拿來賠償,錢銖媽媽不要,換成大慈恩寺名下的地產。小的按照媽媽的吩咐,要了坊里的法雲尼寺,總之,這回要讓大慈恩寺那幫賊禿好好出一回血。」

程宗揚奇道:「要尼寺干嘛?」

小紫道:「讓雉奴出家啊。」

程宗揚眉頭一皺,覺得這事並不簡單。呂雉的身份太過敏感,趙飛燕怕了漢宮的政治廝殺,寧願跟著自己奔走,也不肯留在漢宮當她的太後。沒有她這位名義上的掌權者約束,呂雉絕不能再留在漢國,否則她趁著內宮的權力真空重掌大權,自己哭都哭不出來。

把呂雉送到唐國出家為尼,倒是個好主意,無論對內對外,包括對霍子孟、金蜜鏑等人都好交待——事實上這也是雙方的默契。問題是為了讓呂雉出家,用得著要一座寺廟嗎?

「將來法雲尼寺成了程頭兒的家廟,程頭兒就可以玩里面的小尼姑了。正好教坊又在隔壁,程頭兒想偷香竊玉也方便啊。」

程宗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個死丫頭。」

「還有嗎?」

「還有些綾羅綢緞,賠給媽媽做衣服;一點珠寶美玉,賠給媽媽做首飾;飲食上媽媽不要素的,那些和尚又不肯殺生,最後談下來,奉送活羊二百口,胡椒香料二百斛。」

程宗揚忍不住道:「廟里還有活羊?」

中行說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瓜一樣,「信徒送到廟里放生的。」

跟這孫子置氣,能把自己氣死。程宗揚果斷忽略掉他的目光,只當沒看見。

好嘛,借花獻佛,借羊賠償。反正那些羊即便被放生,將來也不知道會落到誰口里,能被死丫頭吃掉,也算是它們羊生的造化了。

「林林總總,算下來有千把金銖的樣子,便宜他們了。」中行說瞧著女主人的臉色道:「要不……小的再去宰他們一刀?」

「先這樣吧。剩下的改天再去討。」

中行說一聽,精神大振,主子這意思……這事兒沒完,後頭還有?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來的好事啊!跟著紫媽媽干活兒,就是舒坦!

小紫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

中行說恭恭敬敬地把粥碗還給正頭主子,倒退著出了門,然後興沖沖叫上吳三桂,去鴻臚寺討賬。

這廝還是欠收拾啊。程宗揚感嘆著放下粥碗,張開手臂,「過來抱抱。」

小紫舒服地依在他懷里,然後皺了皺嬌俏的鼻尖,「有味道。」

「不會吧?」程宗揚聞了聞自己身上,「哪兒有味?」

他忽然想起來,伸手從囊中取出一件物品,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那是昨晚用過的手電筒,被楊玉環握過的地方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異香。

小紫道:「你見到楊玉環了?」

程宗揚嚇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瑞龍腦香啊。波斯進獻給唐國皇室的貢品,專供楊姊姊一個人用的。」

「姊姊妹妹的,叫這么親?」程宗揚後知後覺地說道:「你見過她了?」

「來的第一天我就見她了。」

「怪不得她對我這么了解呢!嗨,這小妞裝得還挺像,我還真以為衛公嘴巴那么大,什么都往外說呢。」

「你是說我嘴巴很大嘍。」

程宗揚正容道:「你這是污蔑!我是說那妞太能裝了。明明都跟你見過了,還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對了,你見過那個手提箱沒有?四方板子,一點縫沒有那個。」

「見過啊。」

「你說老岳為什么要留個那東西?里面裝的什么?還有,她說密碼忘了,是真的假的?」

小紫笑吟吟道:「大笨瓜,你被騙了哦。」

程宗揚又一次感覺到智商受到了污辱,他的反擊是:手腳齊上,把死丫頭抱得緊緊的,用自己還沒來得及刮的胡髭在她粉嫩的玉頸中一陣亂蹭。

「救命啊……」

「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死丫頭,看你還敢戲弄我!」

「饒命啊,程頭兒……」

折騰了好一會兒,程宗揚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小紫。

小紫拂了拂鬢角,仰起頸子抱怨道:「跟刷子一樣,都快破了。」

程宗揚「啵」的親了一口,「好了吧?」

「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