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釋特昧普(2 / 2)

女摩尼師抬起頭,驚喜交加地說道:「贊願尊首!」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親愛的孩子,請叫我善願。」

女摩尼師露出吃驚而又復雜的眼神,「尊首……」

胡人老者慈祥地說道:「我的孩子,你已經看到了,這是善母的日月冠,光明與生命的象征。」

女摩尼師道:「是的。贊美善母,她將帶來光明,戰勝黑暗與恐懼。」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噩耗,尊貴的善母已經降下神諭:黑暗戰勝了光明,我們的故國已經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女摩尼師阿羅莎淚水奔涌而出,「這是真的嗎?波斯真的亡國了嗎?一切都毀滅了嗎?」

「不要悲泣,我的阿羅莎。」胡人老者溫和而舒緩地說道:「這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我們尊貴的善母已經皈依佛門,被大師親賜法號善施。她告訴我們,故國終將沐浴在佛祖的榮光下,所有的光榮都將歸於佛祖。所以,一個虔誠的摩尼教徒,必須是一個更虔誠的佛門信徒。這是神的旨意,神的意願。」

阿羅莎眼中露出一絲掙扎。

胡人老者用手指在胸前畫了一個「卐」字符,虔誠地說道:「佛祖將指引我們,讓光明重回故國。」

阿羅莎終於俯首拜倒,「謹遵您的旨意。」

胡人老者張開手掌,放在她頭頂,「佛祖是慈悲而萬能的。超越了生死,時間,光明和黑暗。你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願佛祖賜福予你,阿彌陀佛。」

女摩尼師眼神漸漸變得清澈,她雙手合什,輕聲應道:「阿彌陀佛。」

「這些已經沒用了。」胡人老者解下阿羅莎的頭冠,像丟一件垃圾一樣,丟在那頂屬於善母的日月冠旁邊,然後向一眾信徒宣告道:「讓我們贊美佛祖。」

「如您所願。」

余下的摩尼信徒紛紛應合,贊頌大慈大悲的佛祖,表示自己的尊敬和愛戴,對新皈依信仰的虔誠。

善願恭敬地說道:「這位特大師,是十方叢林最偉大的高僧,通曉一切知識的智者。」

特大師走到大殿前方,正對著摩尼像的位置,然後抬起手臂,如同一個人體的十字架。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斗篷無風而起,頸下的系帶「篷」的一聲斷開,整件斗篷像被人扯掉般飄飛起來。

兜帽掀開,一片金光躍然而出,所有人都露出驚駭的目光,呆呆望著特大師頭頂。

一牆之隔的小樓上,程宗揚眼珠子險些瞪出來,他怎么也沒想到,十方叢林這位特大師,居然是一頭金發的洋和尚!更讓人驚疑的是,他頭上的金發竟然被盤成一個個螺狀的發髻——與佛祖腦袋上面一模一樣!

寺廟中的佛像程宗揚見得多了,卻還是頭一回見到有活人搗飭出與佛祖同款的發型——這得費多少工夫?

旁邊一名僧人大聲道:「特大師升座!請法衣、法杖、法器!」

後面的僧人捧上一件金燦燦的袈裟,然後各種法器流水般送上。

片刻間,那位特大師已經換了形貌,他身上披著一件金絲織成的金色袈裟,左手持著一柄一人高的黃金法杖,右手托著一只黃金缽盂,腕上懸著一串一百零八顆的黃金念珠,腳下的鐵鞋也換成芒鞋式樣的黃金鞋。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一片金燦燦的耀眼光芒,足以亮瞎人的狗眼,堪稱人造金身。

「衲子法號昧普!」特大師中氣十足地喝道:「以釋為姓,以特為名,釋特昧普!身為大孚靈鷲寺首座,不拾一世大師的衣缽繼承者,密宗之王,佛門保護者,理管天下僧尼的左街僧錄,十方叢林和朝廷共同認定的佛門代言人!大成金身之法王!」

說著他並起食中二指,指向眾人,聲如雷霆地喝道:「你們的牧主和命運的掌管者!」

程宗揚忽然想起佛門傳說中,佛祖降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稱: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那氣勢,恐怕也就特大師這樣了吧?尤其是他上挑的唇角,傲氣沖天,無論看誰都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樣,似乎普天之下全是菜雞,沒有人比他更懂!

釋特昧普……這孫子不會跟不拾一世大師的背景有關吧?那件袈裟上的英文原本是自己面對十方叢林時最大的秘密和底牌,可這會兒突然跳出來個洋和尚,程宗揚不由生出一絲緊迫感。

那件袈裟放了幾十年,都沒人太當回事。結果剛落到魯智深手里,突然就寶貝起來,引出十方叢林那群瘋僧滿六朝地追殺,會不會與這位特大師出現有關?

程宗揚還在動著腦筋,那位特大師已經降下法旨,命令在場的男信徒,讓他們親手推倒殿中供奉的摩尼像。

那些新皈依的信徒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遲疑,曾經執掌大雲光明寺的贊願尊首,如今的佛門弟子善願第一個站出來,拿起繩索,目光堅定地走到殿中,套住神像的脖頸,一邊高聲道:「贊美佛祖!」

曾經的摩尼教信徒們一個一個站出來,接過繩子。最後所有的胡人男子都擁上前去,一起喊著號子,拉動繩索,齊心合力將他們曾經膜拜過無數次的神像推倒。

剩下的女子仍跪在原地,她們和曾經的女摩尼師阿羅莎一樣,雙手合什,低聲贊美著佛祖。

披發的胡像漸漸傾斜,在台基上搖搖欲墜,最後終於失去平衡,轟然倒地,碎成數段。

塵埃中,那些胡人都露出茫然的眼神,似乎不敢相信他們真的推倒了自己曾經無比尊敬的教主神像。

特大師釋特昧普抬起金光閃閃的金鞋,踏在神像折斷的頭顱上,然後張開雙臂,神聖而庄嚴地宣告道:「贊美佛祖吧。以佛祖的名義,我將賜福予你們。」

新皈依的信徒們參差不齊地說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於佛祖……」

隨著贊頌的不斷重復,他們似乎找回了信心和勇氣,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狂熱,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於佛祖!」

金光閃閃的特大師佇立在神像破碎的頭顱上,像金身神只一樣張著雙臂,享受著新皈依者的歡呼。

「虔誠的人有福了,」等贊美聲停止,特大師聲如洪鍾地說道:「佛祖將賜福予他的信徒!」

說著他手指一點。那位被抬到邊上,已經氣絕多時的二師兄一躍而起,高聲道:「贊美佛祖!」

在場的信徒發出一片驚呼,接著在善願的帶領下,紛紛贊美佛祖。

阿羅莎恭敬地說道:「尊敬的釋特昧普大師,阿諾是個沖動的年輕人,請您寬恕他。」

「如你所願!」特大師手一擺,一名黑衣僧人走上前來。

「謗佛、毆僧、抗拒聖旨!以佛祖的名義!我!釋特昧普!」特大師高聲喝道:「判處他——死刑!」

話音剛落,黑衣僧人便揮起一柄雪亮的鋼刀,斬下阿諾的首級。

血光乍起,那個胡人男子的頭顱滾到特大師腳下,與神像的頭顱撞在一起,在地上灑下一串血淋淋的痕跡。

正在歡呼贊美的信徒瞬間鴉雀無聲。阿羅莎驚駭得瞪大眼睛,臉色像失血般蒼白。

「無知的女人!」特大師發出獅吼般的佛吟,「以他的罪行,本應該百世輪回,在地獄中不得解脫!如今被我——釋特昧普!下令超度,免去了他的輪回之苦,寬恕了他的罪行,你們竟然還不感激!」

他的佛吟聲仿佛帶著摧毀人心的力量,震聾發聵,直擊靈魂。阿羅莎怔怔看著他,原有的信念都在佛吟中被打碎、重鑄,她驚駭的目光一點一點變得敬畏。最後俯下身,虔誠地將額頭貼在地上,「感謝您的寬容和慈悲。」

新皈依的信徒們同樣流露出敬畏和懼怕的神情,信佛者死而復生,辱佛者被當場斬首,沒有任何人再懷疑,這位十方叢林的偉大智者,真的掌握著他們每個人的生死和命運。

「任何人皈依佛祖,必須遵守十方叢林的佛門戒律。」特大師道:「聽仔細了!第一誡:佛祖之外,再無神明!」

程宗揚聽著釋特昧普口誦篡改版的「佛門十誡」,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在眼前發生,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唐國朝廷以詔書的形式,命令摩尼寺歸入佛門。特大師憑借官方的支持,以強硬到粗暴的手段,迫使摩尼師皈依——試想一下,明教與少林合並,強者雲集的明教高手都成為佛門弟子,十方叢林的勢力該如何膨脹?

相比於佛、道兩家,明教影響力可以說微乎其微,可他們在官方的強力打壓下,還能傳承千年,歷朝歷代起事不絕,最後甚至與佛門的白蓮教合流,成為最熱衷於起事的宗教——十方叢林已經夠可怕了,再吞並掉明教,將來還得了?

宣讀完十誡,新皈依的信徒們紛紛應承,每個人都虔誠到了十二分。

特大師滿意地說道:「剃度吧。」

後面的僧人拿出准備好的剃刀,一人一個,走到那些新皈依的信徒面前。

沒有人提出異議,這些曾經的摩尼教信徒聆聽了贊願尊首宣告的善母神諭,親手摧毀了自己膜拜的神像,目睹了同伴因為不敬沙門被處死——皈依佛祖,拜倒在特大師腳下,已經是他們全心全意的選擇。

一名沙彌走到阿羅莎面前,笑眯眯舉起剃刀,然後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順勢用拇指捻了一把,「還挺滑……」

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阿羅莎默默在心里念誦善母的神諭:在佛祖的指引下,故國終將重歸光明……阿彌陀佛。

剃刀落下,女摩尼師微鬈的發絲從刀鋒落下,掉在那件華美而充滿神秘感的彩衣上。

沙彌的手指在她充滿異域風情的臉頰上摩挲著,甚至「無意」間,幾次三番把手指伸到她嘴唇間,樂此不疲。

阿羅莎念誦著佛號,沒有絲毫的不悅和躲避。

忽然,一只大手伸來,奪走那沙彌手中的剃刀,然後一刀落下,刀鋒貼著那名阿羅莎的頭皮,削下一大片發絲。

那沙彌做賊心虛,看著眼前晃動的金色袈裟,充滿欽佩地贊嘆道:「沒想到特大師不僅精通佛法,藝業驚人,居然連剃頭都這么好!」

釋特昧普冷哼一聲,撇著嘴道:「說到剃頭,沒人比我更懂!這些年被我剃度過的佛門大敵,外道邪魔,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

沙彌驚呼道:「佛祖在上!特大師果然是我佛門降服外道邪魔的第一人!」

「你知道就好。」特大師粗聲大氣地說道:「連她們的善母,也是被我親手剃掉煩惱絲,皈依我佛!本大師親賜法號:善施!」

「阿彌陀佛,大師義理玄妙,這位女信徒能被大師親手剃度,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報!大師,要不要也賜她一個法號?」

「方才她贊美佛祖,聲音甚是婉妙,就叫善吟吧。」

阿羅莎雙手合什,「多謝大師。」

特大師手起刀落,將她發絲盡行剃去,然後摸了摸她光滑的頭皮,庄嚴地說道:「待清點完寺中財物,善吟,隨我去青龍寺,今晚本大師親自為你傳法。」

「是。尊敬的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