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草木皆衰(2 / 2)

踏莎行 花間浪子 14057 字 2021-01-03

灰衣少年用冷峻的目光望了青衫少年一眼,心中略一沉吟,道:「聽朋友語氣異常堅定,定然非假,不過方才此間動手拚搏情景朋友必瞧得一清二楚。」

青衫少年道:「不錯,兄弟欽佩閣下一身武學已臻化境,曠絕奇奧。」

灰袍少年冷漠面上不禁一絲得意微笑道:「過承謬獎,在下意欲向朋友相求一事,不知可否見告?」

青衫少年道:「倘力有所及,無不從命,不知閣下所請何事?」

灰袍少年道:「相煩朋友引見金刀四煞。」

青衫少年冷冷一笑道:「閣下你又錯了,兄弟與金刀四煞並不相識,何從引見?」

灰袍少年面色一變,五指疾伸,迅如電光石火一式「捕風捉影」擒拿青衫少年右臂曲池重穴。五指堪堪抓實,忽眼前一花,青衫少年移形換位已飄了開去,冷笑道:「閣下休認武功過人,便可目空一切,你我無怨無仇,妄施鬼蜮令人齒冷。」

灰袍少年暗暗驚異對方能避開自己奇奧一擊,不禁生出警惕之念,道:「朋友自欺欺人,如何能謂不識金刀四煞。」

青衫少年道:「閣下何從斷言兄弟與金刀四煞相識?」

灰衣少年不禁語寒,須臾強笑一聲道:「無極幫僧人決不致信口開河。」

青衫少年冷笑道:「那賊禿是否指明兄弟與金刀四煞相識?」

灰衣少年突放聲朗笑道:「朋友詞鋒委實犀利,但無法瞞騙在下,因為在此四外尚隱伏著甚多武林朋友,無一不是無極幫強敵,他們意欲以朋友的犀利詞鋒騙過在下,免橫生枝節。」

青衫少年正是嚴曉星,暗贊這灰衣少年心細如發,不禁微笑萍:「閣下究竟為了何事定欲求見金刀四煞,實不相瞞,兄弟並不相識,但武林間事息息相關,說不定能找出一絲端倪。」

灰衣少年忽長嘆一聲道:「大丈夫無不可告人之事,諸位武林朋友請速現身出見,容在下把話說明。」暗處忽紛紛疾現武林群雄快步走來。

灰衣少年面色嚴肅,雙拳一抱道:「神木尊者乃在下師祖。」一言方出,武林群雄均為之駭然色變。

灰衣少年仰面黯然一笑,眉宇間泛出一片凄怨之色,嘆息一聲道:「先師祖自歸隱山林,絕意江湖,便將畢生武功授之先師,不幸先師習藝未竟,誤犯一椿不可諒恕的過失,致先師祖大怒,非但追回先師一身所學,而且罰令面壁十年懺悔已過,在先師面壁期間,在下乃一孤兒,蒙先師祖帶上山去,但並未授藝。

數年後先師祖證果西歸,在下與先師相依如命,情逾父子,先師嚴遵面壁之戒,不敢稍離,在下由先師口授武功心法自己研悟。

十年面壁期滿之前一月,先師突染重疾,自知不起,臨終前遺言謂師祖自先師誤犯過失,已心灰意冷,將神木令托一至友收藏,武功秘笈則埋藏在東南名山中……」

嚴曉星突接道:「兄弟明白了,閣下奉了令師遺命尋回神木令及武功秘笈,重振師門令譽,欲向金刀四煞詢明神木令主人得自何處是麽?」

灰衣少年道:「正是。」

嚴曉星道:「姑不論閣下方才之言是否真實,但閣下何能證實確保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

灰衣少年下禁呆住,黯然答道:「諸位若真心相助,豈不難查明,因神木令得主定知其得自何人,此人必是先師祖托其保管武林前輩,這位武林前輩當知在下之言非假。」

嚴曉星淡淡一笑道:「閣下所言恕我等礙難相助,我等武林人物講究認物不認人,何況閣下目前無法確認自己系神木尊者第三代嫡傳傳人,我等不能因此盲目掀起一場血腥浩劫。」

呂鄯暗暗眉頭一皺,忖道:「這位嚴曉星早日說話機警委婉,為何眼前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只見灰衣少年呆得一呆道:「在下自知無法取信諸位,但朋友方才應允可為在下指點一條明路。」

嚴曉星忽長嘆一聲道:「閣下倘不以兄弟之言為忤,兄弟便可斗膽放言無忌,此次閣下實出非其時……」

灰衣少年道:「此乃何故?」

嚴曉星道:「正予無極幫可乘其機,閣下這一自承來歷,無極幫主必禮邀閣下相助,如此一來,無極幫主則可冠冕堂皇大行其事。」

灰衣少年朗笑道:「不錯,諸位若不助在下相尋金刀四煞,在下自會找上無極幫主。」

嚴曉星亦放聲大笑道:「閣下倘須自投虎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閣下請自便吧。」

灰衣少年淡淡一笑道:「在下必令諸位後悔莫及。」說著緩緩轉過身去。

突聞廖獨大喝一聲道:「且慢。」

灰衣少年目中神光暴熾,森厲懾人,沉聲道:「尊駕等拒人千里之外,還有何話說。」

廖獨冷笑道:「難怪神木尊者心灰意懶,似你如此喪臉寡恥,全無骨氣之人,如何可授以衣缽,光大師門?老朽今日便代神木尊者教訓教訓你。」

灰衣少年狂笑道:「憑你也配。」右臂一抬,立掌如刃,呼的一聲,劈向廖獨肩頭。出掌奇快無比,以廖獨成名武林名宿,竟無法閃避開去,忙中橫里一挪,硬生生地閃開五丈,只聽裂帛聲響,廖獨右肩袖管被迅厲的掌鋒削裂一尺。

廖獨暗暗震凜道:「好快的掌法。」灰衣少年哈哈一聲長笑,右掌又起砍向廖獨後腳,掌式宛如天怒雷霆,帶起了一片刺耳嘯聲。廖獨只覺無法閃避,暗道:「我命休矣。」嚴曉星忽騰身穿出,凌空一個倒翻,身化怒龍入海,兩指疾點向灰衣少年胸後命門要穴……

灰衣少年眼見廖獨就要喪命在他的掌下,忽感一縷寒風點向胸後要穴,心中一凜,掌式疾變,扭身掌化周處斬蛟,劈向嚴曉星。旋而轉身出掌,幾乎是同一時間完成,神奧絕倫,武林群雄為之駭目驚心。蕭文蘭驚得幾乎驚叫出聲,只見嚴曉星身在半空,以指化掌,硬封接下。叭的一聲,兩掌硬接,嚴曉星身如飛燕飄了開去。灰衣少年身形晃搖,拿樁不住,踉蹌倒出四五步,胸口氣血微微發盪。

嚴曉星飄身落地,冷冷一笑道:「閣下武功也不過爾爾,神木尊者哪有如此不成材的第三代弟子,我等幾乎為謊言哄騙相信是實。」

灰衣少年大怒,揉身搶步,雙掌交錯展開一套奇奧掌法,震起漫天掌影襲向嚴曉星。嚴曉星喉中突放出一聲長嘯,身法奇詭穿錯如飛,施展擒拿手法,截,拿,點,斬,向灰衣少年攻去。兩人都是身法奇快,漸漸只見一團繚亂的人影,竟分不出彼此。

蕭文蘭低聲詫道:「雙方武功懸殊,星弟怎不施展獨門掌法取勝,為何有心退讓。」

雷翠瑛道:「小妹也是如此想法,少俠定胸有成竹。」

忽聞嚴曉星一聲朗喝,人影倏定,只見嚴曉星五指已扣住灰衣少年右手腕脈上,微微一笑道:「閣下並非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妄欲冒名徒然自取殺身之禍,更無法取信於無極幫主。」說著五指緩緩放了開來。

灰衣少年一面羞愧之色,目中含蘊怒光,須臾面色倏轉鐵青,冷笑道:「在下拜領朋友今日之賜,後會有期。」

嚴曉星忙道:「無論閣下如何想法,兄弟本出諸善意,他日若有緣遇上金刀四煞或神木尊者傳人,兄弟一定把話傳到,閣下可否賜告尊姓大名?」

灰衣少年怒聲答道:「在下「錢百涵」。」語畢邁步如飛離去。

嚴曉星目送錢百涵身影消失後,只見四外飛掠而至八個錦衣漢子,躬身稟道:「環周百丈以內並無匪徒潛跡。」

嚴曉星道:「有勞了,我等立即回轉大宅。」

武林群雄返轉宅內後,雲中怪乞孔槐忙著張羅酒食,設席擺宴。降籠八掌雷玉鳴望了嚴曉星一眼,含笑道:「錢百涵真是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麽?」

嚴曉星道:「晚輩相信他是實言,但礙難相助,又不便據實相告,只有讓他知難而退。」

雷玉鳴搖首嘆息道:「錢百涵絕不會知難而退,反激使他投歸無極幫主,利用無極幫之力覓得武功秘笈,奪回神木令。」

東斗天君葛元良道:「正是英雄所見略同,老朽也是此意。」

呂鄯嘴泛笑意道:「無極幫主乃梟雄巨擘,機智卓絕,如何能聽信錢百涵片面之言確信他乃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

雷玉鳴瞧出呂鄯笑容實含有深意,道:「呂兄說得不錯,但雷某認為錢百涵定有神木尊者遺物,可使無極幫主深信不疑。」

呂鄯道:「除了神木令外尚有何物可以憑信?」

雷玉鳴不禁一怔,嘆道:「此話果有道理。」略一沉吟答道:「錢百涵必另有師門遺物,不然他有何恃,他亦不是不知徒記空言決難成事。」

呂鄯拊掌大笑道:「雷兄請猜錢百涵有何物可恃?」雷玉鳴聞言不禁陷入沉思中。

群雄見降龍八掌雷玉鳴面色凝肅,深知呂鄯決非戲言,實有所指,不由自主地思索呂鄯之言,大廳中倏地鴉雀無聲,靜如止水。忽雷翠瑛響起一串銀鈴悅耳地嬌笑道:「爹,女兒猜著啦。」

雷玉鳴捋須含笑道:「瑛兒你說說看。」

雷翠瑛靨綻如花笑容,柔聲道:「錢百涵剛才不是說過其師抑郁而終,遺言神木尊者將神木令另托至友代為收存,武功秘笈亦埋藏在東南名山中,女兒堅信神木尊者必留下遺囑,書明神木令托由誰人代為保存,秘笈亦隱約指明埋藏何處,此遺囑現在錢百涵懷中。」

呂鄯哈哈大笑道:「雷賢侄女委實靈心慧思,料事如神,不過此一遺囑現為嚴少俠取得。」嚴曉星微微一笑,在懷中取出一張摺疊好的羊皮粗紙,及三枚長約兩寸,六棱凹銳寒鋼長釘。

東斗天君葛元良不禁失聲驚道:「神木尊者未成名前,以三支六棱乾坤雷火釘震懾武林,此釘無堅不摧,暗器手法更是奇詭絕倫,對方無法幸免,看來錢百涵確是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在座武林群雄泰斗均是成名名宿,老於江湖,俱卻耳聞六棱乾坤追魂釘情事,不禁駭然。

呂鄯道:「錢百涵途中必然發覺兩物失竊,恐返回追尋。」

嚴曉星道:「我等均非本來面目,錢百涵不易追尋。」

雷玉鳴道:「恐偷天二鼠難脫干系。」

孟通雷哈哈大笑道:「要是嚴老弟不施展空空妙手偷取錢百涵懷中之物,難道偷天二鼠又脫得掉干系麽?」

真是難脫干系,威震三湘鐵掌追魂屠三山那幅藏圖失蹤,武林中人多認為系偷天二鼠所為,偷天二鼠至今有口難辯。偷天二鼠不禁哈哈縱聲大笑。這時嚴曉星暗暗展開那幅羊皮紙笈,劍眉微皺,倏又疊好放置懷內,嘆息一聲道:「神木尊者遺囑俱是責斥其徒有辱師門隱私,其餘皆不足為外人道,恕在下守密。」

大廳中巨燭燃燒,雲中怪乞孔槐已設下三桌酒筵,山珍海味呈列,武林群雄均是豪邁不羈人物,暫釋愁懷,相與舉杯痛飲。三鼓將罄,餚酒半殘,兩條人影忽疾掠入廳,身影定處現出丐幫高手率領一個灰衣老者。

嚴曉星詫道:「這不是左家堡兩路總管侯坤侯老師麽。」

侯坤欠身施禮道:「前次蒙少俠恩施格外,饒老朽不死,老朽平生無他長處,但知恩必報……」

嚴曉星微笑道:「侯總管請坐,如不嫌餚殘酒冷,不妨共飲。」示意從人速添一副碗筷。

侯坤道:「那麽老朽恭敬不如從命了。」隨即落座,望了嚴曉星一眼,又道:「老朽今日改邪歸正,特來此造謁稟告一椿重大要緊之事。」

嚴曉星親為把盞,道:「好,侯老師有話慢慢講,在下敬你一杯。」

侯坤接過一飲而盡,面現愧容道:「老朽十日前才知左堡主亦是無極幫外堂堂主,密謀殘害敵對武林人物,五台山明月禪師等七人左堡主實參與其事……」武林群雄不禁駭然變色。

侯坤又道:「三月前左堡主接獲無極幫密諭,嚴命各處分支壇皆須蟄伏,采取了一項辣毒奸謀詭計,挑撥離間,殘害武林各大門派成名英雄俠土,為此老朽不願眼見武林中又起浩劫,決心棄暗投明。」

嚴曉星目光蘊怒,冷笑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承蒙侯老師相告,足感盛情,在下敬侯老師一杯。」

侯坤忙離座立起,笑道:「不敢,老朽先乾為敬。」說著連飲了三碗酒。

這席酒直飲至四更將殘才盡興,紛紛回房安歇,但嚴曉星與數位老輩成名人物密議,采取了無極幫同一步驟,暗中殲除無極幫羽,嚴曉星更遵照伏建龍遞與那份名單,循序覓尋仇蹤。嚴曉星明知伏建龍所給他的名單內中定有狡詐,但為了伏建龍不疑,是以如此決定。

呂鄯卻獨持異議,搖首不贊同道:「嚴老弟明知有詐,卻身涉奇險,姑無論伏建龍知否老弟便是神木尊者傳人,但虎有害人心,此去無異自投羅網。」

嚴曉星微笑道:「在下豈能不知,無極幫主老奸巨滑,手段辣毒,非出奇制勝不可,在下已思得萬全之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書滿紙跡素箋,接道:「此後行事方針,盡書在內,皆為一己之意,難免不周,諸位均是武林前輩,詳慮周密,老成持重,容有不逮之處,尚祈指正。」話聲略略一頓,又道:「無極幫總壇如在下所料不錯,當在江南,燕山之說乃疑兵之計,在下尚要趕往一處赴約,去去就來。」手卷遞在降龍八掌雷玉鳴手內,身形疾晃一閃而出……

狂風怒吼,彤雲密壓,漫空飛雲鵝毛片般旋然飄墜,四野蒼茫,只見一片銀白,四野,山丘,溪流盡都埋藏在尺許厚厚的積雪下。距紫荊關外約莫二十餘里官道上現出一條灰色人影,身法迅快如風,生似在雪地上劃一條灰線,轉瞬消失在雪野盡頭,那人是誰?不言而知就是那自稱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的錢百涵。

申牌時分,天色已慢慢暗下來,這日正是大年除夕,紫荊關內家家戶戶均張貼著大紅泥金春聯,迎春納福。五福酒樓買賣正旺,一樓一底三十六張桌面已上了九成座,猜拳行枚,聲囂如潮。臨壁向樓一張桌面上僅坐著一位三旬餘中年漢子,紫膛面孔,雙目炯炯有神,身著一襲黑緞老羊皮袍,肩帶一柄長劍,綹著紅黃白三色絲穗,面前燉著一鍋香噴噴羊蹄,獨自一人呷著悶酒,充耳不聞嘈雜喧嘩之聲。

樓口上忽冒起一條灰色人影,店小二忙不迭地迎上去,哈腰笑道:「小的給您老看坐。」

灰衣少年鼻中冷哼一聲,兩道懾人眼神將樓面上掃視了一眼,忽落在那紫膛面孔漢子座上。店小二機靈透頂,搶步趨前向紫膛臉孔漢子陪笑道:「不知您老肯打會商量否?」

中年漢子抬面望了灰衣少年一眼,目露驚愕之色,毫不思索地笑道:「反正對首空著,那位客人倘不嫌委屈何妨共席。」店小二連聲道謝。

灰衣少年正是錢百涵,面色冷漠如冰,大刺刺地在對首坐下道:「五斤燒刀子,隨便送上數樣酒菜,三張烙餅。」店小二喏喏連聲而退。

自錢百涵落座後,那紫膛臉漢子仍是呷著悶酒,不時挾向鍋中紅腴香透的羊蹄,咀嚼有聲。雙方卻是一股冷勁兒,誰也不理誰,錢百涵將烙餅卷起,以牛肉作餡,一手持酒,吃得津津有味。此刻,錢百涵腦悔中思潮起伏,臉色陰晴不定,忽聞對首紫膛臉漢子驚噫出聲道:「怎么他們亦在紫荊關現身。」

錢百涵循著紫膛臉漢子目光望去,只見樓口上立著三個面目陰寒如冰,身著白袍中年人。中立白袍人長像更是猙獰,瘦長馬臉,慘白如紙,兩顴高聳,嘴角噙著一絲陰笑,乍睹之下令人不寒而僳。錢百涵情不自禁問道:「那三人是何來歷?」

紫膛臉漢子望了錢百涵一眼,冷冷一笑道:「看來尊駕也是武林人物,怎么鼎鼎大名的南天三魔也不相識。」

錢百涵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陰陽掌馬天義、辣手摧魂童啟斌,火龍梭費光三個自命不凡黑道魔頭。」似對南天三魔不屑一顧。

紫膛臉漢子聞言一怔,凝視錢百涵久之,徐徐低聲道:「南天三魔心狠手辣,武功極高,無極幫主倚作左右臂,定可等閑視之,在此現身必非無因,不過不關你我之事……」說著舉起杯中酒,笑道:「你我萍水相逢,總是有緣,小可孫雁,他鄉作客,有道是杯中無量俱是友,來,小可敬你一杯。」

錢百涵正孤寂落寞,聞言冷漠的面色上現出一絲笑容,舉杯一飲而罄,道:「在下姓錢,奉家師之命前往五台。」

孫雁淡淡一笑道:「錢老師是為了明月禪師等七位武林名宿之事麽?」

錢百涵道:「不錯。」

孫雁不禁一笑道:「徒勞跋涉,枉費奔波一場。」

「為什么?」

孫雁道:「如今武林紛紛,莫不是無極幫主一手造成,錢老師所知為何?」

錢百涵道:「神木令。」

孫雁搖首笑道:「那並非真正主因,而是為了驪龍谷藏珍。」

錢百涵道:「與明月禪師,七雲上人等七位武林名宿又有何干?」

孫雁正色笑道:「移花接木,嫁福東山,無極幫主可坐獲漁翁之利,兩幅藏珍圖其實均在無極幫之手中,他有意散布風聲,一份藏圖為偷天二鼠盜主獻於金刀四煞,造成武林混亂之局,挑釁殘殺,使各大門派自顧不暇,趁機覓取驪籠谷藏珍。」

錢百涵聞言暗皺眉頭,道:「孫兄之言是否真實?」

孫雁淡淡一笑道:「怎麽不真,孫某師門長輩曾為無極幫內三堂副香主,不久前身罹重傷,逃往孫某住處不治斃命,臨終前道出一切個中原委,力勸孫某潔身自愛,須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所幸小可名利二字看得極為淡薄,販賣葯材皮貨維生,一年中難得有兩趟離家,所得僅敷溫飽而已。」

錢百涵道:「但不知孫兄師門長輩系何人所傷?」

「金刀四煞。」

「為了何故?」

「四煞奉了主人之命,志在探明無極幫總壇確處,但便登門索取藏珍圖,不料那師門長輩酒後無德,吐露口風,怎知惹禍上身,悔已莫及。」

兩人言談之際,忽聞陰惻惻冷笑道:「尊駕可是姓錢麽?」

只見桌前屹立著一獐頭頭目藍袍老叟,錢百涵面色一冷道:「在下正是姓錢,閣下有何賜告?」

藍袍老者道:「西關外松林村,敝上請枉駕一敘。」

錢百涵道:「貴上是誰?」

藍袍老者陰陰一笑道:「敝上南天三魔,尊駕當有耳聞。」

錢百涵目中不禁泛出一抹殺機,掃視了一眼,樓面上已不見南天三魔影蹤,冷笑道:「在下正要找南天三魔,閣下請轉覆命,半時辰後在下必到松林村拜望。」

藍袍老者抱拳微拱,道:「錢少俠一諾千金,老朽告退。」身形如風下得樓去。

孫雁面色大變,道:「錢老師真個前去赴約麽?」

錢百涵冷冷一笑,取出一錠白銀,放在桌上道:「他日有緣當再相見。」說著倏地立起,步走下樓去,孫雁現出一臉迷惘之色。孫雁略一沉吟,匆匆立起離去。

夜幕低垂,燈火閃爍。雪,仍在悄悄地飄墜,冰寒砭骨。松林村外浮影似魅,濤嘯之聲宛如鬼哭,令人不寒而栗。忽聞一聲朗笑道:「錢俠士真是信人,我等在此恭候了。」倏地火光疾閃,松林內燃起數十支火炬,照耀得光明如畫,映著南天三魔猙獰恐怖的面龐,白衣飄飄,瑟瑟出聲。

錢百涵面色凝肅,沉聲道:「三位相約在下來意欲何為?」

馬天義哈哈大笑道:「風聞錢俠士乃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執意尋覓無極幫總壇定有緣故。」

錢百涵道:「不錯,有煩三位領在下面晤貴幫之後,當道出其中原委。」

馬天義道:「那是自然的了,不過馬某何能知曉錢俠士確為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

錢百涵目中怒光暴射,冷笑道:「在下既敢單人只身前往,就有可資憑證之信物,三位威望南天,何膽懼乃爾。」

驀地——

風勢突轉猛烈,四外火炬全熄,錢百涵只覺暗中有物向自己襲來,不禁怒喝一聲,右臂疾揮而出。暗中忽暴閃一道青虹,寒颶過境,只聽一聲凄厲慘嗥,叭噠墮地。錢百涵似感多人向自身襲至,不禁殺機猛萌,喉中發出一聲激烈長嘯,寒颼輪轉暴射出漫空銀星,劍勢劃空帶起刺耳銳嘯。慘嗥此起彼落,匪徒多人橫屍劍下。

馬天義大喝道:「尊駕如此手狠心辣,馬某無法容忍。」

錢百涵冷笑道:「汝等詭謀暗算,怎能怨得了在下。」語音未落,突見一點紅星飛襲面門而來,忙中橫劍疾封。

當的一聲,格了個正著,紅星炸裂轟的變作一團巨大火焰,熱炙逼人窒息。錢百涵心頭大駭,知是火龍梭費光獨門暗器,情急一式「鯉魚倒翻千層浪」,仰腰貼地倒竄出去十數丈外。只見那團火焰蔓延著樹干,風助火勢,霎那間燃燒開來擴及數十丈方圓,火舌高冒,鮮紅眩目。錢百涵連連倒竄開去,不幸一點火花沾著衣襟,袍衫上看起了一縷濃煙,迅即卧地翻滾,將濃煙壓熄,霍地躍起,心頭餘悸猶存。

忽風送入耳語聲喚道:「錢老師。」他聽出是在酒樓上萍水相逢的孫雁,心中一喜,循聲望去,只見丈外樹干後探出孫雁半身,以手示意自己前去。

此刻,火勢轉弱,南天三魔等匪徒杳無形跡,錢百涵大感詫異,迷惑不解,身形一躍往孫雁身前落去,道:「孫兄如何來到此處?」

孫雁道:「南天三魔凶殘暴戾,反目無情,孫某只覺錢老師應約前來定然凶多吉少,是以暗中躡隨。」

錢百涵道:「在下與南天三魔對話情景孫兄瞧得真切麽?」

孩雁搖首答道:「孫某藏處甚遠,未曾瞧得真切,但覺風熄火炬內中定有蹊蹺。」

錢百涵道:「莫說孫兄,就是在下身歷其境也感困惑不解,南天三魔為何猛然反臉暗襲在下,此刻又倏地退去,難道他們成名人物嚴守一擊不中,絕不再擊之戒么?」

孫雁道:「未必見得,南天三魔何等凶殘,不死不休,如何能無故退去,錢老師能否道出見面詳情?」

錢百涵道:「在下僅與馬天義寥寥數言……」當下道出與馬天義晤面情景。

孫雁眉梢一蹙,忽長嘆一聲道:「錢老師既敢自承為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定身懷信物可憑,但不知此刻仍在否?」

錢百涵聞言猛感心神一凜,探手台中一摸,不禁面色大變。孫雁目泛驚容道:「錢老師信物竟不翼而飛麽,顯然被南天三魔得去。」

錢百涵目中暴泛殺氣,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不殺南天三魔,在下誓不為人。」

孫雁太息道:「錢老師不可激動,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必須謀定後動,何況錢老師咎由自取。」

錢百涵不禁怒道:「在下何故自取其咎?」

孫雁道:「錢老師自承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便鑄成大錯。」

錢百涵怒道:「在下實是如此。」

孫雁微微一笑道:「難道那手持神木令之人是假?」

「不錯。」

「何以為證?」錢百涵不禁語塞。

孫雁笑道:「神木令威震武林,手持神木令者便是令主,錢老師縱然舌燦蓮花,也無法令人相信,何況錢老師已失去藉以明實為神木尊者第三代傳人的信物。」錢百涵懊喪欲死,一臉悻悻之色。

孫雁又道:「南天三魔為何竊去錢老師信物,他等偷去何用,令孫某困惑難解。」

錢百涵黯然嘆息道:「師祖遺囑上隱約指明武功秘笈似與藏珍圖相吻合,若能參透,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孫雁驚詫道:「錢老師身懷之物,竟是武林前輩神木尊者遺囑麽?」

錢百涵點點頭,黯然一笑道:「尚有師祖仗以成名的三支六棱乾坤雷火釘。」

孫雁大驚失色道:「雷火釘倘為南天三魔所得,則無異如虎添翼,橫行無忌頭,請問錢老師目前如何去處?」

錢百涵冷笑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南天三魔索回失物。」

孫雁一翹拇指,贊道:「好,錢老師不愧為神末尊者嫡傳傳人,大丈夫行徑應光明磊落,才可重振師門雄風威望,不過此乃一段艱辛漫長途徑,非須恆心毅力,剝繭抽絲,方底於成。」

錢百涵似有所悟,抱拳一揖,道:「孫兄老於江湖,尚祈指點一二,倘能找回失物,在下必有以報德?」這時,那片數十丈方圓火勢僅灰燼發出黯弱紅焰,濃煙彌漫,焦臭刺鼻。

忽見一條黑影疾閃落在火圈之外,孫雁不禁喜形於色,低聲道:「良機勿失……」在錢百涵耳旁密語數句。錢百涵突一躍而起,疾逾飛鳥,向那身形奔去。

那人系一獨目老叟,年在六旬開外,滿面刀瘢,紫紅橫斜,猙獰恐怖,猛見錢百涵現身,不禁駭然變色,倒退了幾步,厲聲道:「尊駕竟還未死。」

錢百涵冷笑道:「南天三魔鬼蜮暗算,就能置在下於死么?朋友速道出南天三魔潛跡之處,不然別怨在下心辣手黑。」

獨目老叟答道:「南天三魔認為尊駕必難幸免一死,是以回轉總壇而去。」

錢百涵道:「那麽有勞朋友領在下前往。」

獨目老叟強笑一聲道:「老朽身為外壇弟子,怎知總壇所在。」

「真的麽?」錢百涵話出手出,迅如電光石火抓向獨目老叟左肩。

獨自老叟料不到錢百涵出手如此迅快,不禁心頭一凜,他乃黑道凶邪,身手奇高,大喝一聲,旋身挪步出刀,幾乎是同一時間,只見一片眩目寒光挾著漫空刀花,撒網般罩沒錢百涵身影。

錢百涵暗中一驚,忖道:「為何無極幫網羅門下的均是一流高手,武功卓絕,不可輕視。」右臂疾揚,袖中突飛出一柄青芒吞吐的短劍,旋腕振出一招「萬花吐錦」。

只見一蓬青霞如沸湯般蔓了開來,劍嘯刺耳。兩人攻守奇快,招式辣毒凌厲,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突聞錢百涵一聲大喝,青霞振開銀虹,一式「順水推舟」切下。獨目老叟猛感右臂一陣劇痛,鮮血冒出,疾地躍了開去。

錢百涵冷笑道:「朋友,你走不了。」左掌一翻,身如閃電!五指平舒往獨目老者前胸按去。獨目老者張嘴狂叫一聲,鮮血從口中噴泉般轟出,眼中金花亂涌,天暈地轉倒了下去,昏死在地。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色微現曦光,獨目老叟醒來,發現自身躺在一洞穴內,渾身傷痛灼焚如裂,無法動彈。在他身旁生了一堆火,火旁盤膝而坐一個中年漢子,正烤熟兩頭山雞,現出清香撲鼻。獨目老叟道:「朋友,是你相救老朽麽?」

中年漢子微笑道:「在下怎有此能耐將尊駕從那冒名神木尊者傳人救出,是在下路經偶過眼見他取下尊駕腰牌後意欲施展毒手滅口,一時心急,打出一支回旋響鈴鏢,聲東擊西,誘開此人,將尊駕移在洞穴內。」

獨目老者道:「承蒙相救,德重心感,朋友怎知錢百涵系冒名神木尊者傳人?」

中年漢子朗笑道:「神木尊者傳人以神木令三度出現業已震動武林,遐邇皆知,此人不是冒名是誰,何況在下聽到他們對話。」

「他們?」

「正是,共有兩人年歲相若,名姓錢周,那錢姓少年欲從尊駕腰牌中查尋貴上所居之處,尊駕若可行動,速趕回傳訊戒備,以免血腥浩劫。」

獨目老者痛不能禁,呻吟一聲道:「有勞朋友在老朽身旁草囊內檢視有無兩只葯瓶,其中一紅瓶內貯金創聖葯。」

中年漢子聞言在獨目老叟身旁解下革囊,傾出囊中之物,只見是一些散碎銀兩,兩只貯葯瓷瓶,笑道:「尚幸葯瓶還在。」攙扶獨目老叟坐起。

老叟顫抖著雙手,傾出九粒朱紅葯丸吞服,只覺傷楚消釋了一半,不禁長吁了一口氣道:「老朽留得命在實是萬幸,朋友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中年漢子微笑道:「在下孫雁。」說著將一只熟透山雞遞向獨目老者,接道:「尊駕不妨食用,可使體力恢復,天色已明,尊駕食後速回,在下也要告辭了。」

獨目老叟詫道:「孫朋友,老朽恩怨分明,蒙孫朋友相救,尚望稍留同回居處,大德不足言謝,但老朽須略盡心意。」

孫雁哈哈大笑道:「咱們武林人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份所應為,何須言報,在下更不願沾染是非,微末技藝,不足以防身自保,他日有緣定當相見。」說著撕了一大塊雞肉塞入口內嚼食。

獨目老叟亦嚼食了一口雞肉後,嘆息一聲道:「孫朋友,老朽雖傷痛稍減,但內腑仍然傷重,無法行走何能趕回。」

孫雁略一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豈可為德不終,一俟你我食飽,立即起程。」兩人飽啖烤雞,老叟自稱其為獨眼梟歐陽東。

孫雁笑道:「幸會。」拋棄手中所執的雞革架,立起接道:「你我走吧,但須形蹤隱秘,免錢百涵躡蹤歐陽東老師帶來一場危難。」

歐陽東不禁心神暗震,駭然色變道:「那錢姓小賊尚在追覓老朽麽?」

孫雁道:「在下是謹防萬一,也許錢百涵已從歐陽老師腰牌上尋出來歷。」

歐陽東冷哼一聲道:「腰牌上僅鐫有本門特篆暗記,神鬼難測,小賊縱聰穎絕頂,也難參透。」孫雁微微一笑,身形疾矮,背起歐陽東。歐陽東只覺一陣痛剌心脾,不禁張嘴低嗥一聲。

孫雁道:「歐陽老師忍著點,請指示途徑。」說著人已穿出洞外,撲面寒風如割,大雪仍在飄飛,蒼穹四野觸目銀白。

歐陽東臂傷失血過多,又內腑傷勢沉重,禁不住一陣寒顫,道:「孫兄請往西行。」孫雁背著歐陽東健步如飛向西走去。紫荊關密通五台山脈,叢山疊嶺,岩壑迂回,孫雁循著歐陽東指點,奔行約莫三十餘里,進入萬山叢中一處幽谷,喬木參天,陰晦澀冥,加入冰壑,寒冷刺骨。

驀地——只聞傳來一聲暴喝道:「站住。」

歐陽東忙低聲道:「孫兄速答,玄黃天地,洪荒宇宙。」

孫雁高聲唱道:「玄黃天地,洪荒宇宙。」林中忽傳出一聲驚噫,只見樹干之後紛紛閃出七帶刀白衣人,均目露驚異之色注視著孫雁。

孫雁微微一笑道:「有勞諸位護送這位歐陽老師。」七白衣人似已察覺孫雁背伏著是歐陽東,搶步走前接過歐陽東。

孫雁道:「歐陽老師,在下已送至地頭,請從此一別,後會有期。」

歐陽東嘶啞苦笑道:「孫兄何必急著離去,權作老朽座上嘉賓,稍留數日,以免老朽耿耿不安。」

白衣人道:「咱們江湖人物,只重肝明相照,一見如故,孫兄何必堅欲離去。」

孫雁略一沉吟,道:「那么恭敬不如從命了。」

孫雁被安置在一間富麗堂皇賓舍內,與獨眼梟歐陽東毗鄰而居,他只覺此一賊巢異常隱秘,房舍綿亘,占地甚廣,不言而知系無極幫一處極重要的分舵。當晚孫雁受到了主人雙面佛沙嵩極優厚的禮遇,並晤談甚歡,親為把盞款宴。孤燈一盞,火光如豆,窗紙風動瑟瑟作響,孫雁擁被而卧,鼻息呼呼甚沉。

三鼓將盡,突聞窗外傳來低呼道:「孫老師。」孫雁佯裝熟睡,充耳不聞。窗外連呼了數聲,見孫雁並無動靜,亦不再喚。

豆大火光倏地暗黑熄滅,孫雁一骨碌翻身起來,悄無聲息掠落窗前,慢慢托開一扇窗戶僅半尺左右,以物頂住,施展縮骨術,捷如猿彌閃了出去。他只覺庄宅內戒備森嚴,他窗外廊下就分立著四人藏於陰暗處,堪謂三步一椿,五步一卡,但那四處暗樁竟絲毫未曾察覺孫雁閃出窗外。

孫雁暗暗一笑,疾如淡煙掠向庄主雙面佛沙篙居處。大廳內仍是燈火照耀,隱隱可聞雙面佛沙嵩的沉濁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