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人將死言也善(1 / 2)

踏莎行 花間浪子 4550 字 2021-01-03

不知多少時候,陶勝三方醒了過來,一陣陣刺心奇痛猶自有增無已。他發覺自己已置身另一石磚空屋內,臂股被石壁鋼圈緊緊扣牢,發懸於一根橫系的牛筋上,牛筋結有一巧妙的裝置,只要稍用力道,高懸在發頂上一塊棱芒鋼錐必墮於陶勝三背部。

最為驚心動魄的,就是陶勝三眼前石壁朱書數行字跡,警告陶勝三不能掙扎,亦不能希冀有人來相救,稍一動彈,淬有劇毒鋼錐墜落在背,雖未必死,但毒性可使他受盡痛苦,閔九公留言身有要事他去,七日後方始趕返,盡這七月之期須陶勝三靜靜思考。

七日之期並不大長,但在陶勝三而言,無異七年之久,更無法靜靜思考。陶勝三回首前塵,不由老淚縱橫,順頰流下。漸漸他感手指腫脹,頭頸脊骨僵硬,眼皮沉重,再度昏睡過去。石室外人影一閃,正是那趙春城,目光凝注在陶勝三面上,泛出一絲憫惻的神色,高聲呼喚道:「陶老英雄。」

「……」

「……」

一連呼喚數聲,陶勝三睜開沉重眼皮,黯淡眼神似已瞥明趙春城,臉上泛呈凄然笑容。趙春城疾閃而入,落在陶勝三身前不遠,詫道:「老英雄為何落得這般模樣。」一道銳利眼神掃視石室內情景,不禁面色微變。陶勝三凄然笑道:「一言難盡,趙賢弟將老朽救離此處再說。」

趙春城面有難色,搖首道:「在下恐不能救開老英雄。」

陶勝三聞言不由臉色一變,道:「這是何故?」

趙春城道:「老英雄身上被下了極惡毒的禁制,武功已失,在下雖可用劍斬斷懸發,及時用掌力震開老英雄,但老英雄必撞出摔落,震斷心脈斃命,救之反而害之,在下勢所不能,更所不忍。」

陶勝三凄然答道:「老朽願求一死,趙賢弟請動手吧。」

趙春城搖首道:「在老英雄而言別無選擇,若傳揚江湖在下恐百口莫辯。」

陶勝三慘笑道:「老朽求死亦不可能麽?」

趙春城略一沉吟道:「依在下之見,只有等這個閔九公回來,在下猝施奇襲,制住閔九公迫使就范,解開老英雄穴道。」

陶勝三面上浮起凄涼悲愴苦笑道:「老朽度日如年,恐怕難等。」

趙春城目露詫容道:「閔九公留言須時七天返回,那日在下途中相遇老英雄,屈指算來,今日已是第七天。」

「什么?」陶勝三驚詫道:「今日已是第七天。」

「正是。」

陶勝三嘆息道:「賢弟想法本好,倘閔九公遇事牽纏,萬一今日趕不回來咧?」

趙春城默然無語,以憫惻目光注視著陶勝三,搖首頻頻嘆息。突然,趙春城眼中神光暴熾,道:「在下料閔九公必來,他擒困老英雄不予殺害定有所求,雖有急事他去,豈能不匆匆趕返,這個老英雄自然較在下更為明白。」

「不錯。」陶勝三道:「閔九公是有所求。」說此心中興起一陣激動,不禁熱淚奪眶而出。

「老英雄怎麽流淚了?」趙春城不勝驚愕。

陶勝三道:「趙賢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朽縱然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老英雄為何說此喪氣言語?」

陶勝三凄然笑道:「老朽欲有所求,賢弟是否願為老朽辦一件未了之事?」

趙春城目注陶勝三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無不如命。」

陶勝三發出一聲長長嘆息道:「閔九公乃舍弟迷魂谷主陶泰麟至交莫逆,舍弟夫婦無故失蹤,他心疑為老朽陷害,欲霸占迷魂谷基業。」

「此乃真情麽?」

「雖不中的,亦不大遠。」

「如此說來.令弟確系老英雄所害了。」

「不是。」

「是誰?」

「無極幫主。」趙春城不禁呆住。

陶勝三凄然落淚道:「迄至如今,老朽只知是無極幫主所為,但無極幫主面貌長像,真實來歷尚朦然無知。」

「究竟為了什么?」

「賢弟似心疑老朽為何與無極幫互通聲氣,虛與委蛇麽?其實老朽也有難言之苦衷,昔年舍弟與老朽性情不投,格格不入,外人不明多滋誤會,舍弟為何為無極幫主所害,因他昔年做下不德之事,為武林所不齒。」

「令弟做下什麽不德之舉?」趙春城道:「不知可否見告?」

陶勝三黯然答道:「當年屠戮紫霞山庄實舍弟之暗助。」

趙春城聞言如中雷擊,不禁暗中面色一變,微微一笑,道:「紫霞庄嚴天梁大俠慘遭滅門之禍,在下約略在家師處聞後,滋事體大,老英雄是否言而有徵。」

陶勝三神色黯淡,道:「老朽豈可無的放矢,血口噴人,昔年圍襲紫霞山庄,如非舍弟以迷魂葯物相助主謀巨邪,怎能成功?」

趙春城道:「如此說來,老英雄定知主凶是何人了?」

陶勝三道:「不知,但老朽心疑就是無極幫主所為,更難怪舍弟,舍弟顯系受迫而為,無極幫主為了不使泄漏風聲,所以將舍弟夫妻囚禁。」

趙春城道:「令弟囚禁之處老英雄定然知道。」

陶勝三道:「知道。」

趙春城道:「為何不設法相救?」

陶勝三凄然一笑道:「武林中無不知道老朽與舍弟勢若水火,不啻仇讎,這話有誰能信,事因一冊武功秘笈而起,無極幫主心疑舍弟趁火打劫取去,惟老朽受無極幫主之托去舍弟囚禁之處,探問武功秘笈下落,怎奈舍弟守口如瓶,見了老朽如同陌路,是以老朽才想探聽二位嫡親侄女現在何處,只有骨肉之情才能使舍弟吐露真情。」趙春城道:「風聞無極幫主心狠手辣,斬草除根,迫使老英雄尋覓一雙胞侄女下落,除之以免後患。」

陶勝三黯然一笑道:「無極幫主實有此意,話雖如此,老朽就是殘暴不仁,也不能將一雙侄女陷之於死,如令老朽臨死之前懇求賢弟相求尋覓一雙侄女,告知舍弟夫婦囚禁之處,聯絡同道救出,揭露武林一大懸案。」

趙春城道:「令弟囚禁在何處?」

陶勝三道:「東岳泰山鷹愁谷。」

趙春城道:「迷魂谷主一雙愛女叫什麽名字?」

陶勝三道:「一名小燕,一名珊珊,有勞賢弟,老朽死在九泉也當……瞑目……」言畢氣絕斃命。

室外一條飛鳥般身影疾掠而入,現出准上隱叟祝秋帆,目睹陶勝三死狀,不禁長嘆一聲道:「我等所擇手段似雖嫌毒辣,錯非如此,焉能使陶勝三吐實。」

祝秋帆說話時,陶珊珊小燕姐妹悄無聲息走入石室,星眸紅腫,陶珊珊道:「我知道你心中甚是恨我姐妹倆人。」

趙春城不禁一怔道:「為什麽要恨你們?」

陶珊珊目露凄怨之色道:「少俠耳聞家伯之言,已知令尊之死,家父乃主謀幫凶,焉能不懷恨在心。」

趙春城淡淡一笑道:「罪不及孥,在下怎能懷恨姑娘姐妹,何況令伯父之言恐不盡不實。」陶小燕詫道:「為何不盡不實?」

趙春城道:「在下請問姑娘,陶勝三因何獨知令尊令堂禁囚之處,他若有心營救,以他在武林名望,結交之廣,何不及早圖謀,反而亟亟尋覓姑娘姐妹,豈非舍本逐未。」

准上隱叟祝秋帆一拍大腿,道:「究竟是老弟察理入微,此言對極,老朽拙見不及此,哼,陶勝三臨死還不忘害人,委實死有餘辜。」

陶小燕道:「不論如何,晚輩們也要去鷹愁谷一探。」

淮上隱叟祝秋帆道:「老朽嘗游東岳不下五次,幽壑勝境無不涉跡登臨,就未聽說過有鷹愁谷,你們姐妹雖孝思不匱,但不應操之過急。」

陶小燕道:「那麽晚輩且稟明家師,請示機宜後再說吧。」雙雙向祝秋帆襝衽一福,翩若驚鴻般急閃出室,望也不望趙春城一眼。

祝秋帆長嘆一聲道:「世間事惟有情孽二字於理難解,請問老弟作何感觸。」

趙春城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忽聞室外傳來蕭文蘭語聲道:「星弟,快來。」

趙春城疾掠而出,只見蕭文蘭神色惶急道:「陶小燕珊珊兩人淚流滿面,似傷心已極,雙雙奔去,瓊姐已然追下,你氣了她們是麽?」

蕭文蘭見趙春城一言不發,目光凝向遠處,似有所思,不禁心中一急,跺足嘆道:「你怎么啦,還不追去?」

趙春城苦笑一聲道:「蘭姐何必強小弟所難。」

驀地——遠處天邊突沖起一道流星火炮,炸裂在半空中,呈現紅黃兩色流芒花雨,絢爛奪目。蕭文蘭花容一變,忙道:「不好,瓊姐遇上了危急之事,一把拉住趙春城飛馳如風而去。」

他們兩人身法絕快,不到片刻,已到達流星火焰放起之處,只見許飛瓊獨自兀立在雪地中,目睹兩人奔來,不由露齒嫣然一笑,以手指示意兩人噤聲。趙春城身形頓住,低聲道:「何故放出流星火焰?」

許飛瓊道:「我們攀上樹梢,便知真情。」說著掠向左側一株參天古柏前,沖霄拔起,落足樹柯上揉上樹巔。趙春城蕭文蘭必知有異,先後爬上樹頂,藉濃翳柏枝蔽身。

許飛瓊纖指一指,柔聲道:「星弟你瞧。」

趙春城循指一望,只見一片銀白皚皚雪崖下睡著一藍袍老,面如紫銅,鷹鼻海口,繞腮一部鋼髯,禿額白眉,臂長及膝,十指蓋著長長利爪,一切均異於常人。在老者身前棄有兩具屍體,開膛摘胸,雪地上染污鮮紅血跡,觸目驚心。蕭文蘭驟然低呼道:「老怪物是何來歷?瓊姐必然知曉。」

許飛瓊微頷螓首道:「老魔頭乃天外三凶中老夫兀繁,自稱白眉叟,心性暴殘狠毒,全憑喜怒行事,癖嗜人心鮮血,食後昏昏如睡,耳目特靈,尤以嗅覺奇佳,一二十丈方圓內能嗅覺有無生物存在,是以我離之甚遠,放起流星火焰,萬一他若驚覺,可及早逃避。」

蕭文蘭道:「老怪物不曾驚覺么?」

許飛瓊搖首道:「未曾。」

趙春城道:「瓊姐召小弟前來必有緣故?」許飛瓊道:「天外二凶多年未現身江湖,再出必有緣故,三凶並不同衷相濟,喜各行其事,我想白眉老魔在此安眠,諒是在等候什麽武林中人聚議。」

驀地,天外忽傳來一聲刺耳長嘯,聲澈雲霄。趙春城三人不禁一怔,聚精會神,凝視嘯聲傳來方向。只見雪野盡頭現出一個黑點,疾如飛星掠來。白眉老魔似為嘯聲驚醒,兩臂伸欠了一下,霍地躍起,兩目暴張,逼射出兩道懾人寒芒。那條人影如飛掠至,是一面目慘白少年,目光巡視了周近一眼,愕然道:「恩師,你又犯戒了麽?」

白眉叟凶眼一瞪,冷冷喝道:「免崽子,你倒管起為師來了,為師怎么犯戒?」

少年道:「恩師出山之際,曾應允過不吃活人心,其實恩師已甚久不食血腥,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