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人將死言也善(2 / 2)

踏莎行 花間浪子 4550 字 2021-01-03

話尚未落,白眉叟已自厲聲喝道:「混帳,為師只應允不吃活人心,卻未說過不吃死人心,你胡說什麽。」

面目慘白少年,臉色更顯得不自然,朗聲道:「兩具屍體死前都是活生生地,怎可說是死人?」

這句話非但未曾觸怒白眉老怪,反而面現笑容道:「你倒神目如電,我老人家不說,你也萬萬不知,這兩人都是死囚牢中死囚,遲早都要死,反不如讓我老人家飽啖口福。」倏又面色一寒道:「你辦的事怎么了?」

面目慘白少年恭謹道:「辦妥了。」說著望了望天色,接道:「他們也該快來了。」白眉叟鼻中冷冷一哼,道:「你帶了食物麽?」說著慢慢坐了下去。

少年面泛一絲笑容,揭開長衫,解下一布包。解開藍布包袱,現出一只燒雞及十數個熱騰騰的饅頭。白眉叟笑道:「好。」兩只鳥爪伸出,一手抓起燒雞,一手抓起饅頭,咧開血盆大口,咬下一大塊雞腿,咀嚼有聲。

少年想似長途跋涉,疲倦異常,盤坐於地,瞑目行功運氣調息。許飛瓊三人藏在樹頂,一瞬不了,察視究竟。蕭文蘭低聲道:「小燕珊珊姐妹,瓊姐追上了沒有?」

許飛瓊望了趙春城(嚴曉星)一眼,嫣然笑道:「她們只覺對不起星弟,深感歉疚,堅欲離去,見了其師羅剎谷主再作計議,其實僅憑陶勝三臨終遺言未必可靠,即是真情,也許陶泰麟為主凶脅迫所致。」說著又是一笑,道:「我覺得她們留此與其心存芥蒂,使友誼上蒙上一重陰影,反不如離開的好,日後自有水落石出之時,是以我才未堅留她們。」

蕭文蘭道:「這樣也好,只是苦了星弟。」

趙春城皺眉道:「你們總是愛打趣小弟。」兩女相視一笑,不再言語。

約莫半盞熱茶時分過去,忽聽得一陣衣袂振風之聲傳來,只見東向現出八條身影,快步如飛奔向白眉叟坐處。八人穿著不一,均以黑巾扎額,覆戴一具鬼臉殼,使人難以分辨。那少年一躍而起,抱拳笑道:「八位真是信人,時刻絲毫不差。」八人默然不語,寒風中卓立,衣袂飄風瑟瑟作響。

白眉叟丟棄手中最後一塊雞骨,道:「老夫以息隱之身再出江湖,有煩相助一臂之力。」

只聽一蒼老語聲道:「不敢,我等遵守昔日諾言,但僅限一事。」

白眉叟陰陰一笑道:「這個當然,老夫僅相求能夠取得驪龍谷藏珍。」

八人似感一怔,突聞一尖銳語聲道:「如此說來,閣下定然取得藏珍圖參悟玄奧了。」

白眉叟哈哈大笑道:「倘真如尊駕所言,老夫又有何求。」

一人冷笑道:「這豈是僅僅一事。」

白眉叟怒道:「江湖中事,紛岐龐雜如非棘手難辦,老夫怎能相求八位,最終目的老夫只求取得藏珍,不論八位擇何手段。」

趙春城低聲道:「不好,小弟為了此事費了甚多心血,籌謀甚久,豈容橫生枝節?」身形一躍電瀉落下,揉身矮伏,躡望近前。

二女不禁為嚴曉星之危,芳心忐忑不寧。趙春城身法迅快,瞬眼已距白眉叟十丈遠近。突聽蒼老語聲又起,道:「可否讓我等慎重考慮後再作決定。」

白眉叟目中凶光逼射,懾人心寒,倏即收斂,哈哈乾突兩聲道:「老夫同意你等請求,但時刻無多,老夫尚有要事待辦。」

幾人緩緩坐下繞成一圈,用蟻音傳聲商談。白眉叟師徒兩人亦瞑目定息。趙春城取出一粒菩提珠般大小,淡白色小珠以暗勁彈出,在八人坐處上方自動爆裂散出淡淡香霧。藉著寒風飄散,趙春城連續彈出十數影,在不同方位爆散。那香味甚淡,送入十人鼻中。白眉叟十人神智恍惚,昏昏欲睡。

趙春城疾如電射撲出,取下八人面上鬼臉,仔細端詳,熟記八人貌像,並搜覓囊中之物,在八人身上做了一處暗記,將面具依然戴上。再搜覓白眉叟師徒兩人全身上下。盞茶時分過去,那淡淡幽香為寒風吹送得無影無蹤,十人逐漸在恍惚中恢復神智。

趙春城已疾逾閃電掠回樹頂,只聽白眉叟沉聲道:「八位想已作了決定,不知可否相助。」

八位雖感覺微微有異,卻疑心白眉叟暗施手腳,俾能迫使就范,不禁激動憤怒,暗中提緊一口真氣,搜官過穴,只覺陰陽上氣暢通無阻,目露詫異神光互望了一眼。蒼老語聲答道:「好,我等應允相助閣下取得藏珍,但不容掣肘驅迫,亦不接受其他任何條件,我等可任意行事。」

白眉叟哈哈大笑道:「諸位言出如山,決無反悔,老夫更有何求。」說著右臂一牽其徒,雙雙沖空,丸擲星射而杳。

八鬼臉人目送白眉叟師徒形蹤杳失後,相偕離去。在八人離去之後,許飛瓊嘬嘴放出一聲鳥鳴,空中突降下一只白鶴。鶴性通靈,許飛瓊囑咐了幾句振翅噗噗,沖入雲霄而去。三人趕返石室,陶勝三屍體已清除,淮上隱叟祝秋帆及偷天二鼠、病金剛孟逸雷四人在石室中聚談,桌上暖有壺酒及山珍野味。

嚴曉星一言不發,命二女移去酒菜,索來文房四寶,濡筆揮毫,沉思繪出八人形貌。偷天二鼠呂鄯姜大年一生遍歷名山大澤,見多識廣,交往之人上至達官貴宦,下至凡夫走卒,不知凡幾,四道銳利眼神凝注在八幀繪橡上。

祝秋帆道:「二位足跡滿天下,見識極廣,這八人老朽一個不識,二位是否認出他們來歷。」

呂鄯茫然搖首,答道:「恕呂某眼拙,實想不出武林中有此……」說此忽驚噫一聲,接道:「老二,你瞧。」手指著一幀繪像。

那是一個清瘦頷下無須老者,蓄發僅長三分,呂鄯道:「此人似是和尚,久未剃頭是以發長三分,面像甚是稔熟,但一時間卻想他不起,老二你仔細想想在何處見過。」

姜大年雙眉蹙在一處,凝視繪像沉思。石室中寂靜如水,呼吸可聞。良久,姜大年雙眉一振,面現驚喜之容,叫道:「哈,姜老二想起來啦,七年前中秋月明之夜,我兄弟倆為追殺淫賊采花蜂蔡章,易容改裝成為采葯山民,深入五台,追覓兩日一夜,斃之在龍蟠石下,因乾糧已罄,久未進食,抵寺求食並投宿一夜,我等在香積廚隔鄰一間客室中,送食之俗僧不就是他麽?」

呂鄯略一思索,道:「是極,我倆與此僧尚晤談甚久,只覺俗不可耐,語多愚痴。」

祝秋帆道:「看來我等必須前往五台一行了。」

呂鄯答道:「這個當然。」

驀地,室外長空忽隨風傳來一聲鶴唳。許飛瓊疾若閃電般掠出室外,只見一粗眉大眼,膚色黧黑中年漢子與一只朱頂白鶴立在雪地中。那中年漢子目睹許飛瓊,笑道:「師妹,愚兄奉師尊之命帶口信轉致師妹,白眉老怪師徒似欲往五台而去,那八面戴鬼臉江湖人物四散走去。」

許飛瓊驚喜於色道:「師尊現在何處,他老人家為何知情?」

中年漢子笑道:「師父與愚兄路經叢林中,無意發現白眉老叟師徒形蹤鬼祟,似在等候什麽人,是以就地隱藏察視究竟,果然不出師父所料,林外只見八個帶鬼臉面具武林高手進入,聚坐一處低聲商議,半個時辰後八人倏地立起,互道珍重,俟開春後行事,四散離去。」

白眉叟師徒疾閃現身,面現得意陰笑,其徒問道:「我等現欲何往?」白眉叟道:「行事之前,必須澄清數點疑慮,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為師意欲去五台一行,但也不急在一時。」言畢師徒出林而去。

許飛瓊道:「只有這點麽?恩師怎知小妹急欲知他們行蹤?」

中年漢子笑道:「還不是從雪兒身上猜出。」

許飛瓊搖首答道:「雪兒雖通曉人言,卻無法說出,焉知小妹不是命雪兒查明恩師行蹤麽?」

中年漢子似不勝驚愕,嘆息一聲道:「難怪師父最鍾愛師妹常贊師妹,心細如發,料事百不失一,恩師發現八人聚坐一處時,竟脫下面具,但看不真面貌,年歲均在六旬開外……」

許飛瓊嬌笑一聲道:「恩師目光銳利,能在黑夜見物,那有瞧不真之理,不過無法辨識是何來歷罷了。」

中年漢子搖首笑道:「鬼靈精,愚兄真服了你啦,師父雖無法辨識他們來歷,卻從他們嘴唇翕張動作,了解他們所說的話。」

嚴曉星與偷天二鼠及准上隱叟祝秋帆蕭文蘭已出得室外,傾聽他們說話。許飛瓊道:「他們說什麽?」

中年漢子答道:「其中一人謂我等早年欠了白眉老怪救命恩情,自然須知恩圖報,力助其成,但不可掀起血腥殺劫。」

另一人道:「你莫非已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那人答道:「藏珍圖有二,缺一不可,其中一幅雖為無極幫主得去,卻無異廢紙,我等應搶先將另一幅藏圖攫在手中。」

「另一幅現在何處?」

「江湖謠言紛歧,有說無極幫主故布疑陣,使武林人物產生錯誤感覺,堅信另一幅落在神木令主者手中,藉以遠禍,俾可從容不迫覓取驪龍谷藏珍,另一說法系落在偷天二鼠手上,但這二種說法均不可能。」

「此話何解?」

「神木令主者之說純屬無稽,我不信神木尊者有傳人,但此人必是無極幫之仇家,我等只找出此人真正來歷,此事便可迎刃而解。」繼而又面現苦笑道:「此言無異痴人說夢,那有如此容易,倘我猜測不錯,偷天二鼠縱未取得藏圖,卻必知一絲端倪,我已思出一策,可引偷天二鼠自動登門……」說到此處,偷天二鼠不禁微微一笑。中年漢子望了偷天二鼠一眼。

那人又道:「凡事欲速則不達,江湖氣候雖較溫暖,驪龍谷亦必雪封冰凍,縱然參悟藏圖奧秘,眼前亦屬無用,我等暫照原定之計行事。」

七人表示同意此人所言,另一人卻道:「我等與白眉老怪晤面時,突感神智恍惚,難道老怪暗中對我等下了禁制麽?但運氣行功,搜官過穴,卻未察覺有異,令人百思莫解。」

只見一人道:「我等均已古稀之年,雖死無憾,既應允白眉老怪所求,絕無更改,老怪暗中在我等身上下了禁制,無非懼我等背言寡信,其實老怪是枉費心機。」

「之後他們各自四散而去。」說完,語聲一頓,接著中年漢子望了嚴曉星一眼,又道:「八人神智恍惚,恩師謂除了迷魂谷主秘制的迷香丸無此神效,也除了嚴少俠外,無法能使陶小燕陶珊珊贈與此丸。」嚴曉星不禁面色一紅。

祝秋帆哈哈大笑道:「葛天君委實料事如神。」

中年漢子雙拳一抱,笑道:「恩師尚有點蒼之行,立待回命,在下告辭了。」轉身疾奔如風而去。

五台,大雪封山,萬徑人蹤滅,似一片琉璃世界。山道上忽現出一個青衣短裝漢子,背戴長劍,健步如飛循白雲寺登上崖去。崖後突傳出一聲響亮的佛號:「施主請止步。」只見屋後閃出一身軀高大中年僧人,手橫鑲鐵神杖,面色沉肅,道:「掌門人有命,本派不能卷入江湖是非中,是以勸阻武林朋友登山來訪,施主請回去吧。」

青衣漢子笑道:「大師奉命勸阻,事有礙難,在下無法勉強,但在下並非江湖人物,奉命有要事面謁貴掌門。」

高大僧人冷哼一聲道:「施主這般裝束,那份高絕輕功,倘謂並非江湖中人,豈能令人置信。」

青衣漢子冷笑道:「大師枉為佛門子弟,斷章取義未免不智,難道略具武功就可斷言身在江湖麽?」

高大僧人不禁為之一呆,高喧道:「阿彌陀佛,施主強詞奪理,志在什麽?」

青衣漢子朗笑道:「在下奉命須面謁貴掌門。」

「為了什麽?」

「奉命投柬,書信中在下恕難測知。」

「奉何人所命?」

青衣漢子面色一冷,沉聲道:「法不傳六耳,大師請勿強人所難。」說著雙拳一抱,道:「請大師讓開一條道路來。」

高大僧人面有慍色,道:「本山戒備森嚴,由此入山至掌門人處,共有廿一處關卡,施主縱有一身高絕武功亦難安然到達。」

青大漢子道:「若貴派存心掀起一場殺劫,在下也就不再多言了。」

高大僧人沉聲道:「施主存心要闖山麽?」

「正是。」

高大僧人道:「如此恕貧僧得罪了。」揮動禪杖,一招「屏封雲山」,嘯風如雷,幻出一片如山杖影,阻住去路。

青衣漢子話未出口,肩上長劍電閃擊出,寒在一點投入杖影中,叮的一聲,如山杖影立時斂消。只聽高大僧人悶哼出聲,身形踉蹌倒退出數步,一柄禪杖脫手飛落,叭的一聲大響,插在雪土中。青衣漢子身形如鳥騰起,越過那座冰崖,瞬眼已遠在十數丈外。高大僧人不禁震怒異常,振吭發出一聲長嘯。嘯聲激越,四山鳴應不絕,引發一處雪崩轟隆雷鳴,遠處只見雪塵奔空如霧,宛如山海倒瀉,威勢駭人。青衣漢子充耳不聞,視若無睹,一勁飛馳騰躍。

奔出約莫五里之遙,山道轉彎處突涌出一股強猛如山的潛勁,隨即響起一聲佛號,道:「施主仗劍闖山意欲如何?」只見眼前人影疾閃,掠出五個僧人。

青衣漢子喝道:「在下奉命投柬求見貴掌門,貴山乃十方勝地,任人登臨瞻仰膜拜,為何攔阻在下?」

中立一長須老僧微微笑道:「本山雖不禁登山游客,但奉命攔阻江湖中人,此乃不得已之舉,望施主見諒,請問施主奉何人之柬須面見敝掌門?」青衣漢子似不願硬闖,面有難色,略一沉吟道:「無法宣泄出口,大師如能守密,在下可取出大師過目。」

老僧哪有不知青衣漢子弦外之音,四面望了四周一眼,四僧立即會意,身形疾閃隱去。青衣漢子微微一笑,伸手入懷,在貼身懷中取出一封厚大密緘,緘口上尚有火漆朱印。老僧接過端詳了一眼,不禁面色大變,忙送還青衣漢子手中,道:「貧僧多有得罪,施主請隨貧僧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