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不辭萬里長為客(1 / 2)

踏莎行 花間浪子 12595 字 2021-01-03

馮杏蘭尚未到達大廳,即耳聞其父馮叔康大笑聲隱隱傳來,其父自返家後即未有今日這般愉悅過。大廳內僅有馮叔康嚴曉星兩人,久別重逢,歡愉之情何似。馮杏蘭蓮步姍姍走入大廳,與嚴曉星目光相接,忽嫣然一笑,雖未出一言,但多日來相思積郁為之一掃而空。

嚴曉星欠身立起,道:「蘭姐身體好否?」

馮杏蘭柔聲道:「托福,賤體粗安,星弟你似乎消瘦了一點?」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嚴曉星微微一笑道:「晝夜奔波江湖,焉能不瘦,只是軀體較前壯健,蘭姐請坐。」

馮叔康哈哈大笑,道:「你們姐弟久別重逢,星兒陪你姐姐回房談談吧。」說看立起便要離去。

嚴曉星俊面不禁一紅道:「義父,孩兒這一來會為您老人家帶來一場禍患。」

馮叔康大笑道:「人在江湖行,即知江湖險,還用你說,老朽回來後非但武功未曾一日擱下,而且尚有甚多安排,三兩日內諒凶邪還不知你已然趕抵老朽居處,你也可安閑數日。」言畢邁步如風走出廳外去。

馮杏蘭忽嫣然一笑道:「星弟,我們走吧,還有蘭姐她們在等你咧。」

嚴曉星俊面緋紅,道:「蘭姐……」

馮杏蘭玉掌輕搖,顰眉笑道:「不用解釋,我俱已知道,錯不在你。」

嚴曉星道:「蘭姐看來知道得甚多,小弟一舉一動均在你的耳目中。」說時相偕慢慢走出。

嚴曉星一面與馮杏蘭談話,一面觀賞四外景物,察覺秀美園林中隱伏奇門遁甲。不言而知是自己授意於蕭文蘭雷翠瑛兩女先至協助馮叔康布設,凡事預則立,嚴曉星暗暗欣慰。馮杏蘭居處自成院落,景物幽美,嚴曉星尚未踏入院中,即聞綉閣上隱隱傳來燕語鶯聲。

嚴曉星登樓與諸女略事寒喧後,即下樓請來馮叔康得力助手青面伽藍董飄萍。董田萍身高七尺,面泛青氣乃與生俱來,鳶肩長臂,目光炯炯,約莫五旬開外年歲,神態威肅,瞥見董飄萍快步走入,抱拳致禮,互道仰慕。

嚴曉星含笑道:「在下一來,諒不久即生風波,來犯者均是黑道巨擘,凶狠毒辣,稍一不慎,則前功盡棄,不得不早作做圖謀,有勞董老英雄傳命下去,不可泄漏在下等人已然到達府中。」

董飄萍含笑道:「老朽遵命。」

嚴曉星與馮叔康密言良久後,朗笑道:「在下他日仰仗老英雄之處仍多,如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見諒是幸。」

董飄萍道:「不敢,少俠言重了。」言畢告辭離去。

翌晨,馮叔康宅內走出一個身穿藍色長衫年輕漢子,面色姜黃似帶病容,兩只眼睛卻黑白分明,身後隨行著四個挑夫,兩只蘿筐空空如也。走出約莫四五里外,道旁忽閃出一黑衣勁裝帶刀漢子,抱拳笑道:「這位兄台必是馮老爺子府中朋友。」

藍衫年輕漢子不禁一怔,答道:「不錯,在下正是鄱陽湖之屬下,不知尊駕有何事指教?」

黑衣勁裝漢子略一沉吟,道:「兄台可否借步說話。」藍衫年輕漢子便命四挑夫站在原處不動,身形向道旁林中走去。

約莫走出六七丈外,轉面笑道:「尊駕可以言明來意了。」

那黑衣帶刀人笑笑道:「兄弟名喚韓寧,乃無極幫門下……」言尚未了,藍衫壯漢子不由神色一變。

韓寧忙搖首道:「兄台請別誤會,韓某雖身在無極幫,卻不知無極幫近年來所為,再韓某乃柳姑娘部屬……」

「什么柳姑娘?」

「原來兄台不知。」韓寧道:「柳姑娘在金陵台城邂逅嚴少俠,一見鍾情,竟不惜倒叛無極幫,與嚴少俠相偕逃出追蹤,奔來此處意欲投奔馮老爺子,分手之際,韓某奉柳姑娘密囑探聽無極幫舉動,報與姑娘知道,所以……」

藍衫年輕漢子朗笑道:「在下知道了,但嚴少俠尚未到來,昨日接獲傳訊嚴少俠已至蕪湖,但信中未曾提及有柳姑娘之事,計算行程,五日後也該到了,韓兄現塌何處?待嚴少俠一至,必送信去見韓兄處。」

韓寧面現喜色,雙掌連拱道:「韓某現住在楊村梁家客店內。」

藍衫年輕漢子略一沉吟,道:「韓兄如有事只管前來找在下就是,在下鄧鴻武。」說著轉身飛掠出林,與四挑夫望鎮上而去。

韓寧站在林中想了一陣,施展輕功身法奔往楊鎮。楊鎮約莫千戶人煙,東西兩條大街,商廈頗稱繁榮,東街尾梁記客店僅是矮檐板房,一塊木牌字跡已剝蝕模糊不清。韓寧快步走入粱記客棧後進,只見四個勁裝漢子圍坐一張木桌,正斗著葉子牌,興高采烈。其中一人目睹韓寧走入,即放下手中葉子牌,笑道:「韓老四,有無訊息?」

韓寧見桌上尚置有酒菜,先不置答,拿起酒壺,斟了一碗咕嚕嚕一飲而盡後,道:「訊息是有了,但韓某感覺內中必蹊蹺,決無如此輕易吐露。」便將鄧鴻武所言道出。

一滿面虯髯大漢鼻中冷哼一聲道:「韓老四,我看此事假不了,馮叔康自負威望卓著,目無餘子,屠三山父子屢次拜望,均敗興而歸,足見他並未將無極幫放在眼中,其門下不言而知亦更狂妄自大了……」

韓寧忙道:「但鄧鴻武卻不狂傲,言語神態卻頗溫文有禮。」

「那是你韓老四自稱是柳姑娘手下之故。」虯髯大漢宏聲道:「他接獲傳信嚴曉星已至蕪湖是真,不知柳姑娘之事卻是假話,總而言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等速用飛鴿傳訊與香主。」迅疾掠入房中抓來一只白鴿,寫就紙上,卷成一束系於鴿足。那白鴿噗噗振翅穿出天井,沖霄飛去。

無極幫五人便在梁記客棧內賭牌為戲,守候回訊。申初時分,只見店主慌慌張張奔入,哈腰躬身道:「店外有一鄧鴻武總管,自稱系馮老爺子派來,要面見韓大爺。」

五人不禁一呆,韓寧微微色變,道:「店主,你似懼怕馮老爺子,鄧鴻武是只身前來麽?」

店主答道:「鄧總管就只一人。」韓寧目光一望四人。四人會意,順收起桌上葉子牌及酒菜,掠入兩側房內隱起。

韓寧面色一正,向店主道:「說我有請。」店主應了一聲轉身趨出。

韓寧整了整衣衫,緩步走向前進迎接鄧鴻武,卻不料鄧鴻武已跨過門檻,忙堆了一臉笑容,躬身施禮道:「韓某衣履不整,未及出迎,還望見諒。」

鄧鴻武笑道:「好說,好說。」目光如雲巡視了一眼,接道:「韓兄就只一人麽?」

韓寧心中一驚,道:「與韓某同來共是五人,俱是柳姑娘心腹,他們片刻之前外出,不久即返,鄧兄請坐。」隨即朗聲呼喚店主送上酒菜。

鄧鴻武微微一笑道:「在下奉了家主人之命,即為探問柳姑娘之事而來,方才又獲傳訊嚴少俠已在途中,竟只字未提及柳姑娘,為此……」話猶未了,忽隨風傳來一聲陰惻惻冷笑,天井上疾逾飛鳥般掠下三錦衣勁裝老者。

韓寧面色一變,冷笑道:「原來是黔南三煞,三位一向足跡不離西南,為何不辭萬里跋涉……」

「小輩住口。」三煞老大冷面判官王振大喝道:「我等來意並非志在你這小輩。」

黔南三煞冷面判官王振,哭喪門戴湘,勾魂吊客湯顯才三人惡名甚著,心辣手黑,橫行黔滇,黑白兩道均側目畏忌,武功卻也真高,故武林中人輕易不願與三煞結怨。鄧鴻武陰陰一笑道:「聽尊駕口氣,莫非沖著在下而來麽?」

冷面判官王振獰笑道:「不錯,正是沖著閣下而來,煩請見告那嚴曉星行蹤現在何處?」

鄧鴻武沉聲道:「尊駕這不是問道於盲麽?恕在下無法見告。」

黑喪門戴湘狂笑道:「朋友,你這叫做不見棺材不流淚。」疾振手中喪門幡,一招「孤魂遠引」揮出一股寒飈如冰攻向鄧鴻武面門。

鄧鴻武疾躍了開去,大喝道:「且慢。」

戴湘陰惻惻笑道:「小輩既然怕死,何不實話實說。」

鄧鴻武朗笑道:「在下縱然說出嚴曉星行蹤,三位怎能堅信是實。」

黔南三煞不禁一呆,勾魂吊客湯顯才厲聲道:「小輩,老夫自有方法使你吐出真言。」

韓寧退在壁角,他有他的算計,黔南三煞身後還有能人,又瞧出鄧鴻武昂然無愕,必非庸手,一場凶博難免,到鄧鴻武不敵時,再行出手不遲。只見鄧鴻武面色一沉,冷笑道:「憑你這黔南三塊廢料,也膽敢在馮老爺子基業附近撒野逞凶。」說著身如電,欺五指迅疾無倫伸出。

戴湘面色一驚,喉中才喝得半聲,忽疾轉仨嗥,只聽咔嚓一聲,鄧鴻武五指緊扣著戴湘腕脈,暗勁疾擰,骨折掌斷,血涌如注。鄧鴻武左臂一式順水推舟推出,戴湘胸膛如中萬斤重擊,身形震飛跌在天井中,臟腑盡裂,眼耳口鼻鮮血齊涌,氣絕斃命。這不過彈指一霎那功夫,王振、湯顯才察覺有異,但已不及,不禁駭然變色。韓寧暗暗心驚,料不到逍遙太歲馮叔康門下竟有如此武功奇高好手。

鄧鴻武淡淡一笑,目注冷面判官王振勾魏吊客湯顯才,鼻中冷哼一聲道:「兩位還是一起上,抑或單打獨斗?」

王振勃然色變,厲喝道:「小輩,暗算偷襲枉為英雄行徑,老三,咱們招呼他。」語聲未落,王振與湯顯才猛感胸前一冷,不禁面色慘變,立時仰面摔倒在地。

黔南三煞做夢也想不到來此竟栽在一無名小輩手中,善惡明彰,報應不爽。韓寧不禁大駭,他未見鄧鴻武如何出手,便將雙凶置命於死,委實理解不透。鄧鴻武倏地仰面,目光落在天井屋面上,嘴角忽泛出一絲神秘笑容道:「屋上兩位可以下來了。」只聽一聲宏亮大笑,兩條身影疾如飛鳥般掠了下來,現出鐵掌追魂屠三山屠玉坤父子。

屠三山面露笑容道:「老朽途中發現黔南三煞形跡便一路尾隨而來,三煞受白眉老怪之約,竟欲對貴上不利,老朽與貴上相交莫逆,不願坐視,料不到閣下年歲輕輕,武功驚人,老朽父子似嫌多此一舉了。」

鄧鴻武笑道:「屠前輩盛情心領,在下有句話不知應否該問。」

屠三山微微一笑道:「老朽洗耳恭聽。」

鄧鴻武道:「前輩諒尚未忘情那幅失竊之藏珍圖。」

屠三山道:「此圖系老朽所有,老朽自然要尋回。」

「不錯。」鄧鴻武道:「無疑前輩想到敝上了,但前輩因與無極幫主親近之故,敝上似不明前輩所為,此次賢父子前來諒欲面晤貴上,卻不得其門而入……」說看忽戛然止語,兩道逼人神光凝注在屠三山面上。

屠三山老臉一紅,心中更是悚然驚駭。要知鄧鴻武話才說出一半,局外人聞聽之下但感莫名其妙,然屠三山父子聽來卻別有一種滋味,弦外之音無疑張明了黔南三煞系受其父子指使而來,制住了鄧鴻武,才可逼使鄧鴻武說明實情,並知庄內奇門布設。但天不從人願,黔南三煞皆命喪鄧鴻武之手,一番心機俱付之流水,既震於鄧鴻武功,更不願再損兵折羽.不得不改弦易轍。

究竟是屠三山老練姜辣,呵呵笑道:「閣下請勿誤會,黔南三煞與老朽絲毫無涉,再老朽前與無極幫主共謀驪龍谷藏珍之事,不過互為利用而已,貴上何須認真,況事成過去,更無須耿耿於懷。」

鄧鴻武道:「這樣就好,前輩若欲面晤敝上,請逕往釣魚崖,自有人接引,不過賢父子務必在一個時辰內趕至釣魚崖,遲則奇門變格,恐罹不測之禍。」

屠三山心中一驚,抱拳微拱道:「多謝閣下指點。」與屠玉坤身形急轉,騰身拔起穿出天井外而杳。

韓寧定了定神,走前兩步,道:「鄧兄武功高絕,韓寧望塵莫及。」

鄧鴻武道:「韓兄謬獎,在下逞險施展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幸能得逞,須知來者不僅黔南三煞,屠家父子,不然韓兄恐遭池魚之殃。」

韓寧詫道:「鄧兄如何知情?」

鄧鴻武微微一笑道:「在下到達鎮上之前便已察覺,敝庄耳目如雲,伏樁更是星羅棋布,庄外環周百里以內,江湖人物一舉一動,無不知之。」韓寧心神—凜。

此刻,韓寧同黨四人相繼由房內閃出,神態顯露對鄧鴻武似有畏懼。鄧鴻武微微一笑道:「有勞四位將黔南三煞屍體清除,在下尚須與韓兄傾談。」四人扶起三煞屍體沖空而去。

鄧鴻武道:「敝上因對柳姑娘之事不明,故遣在下造訪,不知韓兄是否可將嚴少俠與韓兄結識詳細經過相告在下?」

韓寧道:「彼此俱是一家人,那有隱諱之理。」

兩人在道旁初見時,韓寧僅簡扼相告,此刻韓寧將其中情由詳敘。鄧鴻武察出韓寧之言雖少有出入,但大致無差,微知韓寧無疑也是幫內極重要人物,心念電轉,在其意識中卻下了一著棋,這手棋事關全局勝負,不禁朗笑道:「嚴少俠如此多情,只恐齊人非福。」說著抱拳一拱,略略沉吟接道:「嚴少俠與柳姑娘駕臨敝庄後,在下當傳訊韓兄,不過韓兄形跡須慎秘,免生意外。」

韓寧目露感激之色,道:「韓某自會小心。」鄧鴻武告辭飄然走出店門。韓寧目送鄧鴻武身形,面現不勝驚駭之色。

其他四人紛紛掠入,虯髯大漢道:「此人武功玄詭怪異,狠辣無比,一個小小總管,就有如此超絕純青武學,簡直不可思議。」

韓寧正色道:「故我等奉命一切如計行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我等必不可自亂腳步,且守候總壇回訊再作道理。」

鄧鴻武回至湖濱別業後,更易裝束,恢復嚴曉星形貌,柳無情翩然走入,嫣然笑詢詳情。嚴曉星道出詳情,笑道:「韓寧已表明了身分,無疑是居中策應之人,燕姐不妨虛與委蛇,以免貽誤全局。」柳無情含笑應是,眉梢眼角卻隱泛淡淡哀愁。

嚴曉星又道:「屠三山父子想必此刻已到了釣魚崖,被阻不前,小弟去向義父說明,傳令放行。」說著一閃而出。

柳無情目凝窗外一株滴翠籠煙新柳,不由自己泛起一縷無名哀怨,曼嘆一聲,星眸中一片朦朧。忽聞傳來馮杏蘭銀鈴嬌笑道:「柳姐姐為何出聲長嘆?」

柳無情心中一驚,嬌軀疾轉,只見馮杏蘭立在房外,忙道:「前塵如煙,不堪回首,不禁感觸無名。」

馮杏蘭亦是玉雪聰明之人,察出柳無情乃掩飾之詞,不禁嫣然一笑,向柳無情道:「愁能傷人,凡事只宜往好處想。」

蕭文蘭卻翩然閃入,嬌笑道:「風聞柳姐姐擅弈,我與姐姐對弈一局如何?」柳無情恐馮杏蘭察出心底憂慮,欣然應允。馮杏蘭嫣然一笑,俟柳無情與肅文蘭落子對弈後,悄然下樓,走向大廳,只見其父與嚴曉星低聲密議。

逍遙太歲馮叔康目睹馮杏蘭進入,藹然笑道:「蘭兒你也來了,身體好點么?」

馮杏蘭道:「自星弟來後,服食三顆靈丹又經星弟針灸並施,好得多了。」

馮叔康呵呵捻須笑道:「星兒,我在你這般年歲,就從無一人對我相思成疾。」

「爹。」馮杏蘭羞急臉紅,嬌嗔道:「您老人家怎么啦。」馮叔康呵呵大笑,嚴曉星不禁赧然。

正說之間忽見一庄丁奔入,稟道:「屠三山父子在釣魚崖旗門前求見庄主。」

馮叔康道:「就說老夫出迎。」庄丁與嚴曉星先後掠入大廳,馮叔康略一沉吟,邁步如飛走去。

屠三山屠玉坤父子心思沉重,目光閃爍,立在釣魚崖下等候。忽聞馮叔康宏亮笑音傳來道:「賢父子駕臨敝庄,恕小弟未及出迎,還望見諒。」崖角已現出馮叔康身影。

屠三山父子躬身施禮道:「不敢,愚父子憶及前事,至今愧疚不已,突以冒昧造訪,請寬宥是幸,再屠某數月來仆仆江湖,聞得無極幫及黑道人物群謀不利庄主訊息,欲據實相告,俾可從容戒備,亦可聊贖前愆。」

馮叔康哈哈大笑道:「你我武林至交,些許誤會,何須耿耿於懷,小弟已得風聞,在寒舍外設下遁甲奇門,群邪來犯,正如自投羅網。」

屠三山正色道:「群邪中奇才異能之士不乏其人,庄主可莫掉以輕心大意。」

馮叔康微微一笑道:「此地非說話之處,去寒舍一敘如何?」說著肅客前導,領著屠三山父子走入一片煙雲蒙蒙中。約莫走出十數步,眼中突然一亮,煙雲消失,前路是一條三尺許寬白石小徑,夾道柳絲如煙,翠拂行人。

馮叔康道:「只因賢父子駕臨,所行之處俱已撤之禁制三尺,兩道林內禁制厲害,誤闖入者,立即形銷骨化。」

屠三山面色一驚道:「有這等厲害麽?」

馮叔康微微一笑道:「屠兄如若不信,不妨任取一物拋向禁制內便知小弟所言不虛。」

屠玉坤年少氣盛,暗感馮叔康之言臨近誕妄誇大,低哼一聲,彎腰拾起一塊朽木拋向柳蔭叢中。只見木塊向柳蔭叢中墮下之際,突聞轟的一聲,木塊已變一團火珠墜沒,屠玉坤面色大變。屠三山不勝駭然道:「這是什麽禁制?」

馮叔康微笑道:「名喚九龍雷火陣。」

屠三山驚道:「看來寶庄內還隱有武林奇人?」

「不錯。」馮叔康頷首道:「此人胸羅奇學,浩瀚若海,高深莫測,雖在寒舍辟室隱居,小弟卻很難見他一面。」

屠三山道:「此人諒大有來路,不知可否見告?」

馮叔康道:「他向小弟嚴囑再三,不可泄露,賢父子請見諒。」

屠三山父子隨著馮叔康走去,所走路徑迂回曲折,前路四外景物雖幽晨明朗,卻依稀籠罩一層薄霧,似有若無,不禁暗暗驚心。入得庄門,馮叔康引著屠三山父子走向大廳。屠三山察覺庄內更戒備森嚴,林木之後院隱泛殺氣,他父子本有所為而來,不禁氣餒,深悔此行冒失,不禁互望了一眼。

進入大廳內,分賓主落座,馮叔康立命備酒設宴,道:「小弟方才接獲鄧總管傳訊,才知賢父子來訪,不知賢父子有何指教?」

屠三山赧然笑道:「寶庄戒備森嚴,想來必已知情,屠某贅言未免多餘,不過屠某意欲請問那幅失竊秘圖,是否真在陸道玄手中?」

馮叔康不禁大笑道:「這個小弟甚難回答,但等小弟義子嚴曉星趕至,或可知其中究竟。」突然廳外一條身形飄然而入,只見是青面伽藍董飄萍。

數十年前屠三山與董飄萍曾有數面之緣,雖時日久遠,但面貌卻仿佛當年,不禁心頭一驚,道:「是董兄么?風聞董兄已絕意江湖,不料又在此相見,真是人間何處不相逢。」

董飄萍冷冷一笑道:「屈指算來,董某在此間避隱已廿三年。」

屠三山更是一驚,道:「董兄竟在馮庄主府中麽?」

「不錯。」董飄萍道:「方才入廳之際,耳聞屠兄尚未能忘情於那幅藏珍圖,要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非失竊,恐屠兄早就墓木已拱了。」屠三山父子不禁怒火陡涌,面色一變。

董飄萍手掌一擺,淡淡一笑道:「屠兄不必動怒,董某乃是實言,賢父子印堂帶煞,黑氣直沖華蓋,七日內必罹橫禍,諒來時途中必有人在賢父子身上下了禁制。」

馮叔康接道:「董兄精擅風鑒,諒非危言恫嚇之詞。」鐵掌追魂父子不禁面色大變。

屠三山道:「禁制安在何處,怎么愚父子絲毫未曾察覺,望乞明告?」

董瓢萍道:「就在賢父子身後。」屠玉坤心神一凜,忙閃在其父身後,放眼仔細巡視,未見有何異徵。只聽董飄萍笑道:「屠少俠須立在丈外,凝目定神仔細一瞧命門穴下便知。」

屠玉坤聞言將信將疑,身形緩緩退後,凝神注視著其父腦後,果然有一具淡如煙霧白骨骷髏印在其父長衫上,大小不過五寸,竟是越看越真,不禁面色慘如白紙。董艷萍淡淡一笑道:「屠少俠,董某之言是否故作危詞,在你身後也有禁制。」屠三山父子相互察視之下,駭然色變。

董飄萍道:「想是賢父子失去藏圖,又背盟違誓,無極幫嫉恨入骨,所以暗中下了禁制,依董某奉勸,賢父子疾奔千里之外,脫出禁制所控,急亟求治,不然無法活命。」屠氏父子不禁心膽皆寒,急急告辭。馮叔康便命董飄萍送出奇門外。

一路之上,董飄萍寒著臉一言不發,送出釣魚崖外抱拳略拱即行隱去。屠玉坤道:「爹,我們是否須與白眉前輩相見?」

屠三山黯然嘆息一聲道:「不去了,我們若被老怪知道身罹禁制,老怪必懼泄漏隱秘,難免罹遭殺身之禍。」

屠玉坤驚道:「白眉老怪竟有如此狠毒?」

屠三山長嘆一聲道:「如今,白眉老怪網羅甚眾,不乏當今絕頂高手,勢力之大不亞於無極幫,若放手大舉進襲馮叔康庄內,馮叔康必瓦解冰消。」

「那何以不放手施為,要我等父子入庄探聽機密為何?」

屠三山搖首道:「吾兒究竟年少氣盛,須知殺人一萬損三千,有何所得,白眉老怪與藍野民等人尚感念嚴曉星救助之恩,恩將仇報必不齒於武林,是以各逞心機,欲巧取那幅在陸道玄手中之藏圖,均按兵不動。」

說著四下巡了一眼,道:「走。」

屠氏父子約莫奔出四五里之遙,忽聞隨風傳來一聲清朗笑聲道:「屠兄別來無恙。」屠三山猛然色變,定睛望去,只見田丘旁立著魏醉白,神態飄逸,衣袂飄飄,面露微笑。屠玉坤一見魏醉白,不禁怒極,大喝一聲撲去,劍隨身出,勢如驚虹電奔,刺向魏醉白心坎重穴。

鐵掌追魂屠三山面色大變,大喝道:「吾兒不可鹵莽。」

魏醉白面色一寒,五指迅如電光石火抓出,篤的一聲五指已緊扣著劍尖,冷笑道:「少俠,你我無怨無仇,如此辣毒為何?」屠玉坤只覺虎口發麻,一股奇寒暗勁循著掌心直攻入臂,慌不迭地撤手棄劍,踉蹌退出數步。

屠三山抱拳一揖,道:「小兒無知,望祈見諒,魏老師諒必知情,貴幫主在愚父子身上施展惡毒禁制,是以小兒心中念恨怒極出手。」

魏醉白淡淡一笑,道:「原來如此,若令郎刺殺在下,兩位能否活命麽?不過此事在下絲毫不知。」

屠三山道:「魏老師真不知情麽?」

魏醉白正色道:「在下何須謊言不知,但在下驚異兩位怎能察覺?如臆料不舛,必是敝幫主暗恨兩位不能全始全終,反與白眉老怪沆瀣一氣與敝幫為敵之故。」

屠三山老臉一紅,道:「屠某有不得已之苦衷,妻兒俱為老怪擒囚,逼使聽命不得不爾。」

「有這等事?」魏醉白神色微變,察視屠三山父子身上前後,點了點頭,忽振吭發出一聲輕嘯。只見遠處土丘忽冒出一條黑影,疾掠如飛而至,那人四十開外年歲,目光炯炯。

魏醉白道:「你去向幫主索取兩粒解葯賜贈屠老師父,速去速回。」黑衣漢子轉身如飛奔去。

魏醉白微笑道:「屠兄想必已與馮叔康晤面,但不知有何所見?」屠三山搖首敘明去馮宅始未。

魏醉白面現驚容道:「看來,馮叔康府中定藏有能人了。」

屠三山頷首道:「不錯。」

魏醉白道:「嚴曉星尚在途中麽?」

「據屠某所知,他尚未到來。」屠三山道:「馮叔康言三兩日內必然趕到。」

魏醉白太息一聲道:「為得一幅藏珍圖,波折迭生,屠兄,你也太不小心了,如非在樟樹鎮旅邸中失去,怎致橫生枝節,釀成江湖殺劫,一片血腥。」

屠三山面色一紅,忽見那黑衣漢子疾奔而回,在身旁取出兩粒清香撲鼻朱紅丹葯,遞在魏醉白手中,道:「幫主請魏香主勸說屠老師父子,不可再與白眉老怪沆瀣一氣,以免成仇。」

魏醉白左掌一揮,示意黑衣漢子離去後,含笑道:「為友為仇,悉聽尊便,在下也不贅言了。」右掌送出丹葯,接著:「兩位請服下,僅須功行周天,禁制自解。」屠三山謝了一聲,接過丹葯,與其子分別吞服而下。

驀地——由空中傳來一聲大喝道:「吃不得。」

一條身形疾如鷹隼從空瀉落,現出藍野民,冷笑道:「屠老師聰明一世,怎會糊塗一時,這毒葯能服的麽?」

魏醉白淡淡一笑道:「可惜尊駕來遲了一步。」屠三山屠玉坤聞言面色大變,只覺遍體蟲行蟻走,關節宛如蛇噬,這滋味任鐵澆漢子也難禁受,身形搖搖欲傾。

魏醉白面色一寒,冷笑道:「藍野民,你身入重伏,還不束手投降。」話聲方落,四外草叢中射出飛蝗毒弩,弓弦錚錚,密如蝟集。

然而——藍野民哈哈大笑,身形左仆,疾如電射,雙掌推出一股內家真力。只聽數聲慘嗥中,三條身影騰起得兩尺高下,血肉橫飛,又自墜下。那蝟集毒弩射至藍野民身上,如中敗革,紛紛激飛墮地。藍野民發出一聲激越長嘯,身軀疾振,穿空斜飛而去。去勢如電,瞬眼無蹤。魏醉白不禁雙眉微皺。

屠三山咳了一聲道:「藍野民在八人中算是最弱的一個。」

屠玉坤目泛怒容,道:「爹,此時說此無關緊要之事則甚,方才所服下解葯藍野民為何喝阻?」

魏醉白微笑道:「賢侄請放心,所服的正是解葯,決無詭計在內,況兩位已罹受禁制,何必畫蛇添足。」

屠三山道:「但方才魏老師對藍野民言說……」

魏醉白忙道:「此不過戲言激怒藍野民爾。」

屠三山道:「魏老師在此設伏,張弓待鳥,不知欲擒的是何人?」

魏醉白淡淡一笑道:「嚴曉星與本門叛徒。」

屠三山略沉吟,道:「如此老朽父子意欲告辭。」

魏醉白道:「兩位請便。」屠三山立即作別,與其子飛奔而去。魏醉白目送屠家父子將逝的人影,不禁發出爽朗笑聲。

在魏醉白身後十數丈遠處,突現出一蒙面黑衣老者緩步走來,喚道:「魏香主。」

魏醉白轉身道:「幫主,有何呀咐?」

蒙面老叟道:「如屠三山之言是實,那馮叔康府中實藏有不少奇才異能之士,居然能察出屠三山父子罹受禁制。」

魏醉白道:「屬下看來屠三山之言決然不假,本幫面臨大敵,不可不慎重行事,是以教主將百獸天尊等高手調去,研布一種極厲害的陣式,此陣一成,自可霸業武林,一統江湖。」這正是嚴曉星所料,無極幫主身後還有一個極厲害的教頭。

「但願如此。」蒙面老叟點點頭,忽長嘆一聲道:「老朽憂心的是柳無情身罹禁制亦被察出,則一番圖謀恐將付之流水矣。」

魏醉白搖首笑道:「柳無情五女體內所受禁制與屠三山父子迥異,即是言明亦無察覺,更無解葯亦是莫可奈何,發作時痛苦非人所能經受,何愁柳無情不聽命於本幫。」

蒙面老叟太息一聲道:「此不過下策耳,倘柳無情能使嚴曉星投效本幫,則事半功倍,本幫之洪福也。」

魏醉白心中不禁升起一縷妒意,道:「幫主太器重嚴曉星了。」

蒙面老人笑道:「此子不但武功卓絕,而且才華蓋世,非是老朽謬贊,本幫實無人能及。」魏醉白默然無語,知幫主之言非虛。蒙面老叟似有感於衷,復又長嘆一聲。

魏醉白詫道:「幫主為何長嘆,昔年漢高祖敗於項羽,終為九黑山一戰,八千子弟星歡,自刎烏江,我等只鍥而不舍,必底於成。」

蒙面老叟道:「魏香主之言不錯,老朽憂慮的是嚴曉星翩翩豐采,氣度非凡,但非好色之徒,他獨自離京,便可明證,柳無情究竟追上否尚不得而知,自此以後,他兩人音信如石沉大海,杳無影蹤,倘有舛錯,與我等原定之策全功盡棄,老朽怎不憂心如焚。」

魏醉白道:「屬下之見,柳無情必然已趕上嚴曉星。」

蒙面老叟搖首道:「未必,何以他們影蹤沓失?馮叔康接獲嚴曉星訊息內並未言及柳無情片言只字,其中必有蹊蹺,老朽憂心的就是橫生節枝。」說著忽地面色微變,低喝道:「快走。」魏醉白與蒙面老叟雙雙疾隱而去。

遠處忽現出數條人影,疾逾閃電,在剛才蒙面老叟存身之處頓住,正是那威震武林之神木尊者傳人。他依然黑巾蒙面,一襲青衫,身後隨侍著面目冰冷的金刀四煞,風動衣袂,摺摺飛舞,令人心寒而栗。只見蒙面少年目中精芒懾人,四下巡了一眼,鼻中冷哼一聲,道:「方才此處發生凶博,有勞四位搜覓尚有無匪徒潛跡。」金刀四煞聞言立即分向掠去,身法奇快無比。

蒙面少年岸然巍立,目凝一片天際飄浮白雲,似跌入沉思中。片刻,金刀四煞掠回,言說匪徒俱已撤去,死者系無極幫中人。蒙面少年冷笑道:「看來無極幫亟亟欲取得那幅陸道玄手中的藏珍圖,將不利於嚴曉星,在下與嚴曉星雖只一面之交,卻惺惺相借,焉能坐視無動於衷。」

右列一人道:「嚴曉星得有異人傳授,才智卓絕,武功與少主在仲伯之間,語雲得道老多助,嚴曉星後援甚眾,左右俱是當今武林高手,似不必憂慮,少主還有要事在身,五日後尚須趕抵東岳鷹愁谷。」

蒙面少年點點頭,道:「咱們走。」率著金刀四煞如飛離去。須臾,蒙面老叟與魏醉白復又現身。

魏醉白目露憂容道:「鷹愁谷僅寥寥數人知之,為何神木傳人得悉。」

蒙面老叟略一沉吟道:「他或只知鷹愁谷之名,未必知其確處,香主速傳訊東岳行宮嚴加戒備,自今而後我等更須慎秘行蹤,以免憤事。」說著兩人轉身疾奔如風,轉瞬身影如豆消失無蹤。方才發生種種,分明是一圈套,可笑無極幫主及魏醉白均墮入術中而不自覺。

午牌時分,陽光普照,天氣晴朗,萬物欣欣向榮,放眼開去,一片碧翠滴綠,令人目曠神怡。湖濱別業南方十里,一條清澈見底,游魚可數溪旁,立著乾坤八掌伏建龍,目凝對溪,面色嚴肅。約莫一盞茶時分,伏建龍突袍袖一揮,三丈餘寬溪面飛越而過。雙足才落地,但聞一聲朗朗大喝道:「來人速通報姓名,言明來意,敝庄拒見生客。」只聞其聲不見人,分明此人隱入奇門中。

伏建龍高聲道:「老朽伏建龍.與馮庄主嚴少俠系莫逆知交,煩勞通稟說老朽求見。」

人影疾閃,現出青面伽藍董飄萍,笑容滿面,抱拳施禮道:「原來是伏大俠,在下失敬。」

伏建龍定睛打量青面伽藍董飄萍一眼,失驚道:「閣下是否董飄萍老師?」

董飄萍含笑道:「在下人如其面,不錯,在下正是董飄萍,憶昔江津一別,屈指算來,不覺已二十年了。」

伏建龍道:「春花秋月,歲序如流,董老師仍壯健如昔,伏某兩鬢霜斑已疾垂老矣。」

董飄萍呵呵笑道:「伏大俠英名威震武林,董某不知長進焉能比得,方才庄主與嚴少俠還在提及伏大俠……」

伏建龍心神一震,不待董飄萍話了,忙道:「什麽?嚴賢侄已來了麽?」

「正是。」董飄萍答道:「嚴少俠今晨才趕到,同行者尚有柳無情姑娘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