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身世已明(2 / 2)

踏莎行 花間浪子 11024 字 2021-01-03

「不錯。」

黃衫人囁嚅答道:「屬下認為主母如此做法似畫蛇添足。」

「為什麽?」

黃衫人道:「瑤池宮主既不知情,尚蒙在鼓里,主母應向神木尊者傳人下手,兩圖既得,藏珍無異探囊取物。」

徐紅芍冷笑道:「我本來依照原定之計施為,怎奈你已弄巧成拙,藏珍圖雖盜來,但猶未證實此圖真偽,是以不得不改弦易轍。」

黃衫人不禁面上一熱道:「如今怎能辨別真偽?」

徐紅芍道:「瑤池宮主獲悉被盜後,若此圖是真,她表面佯裝冷靜,其實憂心如焚,必將風聲傳開,使群雄覓尋我等下落,覆函約定今晚三更在泰廟晤面。」

「那么主母決定是否應約?」

「當然要去。」

「這豈非墮入瑤池宮主詭計,自投羅網。」

徐紅芍冷笑道:「我雖愚亦不至此……」語聲略略一頓,又道:「調集人手最遲日落之前便可趕到,命他們布伏在泰廟周外,如武林群雄紛紛趕到,那就證實了此圖是真,我立即中止此猩。」

黃衫人點點頭道:「若然是假,主母將如何面對瑤池宮主?」

徐紅芍淡淡一笑道:「我與她姐妹情深,誼為手足,諒她不敢與我為敵。」

忽聞一聲陰惻惻冷笑道:「徐紅芍你算盤打得太如意了。」

徐紅芍面色一變,叱道:「什么人?」

林樹隱處飄然走出白眉叟,一襲白袍,霜眉銀須,紅光滿面,含笑道:「你雖在林外布設奇門遁甲,卻難不倒老夫。」

徐紅芍冷笑道:「憑你這老怪物未必能參悟我這正反六殺奇門。」

白眉叟哈哈大笑道:「不錯,六殺奇門倒有點鬼門道,老夫門下居然能察出陣式奧秘。」

徐紅芍面色微變,道:「看來,你隨身八衛也來了。」

白眉叟頷首道:「來了,你們兩人此刻已無異籠中之鳥,插翅難飛。」

徐紅名冷笑道:「這倒未必,你怎知我姓名?」

白眉叟放聲狂笑道:「老夫不但知你姓名,而且已知你來歷底蘊。」說著目中精芒一閃,接道:「你不是百步毒母冷霜兒媳麽?」

徐紅芍神色一變,道:「閣下既知我來歷,不懼我施展無形奇毒麽?」

白眉叟面色一寒,沉聲道:「老夫有備而來,何懼你無形奇毒,拿來。」

徐紅芍淡淡一笑道:「拿什么?」

「藏珍圖。」白眉叟面色俱厲道:「徐紅芍,識時務者是為俊傑,須知你無老夫之助,決無法取得雪蓮實,用來救治你夫君身罹奇毒。」

徐紅芍聞言不禁心神猛駭,卻發出格格悅耳嬌笑道:「可惜藏珍圖不在我身上,何況閣下之言令人無法采信。」說著卻向白眉叟身前慢慢逼去,纖纖玉指好整以暇般梳弄鬢邊為風吹散亂發

白眉叟目露驚悸之色,不由自主地身形望後退去,大喝道:「站住。」

徐紅芍格格嬌笑道:「閣下有備無患,為何卻懼我無形奇毒。」白眉叟不禁老臉一熱。

黃衫人忽冷笑一聲,右掌疾揚,只見數股寒芒宛如電奔投入林葉茂密中,身形隨著撲出。寒芒發出,泥牛入海不見動靜,黃衫人身在懸空,卻如遇強阻倒躍而回。徐紅芍低喝一聲道:「不准妄自出手。」黃衫人一臉悻悻之色,後退數步。

徐紅芍目注白眉叟一眼,道:「閣下如能取得神木尊者傳人手中的那幅藏珍圖,才能共商謀取藏珍之策。」說著喝道:「我們走。」轉身與黃衫人先後掠出林去。

白眉叟冷笑道:「徐紅芍,你走不了。」

兩人已掠出七八丈外,徐紅芍冷笑道:「阻我者死。」

眼前人影疾閃,一雙黑衣蒙面老叟阻在徐紅芍身前。徐紅芍忽右手疾揚。一雙蒙面老叟本能的心神微震,忙屏住呼吸,防徐紅芍施展無形奇毒。百步毒母乃宇內首屈一指擅使奇毒之人,她那無形奇毒無色無味,防不勝防,徐紅芍是百步毒母兒媳,深得真傳,一雙蒙面老叟雖是武林高人,事先已含有解毒聖葯,卻也不能不防。一雙蒙面老叟只見徐紅芍掌勢柔不著力,便知徐紅芍施展無形奇毒,護身罡氣已密布全身。

徐紅芍格格嬌笑道:「我是逗著你們玩的。」她雖是徐娘半老,一顰一笑,無不動人。

一雙蒙面老叟不禁為之氣結,左立一老叟冷笑道:「徐紅芍,你想找死麽?」

徐紅芍嬌笑道:「找死的是你們。」

黃衫人突倏地騰空拔起,凌空翻飛,挾著怒濤奔瀉之勢罩襲一雙蒙面老叟。兩蒙面老叟不約而同的大袖揮揚,卷出山涌罡風迎著撞去。徐紅芍趁機曲指虛空彈了兩下。一雙蒙面老叟暗中仍注意著徐紅芍,雖見徐紅芍彈指有異,卻不以為意,但突然瞥見身前不及五寸遠處現出一點粟米大小火星迅疾襲上身來,不禁大駭,閃避已是不及。火星著體轟的一聲,如沸油迎火般,一雙蒙面老叟全身如一團火球般,疾忙倒地翻身滾壓。白眉叟此刻亦已到來,見狀大驚。徐紅芍不禁格格嬌笑,與黃衫人穿空飛起,去勢如電,瞬眼疾杳。白眉叟雙掌劈出一股狂飈,將一雙蒙面老叟身上火焰壓熄。一雙蒙面老叟衣衫焦殘,不勝狼狽,目光怒閃。

白眉叟道:「兩位無礙麽?」

右立蒙面老叟怒道:「老朽為防這賤婢施展的是毒火,屏住呼吸不使毒煙侵入,無法兼顧,故幾乎著了這賤婢的道兒。」

另一蒙面老叟冷笑道:「這賤婢諒逃不出我等手中,咱們走吧。」迅即回身紛紛掠去。

徐紅芍掠入一背山面水庵堂內,庵前叢竹圍繞,綠翳掩蔽,無法發現其中尚有屋宇。黃衫人隨著掠入,長吁了聲道:「風聞白眉老怪隨身八衛均是武林奇人,今日一見果然不虛,若非主母施展毒火神彈,恐難逃脫重圍。」

徐紅芍面色凝肅道:「我等在此等候,他們不久也快趕到了。」

黃衫人略一沉吟道:「看來藏珍圖是真的了。」

徐紅芍道:「何以見得?」

黃衫人道:「白眉老怪豈能無的放矢,顯恐是真的了。」

徐紅芍搖首冷冷一笑道:「未必見得,也許瑤池宮主以假作真,有意放出風聲,使群雄誤中她的移花接木之計。」

黃衫人忽長嘆一聲道:「主母之言有理,但主母甚難辨別真偽,不知主母此圖放在身旁麽?」

徐紅芍冷笑道:「我何能帶在身上?」目往庵外一眼,接道:「眼下才過午刻,我在廚房內蒸有食物,我們用飽後再作道理。」黃衫人應命入內。

徐紅芍眸中突泛出迷惘神色,端坐庵內跌入沉思中。

泰安縣南黃土岡阜,矮樹稀疏,風刮處黃塵漫空,觸目荒涼。塵霧彌空隱隱現出數條人影,疾行如飛,突聞風砂中一聲斷喝道:「站住。」

人影一定,只見來者老少不一,為首者乃一白面無須,森寒如冰中年人,身著一件團花織錦長衫,手持一柄摺扇,眼神精芒如電,循聲注視了一眼,嘴唇微咧,泛出一絲陰騭笑容,卻一言不發。此人之後突跨出一身穿土黃僧衣頭陀,豹目圓眼,大喝道:「何人喝阻?」

土坡之後緩緩現出一面色臘黃少年,含笑走前,右掌托著一顆威震江湖的神木令。頭陀神色一驚,低呼道:「神木令。」

所來八人除為首面白無須中年人漠然無視外,均莫不露出震驚之色。頭陀忽冷笑道:「施主意欲與神木令相脅麽?神木令以現,想必其主人亦在近側,何不請出來相見。」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不過是神木尊者傳人台前走卒而已,奉命傳訊怎敢相脅。」

頭陀道:「請道其詳。」

少年道:「如今神木尊者傳人召集群雄迫使無極門解散,俾使武林呈現澄平,諸位如是無極門邀來助拳之人,望不可助紂為虐……」

頭陀笑道:「施主請上覆神木傳人,貧僧等並非無極門之友,不過偶經路過,決不參與這場無謂是非。」

少年略一沉吟,微笑道:「既然如此,諸位可以走了,但願大師口能應心。」身形一閃即杳。

面白無須中年人冷笑一聲,面上立增一重森森殺氣,欲言又止,昂然邁步走去。此八人均是一時之雄,凶悍暴騰,只聽一聲陰惻惻冷笑道:「何物小輩,竟欲一塊木頭嚇阻老夫,他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頭陀宏聲哈哈一笑道:「吳兄說得不錯,我等幾曾怕過誰來,似不至時機成熟之時,切莫妄逞無名,走吧。」

八人身法迅快,疾行如風,片刻之間已走出五六里遠,荒山小徑,崎嶇難行,只見前路不遠,道中矗立著一株參天合抱古松,停如華蓋,籠蔭千畝。那為首面白無須中年人,轉過古松,突杳失身影。頭陀本不注意,及至他身形繞過古松時,發覺前路已無中年人身影,不禁發出一聲驚噫,回首後顧,更是面色大變。

原來發現後行六同地亦杳失身影,這一驚動非同小可,莽莽黃土丘陵,甚少掩蔽,極目之下可曾見數里外景物,活生生的人,竟沒了蹤影。頭陀乃黑道極著名凶僧快刀飛雨,殺人不眨眼,雙手血腥,從無此刻之事令他心神駭震,目光四顧了一眼,忽狂叫了一聲,穿空騰起,竄出七八丈外雙足甫一沾地,忽聞一聲朗喝道:「回去。」

身影疾閃現出三個貌像凶惡大漢,面目逼肖,均手執一柄利斧。凶僧見人蹤疾現,目中神光一振,驚懼之意倏平,哈哈大笑道:「原來是邪門玩意兒,佛爺險些受愚。」反手按肩,霍地撤出一柄雪亮的戒刀。

中立大漢嘿嘿冷笑道:「你就是凶僧快刀飛雨麽?」

飛雨目中凶光逼射,陰陰笑道:「既知佛爺之名,還不從實相告,佛爺刀下難有不死之人。」

中立大漢哈哈豪笑道:「我遼東三虎並非無名小卒,嚇得誰來,還是棄刀就擒隨我等去見門主。」

飛雨冷笑道:「你在找死。」一刀平劃而出,寒芒如電,卻不帶一絲破風之聲。

遼東三虎只見來刀神奇無比,刀勢似指向全身各大重穴,不禁面色一驚,倏地三斧揮攻而出。克察連聲,三斧迎著刀芒同時削斷,刀勢猶未遏止,順水推舟般,削向遼東三虎肩背。只聽慘嗥騰起,刀光過處,二虎頭顱隨著血光沖起天空,從後倒去。突聞傳來一聲朗朗語聲道:「好刀法。」

凶僧飛雨猛地回顧,只見三丈開外立著一手持長劍短裝少年,不禁獰笑道:「你是何人?」

少年狀類鄉愚,貌不驚人,聞言笑道:「果然不愧凶僧之名,不問是非,即逞凶焰,看來在下也懶得管了。」說著即欲轉身走去。

凶僧飛雨身形躍起,疾落在少年身前阻住去路,聲寒如冰道:「施主你走不了。」

少年雙眉一剔,冷笑道:「此處是陽關大道,誰說在下走不得,你不要認為你那幾手三腳貓刀法便可嚇倒在下,在下願見識一下。」

飛雨聞言不禁一怔,道:「遼東三虎不是施主同道麽?」

少年淡淡一笑道:「在下只身獨來獨往,誰也不是在下同道。」

飛雨陡現獰容,厲聲道:「這話騙得了誰,佛爺不信。」戒刀直指而出,刀勢奇奧,似「穿針引線」卻又似「度厄金針」,但兩者都非是,迅快無比。

「叮」的一聲,少年長劍亦直指擊出,兩端交擊,迸出連串火星,凶僧只覺虎口發麻,不由震得倒退兩步。飛雨面露驚悸之色,他未曾察覺少年是如何出劍的,他以快刀馳名江湖,卻不曾料到對方比他更快,更難的視位奇准,劍刀兩端相擊全然毫厘不爽,須知稍有差失,立罹殺身之禍,怎不令他心駭神搖。

少年笑道:「快刀之名也不過爾爾。」

飛雨大喝一聲,戒刀平肩劈出,一絲電芒飛來。少年長劍手指疾震,幻出一圈盤大銀虹。凶僧刀芒無巧不巧劈向那圈銀虹之上,叮叮叮起了一串金鐵交震之音。飛雨似受巨大無朋的震力,跟跪倒退出數步,目露黯然之色,長嘆一聲,收刀回鞘,道:「貧僧再也不敢以快刀揚名江湖,請問施主是何來麽?」

少年微笑道:「恕難奉告。」言畢轉身欲待離去。

飛雨忙道:「施主可否留步,暫聽貧僧一言。」

那少年回身微微一笑,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就問我,也不見得我願意回答。」

飛雨道:「不敢相求,只望以釋胸中之疑。」

少年道:「你認為我是無極門中之人麽?如是你定死無疑。」

飛雨雙眉微皺,暗忖:「這人怎麽比我凶僧更難說話,無奈事急求人,不得不低聲下氣。」轉言笑道:「貧僧同行八人,在此古松之下行過,突然失蹤,貧僧雖心疑同道陷身在無極門邪陣內,卻見施主又可安然來去,不由茫然不解。」

少年注視飛雨凶僧一眼,點點頭道:「你猜得一點不錯,無極門在東岳之外每一要道均設下惡毒奇門,你那同道諒均陷身奇門中,在下之所以能安然出入不過是諳曉這奇門奧秘耳。」

飛雨不禁愕然道:「怎麽貧僧獨未陷身奇門,絲毫不覺異樣?」

那少年莞顏笑道:「你不過僥幸誤入空門而已,但前進後退均有所不能。」說著略略一頓道:「你是否想求在下帶你出去?」

飛雨臉色一紅,道:「貧僧同行八人,均身負絕學,胸羅博雜,就數貧僧最弱,貧僧不信他們均願束手就縛……」少年微微一笑不答。

飛雨又道:「施主殺了無極門中三人,貧僧心疑無極門為何尚不見動靜?」

少年目中神光一閃,笑道:「在下不妨明言相告,東岳廣袤數百里,峰巒千百,無極門為防武林群雄窺侵,大半人手均布設在東岳險峻扼隘,僅極少人手安置在泰山圈外,此處除了遼東三虎外並無別人。」話聲略略一頓後,又道:「奇門雖然玄奧,但還有迷魂毒香,你那同伴不防,為那迷陽毒香所中,此刻仍躺在陣中昏睡。」

飛雨臉色大變,道:「貧僧相求施主解救,不知可否應允?」

少年面有難色,搖首笑道:「在下不願涉身無謂是非中。」

飛雨長嘆一聲道:「貧僧行年七十,此身老朽,猶如殘燭既燼,怎敢以蟻命乞憐,但茲事體大,貧僧願以藏珍圖換取貧僧等八人脫圍。」說著目露冀求之色。

少年詫道:「什么?藏珍圖竟在大師身上,在下風聞一幅為神木傳人所有,另一幅仍在無極門瑤池宮主手中,為何尚有第三幅在,在下恕難為無稽之言所勸。」

飛雨正色道:「貧僧句句實言,瑤池宮主秘藏之藏珍圖現為百步毒母冷霜兒媳徐紅芍所得,貧僧等八人為應徐紅芍之約而來。」

少年面色一變,道:「就是眼下盛傳之徐紅芍及黃衫人麽?」

飛雨答道:「一點不錯。」

少年道:「徐紅芍現在何處?」

飛雨答道:「距此約莫五十里遠近一座草庵之內。」

少年突微笑道:「那徐紅芍未必慷慨雙手獻出藏珍圖。」

飛雨黯然一笑道:「貧僧一生壞事做絕,臨暮之年願行一大功德以贖前愆,若蒙施主賜救,貧僧八人當感恩報德,竭力以赴,諒取得藏珍圖並不難。」

少年始終面色鎮靜,微笑道:「大師如何信得過在下,且大師同行七人何能保證與大師同心。」

飛雨面露愧容道:「貧僧善根雖為罪惡泯蔽,但卻有知人之明,施主朴拙蘊華,鋒芒內斂,功力已臻不可想像境界,施主取有藏珍圖,必可與神木傳人攜手合作,為武林謀福。」

少年點點頭道:「大師言之至誠,在下不妨一試,不瞞大師,在下實乃神木傳人至交。」飛雨目中頓時泛出驚喜之色。

少年道:「大師可否詳敘此行經過及同行七人來歷。」雙肩一振,倏地神龍穿空拔起,疾閃掠入古松郁密枝葉中。

飛雨暗道:「好俊的身法。」隨即掠上隱去。

月薄崦峽,流霞驚天,荒庵之外翠竹搖曳迎風,篁韻悅耳。林中人影疾閃而出,現出黃衫人目露憂急之色,忖道:「主母所邀人手,怎么一個竟未見到來,莫非途中遇伏,已生變異。」他按耐不住心頭憂急,更擔心的是他那愛女不知主母送往何處,一時發出一聲暗吁短嘆。

遠處暗影浮動忽現出數點豆大人影,黃衫人不覺精神一振,暗道:「來了。」雙目神光一瞬不瞬的注視來人。

人影漸近,只見來人為首者是一身著土黃戒衣頭陀,搶行數步,打量了黃衫人兩眼,抱拳道:「貧僧等奉徐姑娘之邀而來,不知徐姑娘在麽?」

黃衫人呵了一聲道:「在下蒙丕,奉敝主母之命在此恭候多時,待在下通知主母出迎。」

凶僧飛雨道:「這不必了,蒙施主請帶路。」

蒙丕道:「在下遵命。」隨即欠身肅客。

庵門虛掩,蒙丕推門而入,庵堂之內靜悄悄地竟無徐紅芍在,只見案上鎮著一紙,忙取過一瞧,見是留給自己,紙上略略數語,謂她有急事外出,稍時便可的來,嘉賓駕臨,請勿失禮。凶僧快刀飛雨八人已接踵而入,不禁一怔,道:「怎么徐姑娘不在?」

蒙丕面露歡容,獻上紙箋,含笑道:「敝主母因事外出,片刻即回,在下已備好酒菜與八位接風。」即奔入廚下而去。須臾,酒菜臚列紛陳均是山珍海味,醇美香冽。凶僧飛雨等紛紛入席就座,黃衫人蒙丕未座敬陪。酒好菜餚更隹,蒙丕殷殷勸酒,談笑風生。僅有首座之白面無須中年人一言不發,酒到杯乾,咀嚼有聲,卻面色冷漠如冰,無一絲笑容。

蒙丕從席間已知此人是當今第一暗器名手,武林中人尊稱千手哪吒桓鴻君,二十年來從未露面武林,名頭漸湮沒無聞,看形像不過四旬上下,其實已年逾古稀。黃衫人蒙丕生性冷傲,自負不凡,但自南天門屈辱之後,深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雖斂束不少,但心底暗暗不忿千手哪吒桓鴻君大模大樣,無奈他八位乃主不便失禮。

二更時分,酒甘飯飽,席終人未散。凶僧快刀飛雨驚噫一聲道:「怎么徐姑娘尚未見到來。」

忽聞庵外傳來銀鈴嬌笑聲道:「小妹有事外出,待慢貴客望乞見諒。」語聲未落,徐紅芍身影疾落驚鴻般掠入,素帕扎額,一身勁裝捷服,抱拳向凶僧飛雨等一一見禮。

徐紅芍笑道:「多虧飛雨大師,不然無法請來桓老前輩。」千手哪吒桓鴻君只嘴角咧了一咧,面色仍是冷漠如冰。

凶僧飛雨道:「徐姑娘何事外出?」

徐紅芍道:「本與東岳無極門主宣青蘋約在三更在泰廟見面,小妹方才趕去泰廟相度地勢,順便觀察無極門之有何埋伏,但小妹一入泰廟,即與無極門下照面。」

黃衫人蒙丕詫道:「什麽?主母與他們發生拚搏了麽?」

徐紅芍搖首道:「未曾,此人手持一函送與我,展開一閱,見是宣青蘋手書,謂本門發生事故,恐今晚不能應約,故在明晚三更時分。」

飛雨詫道:「徐姑娘問明此人發生什麽變故麽?」

徐紅芍搖首一笑道:「此人將信送交小妹後即行離主。」

一旁天地雙環淳於風道:「未必不是宣青蘋緩兵之計。」

徐紅芍頷首笑道:「小妹也是如此想法,但我等又有何懼?」

首座千手哪吒桓鴻君突眉頭一皺,道:「徐姑娘邀約宣青蘋真正用意為何?」語聲寒冷如冰,刺耳心驚。

徐紅芍赧然嬌笑道:「不瞞桓老前輩,目前無法證實藏珍圖是真是假。」

桓鴻君冷笑道:「與宣青蘋見面,又何從判斷藏珍圖真假?」

徐紅芍道:「昔年晚輩與宣青蘋誼如姐妹,見面時動以情義,曉諭利害,察言辨色,當可辨明。」

桓鴻君冷冷一笑道:「凡事那有如此容易,明晚不如將宣青蘋擒來,酷刑之下何求不得。」

徐紅芍道:「此事全仗桓老前輩了。」

桓鴻君面色漠然,望了徐紅芍一眼,道:「藏珍圖何在,可否容老夫過目?」

徐紅芍微微一怔,道:「容晚輩取出。」快步向庵後走去。

凶僧飛雨道:「桓大俠能辨別真假?」千手哪吒鼻中冷哼一聲,面色森寒如冰。

黃衫人蒙丕暗暗冷笑道:「好大的架子。」禪堂內氣氛過於嚴肅,只覺不是滋味,便伸手清理桌上杯筷殘餚,一一收拾移置廚房內。

片刻,徐紅芍盈盈走來,右手握著一紙卷,道:「圖已取來,桓老前輩請過目。」將圖展開,放在桌上。

群邪趨前圍觀。庵外天際遙處忽傳來一聲清澈嘯聲,聲播雲空。桓鴻君神色一變,道:「姑娘來時,是否形跡敗露,為無極門暗暗躡隨。」

徐紅芍冷笑道:「原要他躡蹤而來,晚輩已在庵外布下禁制。」語音甫落,只聽一聲霹靂巨響,震耳欲聾,一股強風涌入庵門將禪堂內燭火壓熄,立時伸手不見五指。

忽聞傳來蒼老大笑道:「徐姑娘別來無恙,可否出見與老夫一敘。」

徐紅芍聞聲一驚,道:「白眉老怪。」

千手哪吒桓鴻君發出陰惻惻冷笑道:「老朽願見識白眉老怪隨身八衛。」說著將圖緩緩卷起,交還徐紅芍。徐紅芍將圖摺疊貼身藏好,領著群邪走出庵外。

庵外月華似水,山丘林木如煙,只見一片叢竹折斷,散飛各處竹葉焦枝遍地零亂。竹林外白眉叟後隨身八衛袍袖飄飛,岸然屹立,遠近人影幢幢,顯然白眉叟存心今晚志在必得。白眉叟目光銳厲,瞧出千手哪吒桓鴻君等人來歷,暗中一驚,低聲道:「怎么徐紅芍邀來助拳均是多年不曾露面江湖的梟雄怪傑,看來今晚又成泡影。」

徐紅芍冷笑道:「閣下此來意欲何為?」

白眉叟冷冷笑道:「姑娘心中明白。」

徐紅芍道:「取得藏珍圖不難,必須使我等心服口服。」

一個蒙面老叟身形如電搶出,喝道:「不必多言,勝者為高。」伸手撤出肩上長劍,右腕一振,幻出一抹劍花,接道:「那位願賜招?」

天地雙環淳於風縱身一躍,八手一拍腰間,撤出一對雙環。這件兵刃武林罕睹,全長六尺三寸,共是一對,各有環柄把手,系以金鱗蛟筋,骨端各扣著月形鋼環,內外刃棱鋒薄如紙,映著月華之下眩目光輝。令人驚駭的是,天地雙環抖得筆直,宛如堅鋼,真力貫輸軟筋,這份功力已非等閑。

蒙面老叟心內一驚,道:「原來是淳於老師,老朽幸會了。」

淳於風冷笑道:「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比起尊駕藏頭露尾之輩,顯得光明磊落得多。」

蒙面老者沉聲道:「淳於老師莫逞口舌,恕老朽進招了。」一劍平刺而出,右腕微振,劍尖飛出三點碗大金光,襲向淳於風胸腹三處重穴。

淳於風倏地飄後七尺,雙環收回,突兩腕疾振,日月雙環飛襲出去,連同身子凌空飛出。雙環交擊蒙面老叟手中長劍,老叟絕不讓淳於風擊中,鼻中冷哼一聲,身形倏地上騰,長劍猛向日月雙環頭索斬下。兩人都是武林高手,內力強猛,招式詭異,雙方拆解均凶險萬分。

凶僧快刀飛雨與千手哪吒桓鴻君並肩而立,暗中以蟻音傳聲道:「少俠得手了否?」

桓鴻君傳聲道:「已得手了,不過尚須證實一下。」片刻時分,雙方已十數回合過去,尚未分勝負。

突見一條身影飛掠而來,落在白眉叟眼前,附身密語數句。白眉叟面色微變,大喝道:「住手。」

蒙面老叟疾攻三劍,逼開淳於風,反身躍回,只聽白眉叟喝道:「走。」反身掠出,人影如風,瞬眼杳然。

徐紅芍詫道:「老怪走得太突然,其中必有蹊蹺。」語音未落,天際遙處忽傳來數聲刺耳長嘯。

千手哪吁桓鴻君冷冷一笑道:「看來,瑤池宮主宣青蘋門下趕來了,白眉老怪不願見人占現成便宜,所以紛紛退去,這樣也好,莫怨老夫心辣手黑。」說時,遠處只見人影浮動,疾如飄風,轉眼即至。

蒙丕道:「無極門下來的著實不少。」一眼望去,人影紛紛如魅,不下百數十人。

為數九人左掌齊揚,暗器如雨打出,刀光電奔猛撲而來。桓鴻君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雙手齊揚,發出無形潛勁。

黃衫人蒙丕一直注意著桓鴻君,見狀不禁一怔,只覺桓鴻君並未發出暗器。但見那股無形潛力將襲來暗器悉數震飛開去,撲來九人撞得反身倒躍,突然同時發出一聲怪嗥,仰面翻倒,九人後胸等處露出數個線大創孔,鮮血汨汨涌出。

蒙丕心神大震,喝道:「這是什么暗器,如此厲害。」九人一死,後立群匪紛紛大喝相繼撲上。

飛雨發出一聲狂笑道:「不知死活之徒。」飛身迎去,戒刀出手,寒光過處,必有一人倒地,身首異處,血濺噴飛。轉眼功夫,刀下橫屍七人,群匪不禁膽寒懾住,緩緩退去。

淳於風道:「此非善地,我等不如撤離另選秘處。」

桓鴻君冷笑道:「來不及了。」

凶僧飛雨不服怒道:「跳梁小丑,怕他則甚,擋我者死。」

桓鴻君冷冷望了凶僧一眼道:「無極門下大舉來襲,伎倆必不止此,今晚尚會前來,白眉老怪虎視耽耽於後,俟機而動,更有甚者,神木傳人率領群雄隔岸觀火,誰勝誰敗,均與他無干。」

淳於風面色一驚道:「如此說來,我等豈非處身三重包圍之下。」

桓鴻君道:「不錯。」

凶僧飛雨驚詫道:「我等怎可束手待斃。」

桓鴻君冷冷一笑道:「一動不如一靜,我等縱然武勇蓋世,亦難逃三重圍襲之下,不如暫回庵中靜思對策。」

徐紅芍心中泛起一縷不吉之兆,滿面憂容,猛然螓首一仰,眼中神光逼射,強顏作笑道:「八位請暫回庵中,容我略作安排。」

凶僧知徐紅芍乃百步毒母兒媳,深得真傳,此刻必在庵外布下奇毒,與眾人一使眼色,進入庵中。禪堂內黑暗如滾,伸手不見五指,桓鴻君伸手入懷,掣出夜行火摺,嘩啦聲響,煽開一道熊熊火焰燃著了桌上一支粗如兒臂巨燭,與凶僧二人在庵中各處察視了一眼,回至禪堂坐下瞑目沉思。

庵外遙處不時傳來尖銳嘯聲,刺破如水沉寂夜空。凶僧七人雖各自坐下,面色沉靜,但抑制不住心內焦急不安。片刻,徐紅芍偕同黃衫人蒙丕進入庵堂。飛雨道:「姑娘必在庵外布下奇毒。」

徐紅芍道:「確嫌辣毒,但為勢所逼,不得不爾。」說著取出八粒丹葯,接道:「必要時八位請服用,可解奇毒。」

送至最後一粒解葯至桓鴻君之前,只見桓鴻君緩緩睜開雙眼,伸手接過,道:「姑娘縱有萬全准備,但無濟於事,最上之策莫過於將藏珍圖焚毀。」徐紅芍面色大變。

凶僧七人聞言不由驚詫出聲。桓鴻君冷冷一笑道:「老朽知道此言未免使徐姑娘大感失望,但不失為明智之策,如此可平息後事。」

蒙丕突高聲道:「桓大俠知道敝主母為何謀求驪龍谷藏珍?」

桓鴻君目中威凌逼射,沉聲道:「老朽有什麽不知道,但老朽不信冷方丞身罹之疾非雪蓮實莫解。」

徐紅芍忽凄然一笑道:「目前只知雪蓮實可解救,莫非前輩另有所知么?」

桓鴻君搖首微微太息道:「姑娘所為,乃人之常情,老朽何能強人所難,徒貽臨陣畏縮,過橋抽板之議。」

淳於風道:「請問中下之策?」

桓鴻君略一沉吟道:「中策莫如與神木傳人聯合,此際遣出一人找到神木傳人,謂我等並無奢求,只求雪蓮實一顆,請他解圍,我等以藏珍圖轉交與他攜手覓取藏珍。」

飛雨乾咳了聲道:「此策雖善,但不知在何處可覓見神木傳人?」

桓鴻君冷笑道:「此乃易事,武林正派群雄,與神木尊者傳人無不息息相通,找上武林中任何一人明言其事,便可與神木尊者傳人相見,惟一難的是不知徐姑娘所得之圖是真是假,他豈能聽信片面之詞與我等解圍。」

徐紅芍道:「無極門與白眉老怪不惜重大傷亡侵襲,無疑此圖是真的了。」

桓鴻君道:「但願如此。」

淳於風道:「何謂下策?」

桓鴻君道:「與宣青蘋握手言和,璧還藏圖,動以姐妹之情,聯臂與天下武林群雄為敵。」

快刀飛雨長嘆一聲道:「上中下三策均有可行之道,但其中不無梗阻,緩不濟急奈何。」

桓鴻君面色一寒,沉聲道:「那老朽倒要聽聽大師還有什麽高明之見?」

快刀飛雨苦笑一聲道:「貧僧生平不善謀略,端視徐姑娘取舍舉措了。」

徐紅芍啟唇欲言,驀聞隨風傳來梵唱之聲。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黃衫人蒙丕聞得梵唱入耳,不由面色大驚,忙道:「不好,此乃攝魂魔法,請速護住心神,不使梵言所侵。」梵唱之已由遠漸近,更有鐃鈸鑼鼓之音,嘈囂繁雜,亂成一片,使人心神欲飛。群邪如言護住心神,不為所動。

徐紅芍與蒙丕兩人退身壁角,防匪徒侵入,但見蒙丕額角爆出黃豆般汗珠,面色痛苦不勝,似經受不住梵音攝魂魔法。凶僧快刀飛雨面色驚疑不定,忽瞥見對首坐著震天手成元及開碑手成浩兄弟面色平靜,了無異樣,心中暗驚道:「成氏兄弟那來如此高的定力。」

桓鴻君眼中神光精芒如電,嘴角泛出一絲冷笑,道:「大師,催魂攝魄魔法也不過爾爾。」

只見飛雨面色一變,疾躍上前,落在成氏兄弟身旁,伸手一摸成氏兄弟鼻息,已然氣絕身亡,大驚失色道:「怎麽成氏昆仲竟然死了。」

桓鴻君聞聲一驚,打量成氏昆仲上下一眼,驚噫出聲,道:「大師你瞧。」伸手一指成氏昆仲腳下。只見成元成浩足下僵卧著兩只鐵足金鱗毒蜈,長可八寸,尚未死絕,肢體尚在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