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虎穴(2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94 字 2021-01-03

唐歡有些煩躁,氣沖沖道:「這我怎么知道,總之如今是我先一步到了,難道不是好事么?」

南宮星也不爭執,淡淡道:「好事壞事,要看你准備傳的是什么話。」

「是你娘要告訴你的話。」唐歡顯然心生去意,不悅道,「她讓你趕快收拾包袱,回家跟你新娶的大小老婆生娃娃去,這邊的兩個她來想辦法救,她說唐門如今的情況詭異得很,深不見底,叫你切莫來趟這混水。」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那你便也幫我傳話回去,就說四個字即可。」

「哪四個?」

「恕難從命。」

「你……」唐歡霍然起身,怒道,「你果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識好歹的小混蛋。那你就在這兒等著送命吧,我要走了,後會有期。」

「慢,請先留步。」南宮星沉聲道,「我娘說要想辦法救兩個,可你至今為止,還只說了一個人的狀況。唐昕呢?她現下怎樣?」

唐歡冷哼一聲,道:「這我可不知道。唐青與唐行濟一起回來,你娘是悄悄上山。可唐昕,至今還未回唐門報道呢。唐行博已經差人去查,看她是不是死在路上了。」

南宮星心中一凜,唐行博這名字他聽唐昕提過一句,算是同一條線上恰好壓她一頭的上級,為人老成持重,頗得同輩信賴。唐歡要是所說不假,唐昕就是從湖林一別之後,至今還沒在唐門露面。

看唐青的狀況也知道唐門如今危機四伏,唐昕下落不明,若不是半途出事,就是提前發覺情形不對,悄悄躲了起來。

南宮星無心再談,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恕不遠送。」

「你好自為之。」唐歡掀開窗子,縱身躍出,足音輕響,轉眼去得遠了。

他坐在椅子上,指尖緩緩捻著唇上的兩撇假胡子,緩緩道:「她走了,閣下還不進來,是要等到油盡燈枯,才肯露面么?」

「你是怎么察覺的?」房門打開,一個高大身影無聲無息邁入,陰鷙雙眼冷電般一掃,頗為不服道,「我很確定,我沒發出任何聲音。」

「是人,就會有聲音。」南宮星笑道,「你至多只能讓氣息之聲幾不可聞,可你難道還能讓心脈不跳,血脈不通?再說,另一頭剛才跑堂的上了樓梯又馬上匆匆下去,若不是外面有人,想必就是撞鬼了吧。那我試試又有何妨?」

「你剛才是在詐我?」

南宮星悠然笑道:「她走了,我來上這么一句,外面無人,總不會有誰笑話我,若是有人,豈不是會被我嚇上一跳,露了破綻。這種一箭雙雕的法子,何樂不為?」

「不愧是月依的兒子,後生可畏。」那人不往里走,只在門口站著,暗處讓他雙目顯得更加明亮,「唐門這一代年輕人里,能及得上的,寥寥無幾。」

「我倒是認得一個比我還厲害些的,可惜,貌似成了唐門棄徒。」

南宮星說的,自然就是原名唐行安,後打出唐門闖盪江湖,自稱浮華公子的唐炫。此人武功劍走偏鋒,千機百變,算是南宮星最不願意結仇的對手之一。

唐門惹下了這么大的事,那位身在江湖心在唐門的浮華公子,想必也早到了吧。

那人默然片刻,緩緩道:「行安願意走自己的路,唐門無福,怨不得誰。」

話音未落,他突然向後錯了一步,踏出門外,不見肩頭如何動作,就聽一聲輕響,數道寒絲激射而出,丈余之外,頓時傳來一聲悶哼,也不知是哪個好奇的房客,就這么成了倒霉鬼。

這一看便有數十年火候的暗器手法,的確遠非唐門小輩可比。

南宮星嘆了口氣,微笑道:「閣下是唐遠圖,還是唐遠明?」

那人跨立門框,淡淡道:「唐遠明。算起來,你還該叫我一聲堂舅。」

「這攀親帶故就還是算了吧。不然唐門里滿地都是我的親戚,我可消受不起。」南宮星嘴里語調依舊輕松,但經脈中已將真氣迅速化為至陰,大搜魂手隨時可以發動,「你貴為西堂掌事,三更半夜總不會是來找我閑聊的吧?」

「我並不知道此地住的是你。」唐遠明從暗處盯著南宮星的雙手,沉聲道,「唐門中有些人近期行蹤詭秘,唐歡深夜離家,湊巧被我知道,我便跟來看看。她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我這個做堂舅的,總不好不聞不問。」

「現下你知道了,為何還不走?」

「南宮星,我要知道,你為何而來。」

「救人。」

「何人?」

「唐青、唐昕,和另一個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人。」

唐遠明輕笑一聲,譏誚道:「那兩個丫頭就是我唐門的人,怎么談得上救。至於剩下那個,你還是早點打消了念頭,回月依膝下盡孝吧。」

「那兩個丫頭都是你唐門的人,結果一個受了邪術催心,記憶混亂不堪,另一個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可不覺得,唐門如今有多安全。另外那個,我也不急,反正她想來短時間內也出不去蜀州,我可以慢慢找機會。」

「那樣找來的機會,算不上救她。」唐遠明緩緩道,「南宮星,我知道你們如意樓打的是什么主意。玉若嫣這樣的人才,誰都想要。」

「那也未必,起碼這次害她的人,就是想要她死。」

「想要她不死,單單把人偷走,無濟於事。」

聽出了唐遠明話里的暗示,南宮星眼前一亮,笑道:「我自然也知道,將案子的隱情查出來,才是救她的法子,可她的人我都見不到,想這一步,未免太早。」

「玉若嫣對罪行供認不諱,入獄之後,便不再多說一個字,你見她,也沒有什么用處。」

「若有供狀,不急著見她亦可。」南宮星語速放緩,肅容道,「但事發之地,相關之人,總要順次檢查盤問才好。唐門如今戒備森嚴,我可不敢貿然進去。」

「唐門戒備森嚴,針對的是陌生人,而不是客人。」

「我又不是客人。」

「唐遠明邀請的人,當然就是客人。」

南宮星笑道:「你當真要請我去?唐門里如今怕是已經有不少好手歸了天道吧,我這顆石子丟進去,掀起的風浪,你禁得住么?」

「唐門百余年根基,什么風浪也禁得住。」唐遠明淡淡道,「水里的魚藏得太深,你這樣的石子,該丟就要丟。否則,等他們攪渾了水,咬死了人,吃光了草,占了家里的水塘,就晚了。」

「你難道不是那些魚之一?」

「我是西堂掌事,我兄長是唐門門主,這水塘本就是我家的,我為何要做魚?」

「不虧是我的堂舅,這一手如意算盤打得好響。」南宮星撫掌一笑,道,「天道的魚聞到如意樓的味道,必定要圍過來咬,我這石子,其實算是香餌吧?」

「石子也好,香餌也罷,能解決了那些魚,就是好辦法。」唐遠明嗤笑一聲,道,「更何況,南宮熙的兒子,我若不來請,也會自己想辦法上去。若是客人,心里知道禮數,總不至於對家中女眷太過失禮,若是偷摸上去的,誰知道你又要睡過幾個閨房才肯罷休。」

南宮星面上微微發熱,笑道:「說得好,那,不管是不是龍潭虎穴,這個客人,我做就是。」

唐遠明頗為滿意,微笑道:「你之前可曾准備過要用的假身份?」

「孟凡。碎夢槍孟飛之子。」

「在白家你抬出駱嚴,到這里要用孟飛,下次再去什么地方,是要冒充柳悲歌的忘年交么?」

一想起柳悲歌,南宮星胸腹之間就隱隱作痛,苦笑道:「他的忘年交,我可冒充不起。」

「你明日攜帖拜山,去西堂找我。在唐門中,你就叫孟凡。」

南宮星眉稍一挑,笑道:「去幫唐門捉魚,我有什么好處?」

「不是已經有兩個表妹被你這好表哥笑納了么。」唐遠明似笑非笑道,「你若是順利查清了案子,還玉若嫣清白,如意樓才是得了最大好處。我為你鋪平康庄大道,你就不打算給我些好處么?」

「你膝下的表妹,我保證不去招惹。如何?」

「我只有兩個兒子,都不愛習武。我兄長的掌上明珠,年方七歲,想來,你也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唐遠明一拱手,「若無他事,告辭。」

「告辭,明日再見,在下已是孟凡。」

唐遠明退出屋外,微微一笑,道:「但你切莫再戴這兩撇假胡子。」

「為何?我這易容術,不夠火候么?」

「我唐門的人,自小練的就是眼力。易容高手一樣討不了好去。更何況,你這胡子,連瞎子也騙不過去。」

話音未落,門外那身影微微一晃,似乎帶起了一絲風聲,便消失不見。

單是這手身法,少說也下了三十年苦功。

南宮星運起情絲纏綿手,陰柔內力翻腕一吐,縮臂內收,將房門遙遙關住,掌心一壓,落下門閂,跟著拂袖滅掉燈火,在黑暗中默默思索起來。

唐遠明、唐遠書、唐遠圖三人皆是唐門大權在握的一方統領,而且南宮星自小就聽母親說起過唐門之事,連上另一位不擔要務的閑雲野鶴唐遠秋,可以說是唐門這一代中的四根頂梁柱。

要說他們四個里出了叛徒,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唐門那一代高手都經歷過天道與狼魂的糾纏血戰,卷入其中也算是受害頗深,讓他們投靠天道,就和主動來幫如意樓一樣,怕是要吃錯了葯才行。

這一庄,值得將賭注押上一押。

堂堂正正經唐遠明的手進到唐門里,調查唐青、唐昕,乃至玉若嫣的事情就都容易了許多。他暗暗決定,一旦有了頭緒,就先捎信給自己娘親,請她先走。

運功一夜,南宮星一早離開客棧,行李留下,多存了幾分銀子,保著房間留待他用,找地方借過文房四寶,端端正正寫好拜帖一封,便踏著濕潤石階,徑直上了唐門西堂。

想必唐遠明提前有過交待,南宮星以孟凡之名寫下的拜帖遞給門外護衛弟子,那人才瞥一眼,就轉身道:「請跟我來。」

穿過厚重的石拱外門,沿著石階又上了幾層,途經兩片庄園,卻過門不入,直到已過山腰,才轉入一片平緩地帶。

前方開山劈石,造出了一片廣闊空間,道口一座紅漆牌樓,信步入內,便可見到數座建築分散錯落,一眼能看出用途的有作坊、迎客堂、倉庫,一旁有大片空地沉下數尺,擺著草人標靶,各色兵器,約莫二十多個年輕弟子正在其中苦練,拳掌暗器均有幾分火候。

南宮星心中估計,眼前所見,就已經差不多抵得上暮劍閣的體量,而這卻不過只是唐門三座山頭之一而已。

百年世家,根基牢固,名不虛傳。

一路進到迎客堂中,那弟子恭恭敬敬請南宮星坐下,道聲稍等,便匆匆退了出去。

照說最近唐門正是熱鬧時候,這迎客堂中不該如此冷清,不過這座山頭只怕也沒誰願意拜訪,南宮星倒也樂得清靜。

既已獨闖虎穴,自然還是老虎少些的洞好。

須臾之間,就有俏生生的女弟子快步過來上茶,訓練有素,不多言語,一句問安,一句稍等,就又退了出去。

南宮星連面貌都還沒看仔細,最後就只記住了那薄薄勁裝里隨著步點微微扭動的緊湊翹臀。

仗著農皇珠在身,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姑且算是探探環境。若是有毒,那他自此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沒毒,還是頗名貴的蒙頂雀舌,貢茶。

他細細品了一會兒,不料還沒等到唐遠明,先等來了另一個不速之客——唐行濟。

這青年看起來老實本分,中等個子樣貌頗為秀氣,可當初唐青離開湖林,就是被他劫持帶走,若是唐昕出事,必定也與他脫不開干系。

唐行濟邁過門檻,面無表情一步步走到南宮星面前,雙手抱拳,淡淡道:「南宮兄,許久不見,你何時改了姓名?」

如此距離,南宮星有自信三招之內就將他拿下。

但他神情自若好整以暇,想必是有備而來。

南宮星略一思忖,微笑道:「唐行濟,你的堂姐堂妹,對你也算信賴有加,可結果呢,如今一個心智受挫迷迷糊糊,一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到底是什么豐功偉業,能叫你連姊妹親情都不顧,如此喪心病狂呢?」

唐行濟緩緩坐在南宮星下首,唇角微翹,眼中卻無笑意,輕聲道:「兩個女人要回自己的家,你該到手的都已得了,那到底是什么豐功偉業,能叫你連自身安危都不顧,跑來闖唐門呢?莫非你不知道,唐月依是唐門叛徒,叛徒之子,一樣要死么?」

南宮星也不答話,轉而道:「唐門基業根深蒂固,稱雄蜀州多年,歷經浩劫不倒,聲勢早已在敗落峨嵋之上不知幾許,贊一句武林豪強絕不為過。天道當年就覬覦唐門基業,謀而不得,只占了幾分便宜,如今,卻想不到吃里扒外的蠢貨,竟還能春風吹又生。」

唐行濟冷笑道:「南宮兄果然定力超群,還是說,我那堂姐是死是活,在你心理本就無足輕重,遠比不上那下了獄,你還沒吃到嘴里的玉若嫣呢?」

「你這等鬼迷心竅的叛徒,若是肯說,不必我問,若不肯說,我問也是白費功夫。」南宮星淡淡道,「你這班人催破阿青心智,就已經犯了我的大忌,若是阿昕也有個好歹,我不管天道此次給了你們多少後援,埋了幾個暗樁,我保證叫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哼哼哼……」唐行濟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宛如夜鬼嘶鳴,「你既然敢來,那我就等著看,到底死無葬身之地的會是誰。我……等著看呢。」

聽出他語調中似乎有些不對,南宮星一轉頭就要出手。

可已經來不及了。

唐行濟七竅之中,竟已有慘碧色的血流了下來。

他啞聲長笑,冤魂號哭般嘶聲道:「南宮兄,我倒要看看,你再找誰去問我堂姐的下落。哈哈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

他的人,也跟著倒下。

一道影子被門口的陽光拉長,蓋在了屍體身上。

唐遠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