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蜘蛛(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593 字 2021-01-03

在至親之前,南宮星哪里還會顧及形象,湊過去將唐月依素白柔荑一握,拉起來往自己臉上拍了兩下,笑道:「娘,孩兒認罰,認罰總行了吧?」

「認罰,可就是不走,對吧?」

南宮星點頭道:「我既已來了,總要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否則,我豈能放心離去,將娘你丟在這龍潭虎穴中。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爹還不殺出隱居福地,將我吊起來痛打啊。那些姨娘,可沒誰真心疼我。」

「少胡扯,你這最得親爹真傳的,他哪個女人敢不小心捧著。」唐月依冷哼一聲,道,「別想東拉西扯應付過去,你到底走是不走?」

南宮星正色道:「娘,你就算覺得這地方危險無比,總要告訴我,究竟危險在哪兒吧?我跟遠明舅舅相處了一陣,他人還不錯啊。知道我是叛徒之子,也沒拿我怎么樣。」

「我跟你說過的這些堂兄弟自然沒有問題,他們幾個本就是唐門的頂梁柱。」唐月依蹙眉望著蒼穹下山巒起伏曲線,道,「可唐門太大了,人心隔肚皮,而且,又牽扯進了鎮南王府的家事,這可不比湖林城中,為娘叫來幾個幫手就能殺出血路,陷在這里出事,就是你師父親自出馬相救,山高水遠,又怎么來得及。」

「娘,這……實在不像是你的樣子啊。」南宮星笑著歪頭看向唐月依的面頰,「要不是之前那一手暗器別人模仿不來,我真該懷疑有人易容改扮,來趕我走人了。」

唐月依略略側耳,似乎聽到什么,拉著南宮星往山林深處走了幾步,輕聲道:「你娘我當年就吃盡了不服輸的虧,不然,哪里來的你這混賬小子。」

眼見勸不動兒子,唐月依只好將自己的擔憂娓娓道來,言語之中盡是警告之意。

她追蹤功夫雖然不如雍素錦那么精妙絕倫,但離開湖林之後不久,就靠如意樓幾處分舵的協助找到了唐昕的蹤跡。

唐昕的確追上了唐行濟,還與他交手兩次。唐行濟武功不如唐昕,又帶著唐青,照說沒有勝算。可兩次交手,唐昕都沒討到便宜。

想來,唐行濟當時已經跟什么幫手匯合到了一處。

唐昕第二次落敗之後,多半是擔心自己被擒對南宮星更加不利,就決定暫且逃走,不再去追。

結果,就在折返回程頭一日住下的客棧里,失去了蹤跡。

唐月依心里知道誰更重要,果斷停在那邊,找了幾日唐昕,反正唐行濟若是想殺唐青,那幾百條命也早殺光了。既然不殺,那只要人不死,過後再去救便是。

哪知道幾天下來一無所獲,唐昕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徹底不見。

聽到這里,南宮星忍不住打斷道:「娘,這……也太奇怪了吧?」

「是很奇怪,按照形容特征,對比畫像,明明客棧多人看到昕兒入住,誰也沒見她離開,屋中就只剩下行李包袱。沒有打斗痕跡,那屋子靠山無窗,上頭還有一層,出了走廊就是櫃上,那一陣天氣不好,住店的人很多,她就跟不翼而飛似的,真是讓我險些想破了腦袋。」

南宮星心中思忖,嘴里說道:「娘,不只是這一點奇怪,交手兩次,本就已經奇怪得很。阿昕為人極其謹慎,若是初次就敗退下來,絕不會為了一個唐青再去冒第二次險。」

唐月依一怔,道:「那為何會有人看到他們二度爭斗?」

南宮星沉思片刻,若是此前知道這事,一時間肯定推測不出答案,可如今他已知道唐門中的問題必定和奇門邪術的高手有關,思考的路子也就跟著開闊了許多。

「若是他們知道後面會有人追來,想要拖延時間,應該怎么做?」他皺起眉頭,將自己置身於敵手的位置,苦苦思索,揣測道,「興許,阿昕在第一次出手的時候,就已經被捉住了。」

唐月依昔年畢竟也是唐門中絕頂資質的佼佼者,被兒子這么一提醒,當即打通了關竅,哎呀一聲,拍腿道:「原來如此,我竟沒想到還有此一招。易容術本來就是騙生人比較容易,咱們都和昕兒極熟,容易漏出破綻,所以他們安排了一個裝扮成昕兒的女人,假作了第二次爭斗。」

「沒錯。」南宮星跟著往下說道,「所以第一戰後,阿昕就已經被抓,離開折返的那個,八成已是唐行濟的幫手。此後她只要故意在客棧里露出行跡惹人注意,再住進一個無處可逃的死角,卸掉偽裝換身衣服,大搖大擺趁人多混亂離開就是。如此一來,阿昕就成了有進無出,不翼而飛的結果,等於是個天然陷阱,能將追兵拖延一陣。」

唐月依頗為悔恨地踢了旁邊樹干一腳,怒道:「虧我還在那邊百般查探,最後還是聽說鎮南王世子死在唐門,嚇了一跳,不得不離開匆忙趕到這邊。原來,竟是被這種下作伎倆算計了。」

「要是他們給阿昕易容改扮,之後路上也不會再有什么線索,就看唐行濟之前曾在哪里落腳。娘,你過後給樓里發個信兒,叫他們把唐行濟經過的地方好好查查,阿青曾在路上中了邪術,阿昕恐怕就是在那時也遭了什么手段。」

唐月依微微頷首,跟著道:「你既然知道這里多半有人會用什么邪術,為何還不肯走?」

原來上山之後,唐月依就輕車熟路找了舊相識,躲藏在了唐青附近,一直暗中觀察。

她越看越是心驚,結合幾方情報猜測,玉若嫣對世子突下殺手,保不准就也是遭了什么詭秘莫測的算計。

當娘的人心思都好猜得很,南宮星當即明白過來,笑道:「原來如此,娘是看玉捕頭這等人物都折戟沉沙,擔心我也布她後塵,是么?」

唐月依臉上微現赧色,不悅道:「難不成,你想說自己比玉若嫣還要警覺么?」

「娘,那些攝心奪魂的邪術,今日遠明舅舅才細細給孩兒講過,其中有個共同的關鍵之處,施術者不論是功力精深,還是靠葯物道具,必定要在心志上暫時遠勝過對手,才有機會成功。偏巧,玉捕頭正是個心里有弱點的人,她看似堅強無比,實際則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南宮星壓低聲音,道,「若不是湊巧將雍素錦收歸己用,此種關鍵,我想上一輩子,恐怕也想不明白。」

唐月依一怔,好奇詢問,南宮星對娘親沒什么可隱瞞的,就把雍素錦的身世結合自己的猜測,簡略講了出來。

毫無疑問,雍素錦和玉若嫣,必定是親生姐妹。

「你這么一說,那打赤腳的和玉捕頭,還真有幾分神似。」唐月依蹙眉道,「你能因此綁住一個得力干將,倒也不是壞事。可這和玉捕頭的心傷有什么干系?」

南宮星清清嗓子,將雍素錦曾經遭遇過的慘事講了一遍,接著說起她那一晚做過的噩夢,猜測道:「我想,雍素錦和姐姐應該是一起出逃過,結果路線不對,到了什么絕境,雍素錦險些喪命,她姐姐為了救她,犧牲自己。雍素錦被救起後帶了回去,繼續禁受折磨不見天日,卻不知道姐姐因禍得福逃出生天,只可惜……不知為何失去了那段記憶。也許,是太過難受,或是,受了什么創傷吧。」

唐月依不解道:「可按你的說法,猜出這段身世的應該只有突然去抓雍素錦的那個單雷頤才對,可沒過多久,他就死在你手上了啊。還會有誰知道這段秘聞?」

「可能性很多。單雷頤死前有大把機會把消息遞出去,但遞給誰,還是個謎。就算單雷頤私心准備拿來威脅玉若嫣,誰也沒有告訴,當初鎮南王府救起玉若嫣,總會有人知道些端倪。此次能給玉捕頭設下這個陷阱的人,要么是單雷頤通傳過消息的人,要么,是鎮南王府中早就掌握著這條訊息的人。」

唐月依眉心半蹙,道:「此事籌謀已久,絕不像是三天五日能布下的局。」

南宮星嗯了一聲,道:「不錯,此前穆紫裳也提醒過我,讓我想通了一些關竅,世子在唐門落腳,都是一場謀劃,所以,孩兒也覺得,幕後主使應該就在鎮南王府中身居高位,至於那人究竟是入了天道,還是僅僅合作而已,我暫且想不出頭緒。」

「從白家的事開始,這人處心積慮,調動如此多的江湖高手,害死不知多少,原來就是為了鏟除鎮南王的世子。王府、朝廷,在他們眼中,咱們這些江湖草莽的命,果然不值一提。」唐月依緩緩道,「如此一來,只要從想殺世子的人里找,幕後黑手,不就浮出水面了么。」

「雍素錦專門托樓里去打探過鎮南王的家事。王爺共有五個孩子,老二老四體弱多病,老三愚鈍木訥,老五性情頑劣,都不是可造之材。但這不過是表面情形,王府之中權謀爭斗遠比江湖凶險得多,府中有不少傳言流出,說次子急於害死大哥,老三是大智若愚,老四裝病坐山觀虎斗,老五其實是個絕頂高手。要這些都是空穴來風,下面這四個弟弟,便都有可能。」

南宮星轉頭東望,憂心忡忡道:「此外,武承作為繼承人頗為出類拔萃,文武雙全,政務精通,鎮南王有這么一個兒子,京城那邊,難道就不會生出幾分忌憚么?天道天道,口口聲聲替天行道,仔細想想,只有高高在上的天家子弟,才最名副其實吧?」

唐月依沉默半晌,冷笑道:「天道尊主若是當今天子,那可有趣得很。」

「九五至尊何必親自勞心勞力,天璧朝尚武,兩代王爺中都不乏高手,再加上還有個皇族血脈的隱龍山庄,誰來做天道尊主,都不奇怪。」

唐月依話鋒一轉,突道:「既然如此,那你更是非走不可。我盡快幫你找到昕兒,把青兒連著一起帶走,唐門的事,咱們不要再管了。」

「娘,你這真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唐門惹了這么大的麻煩,你怎么只想著一走了之呢。」

「這里陰氣太盛,少不了要再出許多人命案子。娘昨晚叮囑唐歡去山下通知你走,結果等了一天都不見她回來,只捎個口信說話傳到了。我還是聽人說起碎夢槍的兒子孟凡來了,才猜出是你,不得不親自露面跑這一趟。」

「等等,」南宮星心里頓時一驚,「你說唐歡……一直沒回去找你?」

「嗯,她娘快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他大驚失色,道:「可我過來這邊之前,才剛剛見過她。她明明昨晚就回唐門了啊。」

唐月依渾身一震,「什么?此話當真?」

「娘,我騙你這個作甚?」南宮星心頭疑雲密布,急忙一指往山下去的路,「她和我走了個對面,我擔心她喊錯名字,還急忙搶話,唯恐被唐醉晚發現破綻。她不知道急著要做什么,匆匆往下面去了。」

唐月依略一思忖,道:「你先將你見到的那個唐歡,體貌特征細細講給我聽。」

南宮星搖頭道:「遠明舅舅昨晚是跟著她去到我客棧那邊的,就算我不認得,難道他也會認錯?」

唐月依蹙眉不語,片刻後,道:「看來,我也要換個藏身之處了。小星,我再問你一次,你橫豎是不肯走么?」

「娘,恕孩兒難以從命。阿青、阿昕皆在險境,娘你也不肯走,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獨自臨陣脫逃。不然就算苟活百年,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見南宮家的列祖列宗。」

「少抬你家的祖宗出來,你爹都不稀罕他們。」唐月依冷哼一聲,道,「那你記住這地方,每晚亥末子初,在此處與我碰頭。你若不來,我就當你出事,找法子救你。我若不到,你就火速下山,把消息告訴你爹,讓他再來唐門劫走我一次好了。」

也不等南宮星回話,唐月依擰腰縱身而出,遠遠丟下一句,「唐歡的事我來查,你不必管了。」

南宮星辨認一下方向,一邊折返,一邊心中暗自盤算,怎么到了唐門,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就都找上門了。這個突然蹦出來的親姐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時間理不清頭緒,心知事有輕重緩急,他索性搖頭丟開,順著院牆繞往門口,去找唐醉晚會合。

本想趁機在唐行濟的家里探一探虛實,如今也只好暫且擱置了。

院門處,唐醉晚果然已經等了一陣,不過並未四處張望,而是眼觀鼻鼻觀心,在不礙事的地方靜靜站著,的確與其他進進出出的唐門女弟子從氣質上便大不相同。

找了個由頭,南宮星問了一下當初和唐昕一起去白家辦事的弟子住處,尤其是已確定為天道走狗的唐行簡。

答案果然不太意外,唐行簡與唐行濟,就住在同一座庄中。

唐醉晚不疑有他,略帶傷感柔聲道:「唐門年輕一代英才連連折損,山上喪事不絕,這座庄子,怕是不久就只剩孤兒寡母抱頭痛哭了。」

「有唐掌事主持大局,必定不致如此。」南宮星隨口敷衍兩句,努力想要多思考思考自己手頭的事,可不由自主,就又去猜測,唐歡到底遇上了什么詭異的狀況。

「唐姑娘,」他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關於唐歡,你都知道多少?」

唐醉晚神情微微一變,抬手掩口道:「此乃家門不幸,恕醉晚不願多談。」

南宮星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飾的鄙夷,心中突然一凜,問:「方才與我在山道上錯肩而過的那位女弟子,你認不認得?」

唐醉晚疑惑道:「孟公子,醉晚雖說不在弟子序列,可日常起居生活均在此山,怎會有誰見面不相識呢。我若不認得,又怎會退避一旁。」

「那可是唐歡?」

唐醉晚雙目圓睜,奇道:「孟公子說笑了,這是要考校醉晚對唐門是否熟悉么?」

南宮星心中頓時一陣發冷,「所以,那並非唐歡?」

「當然,那是唐蕊。」唐醉晚抿唇一笑,搖頭道,「她二人頂多也就有四分相似,孟公子怎會錯認。莫非被誰作弄了么?」

「唐蕊?」

她輕聲道:「嗯,是唐蕊。她二人形貌略有相似,身世天差地遠,平素也關系不佳,不知道孟公子為何將她倆認錯。」

剎那間,心中亂糟糟一團紛雜念頭閃過,南宮星第一時間戒備起來的,便是唐遠明。

唐遠明口口聲聲說是隨唐歡下山,才湊巧撞到他,可從其後的言行舉止來看,應該是對他已到唐門附近的事早有准備。要說夜里視野不佳認錯,別人也就罷了,唐遠明這樣的頂級高手,未免難以自圓其說。

他起先還當那個「唐歡」是因為被他暗諷才匆匆下山走掉,此刻再想,原來是心虛嚇了一跳,急忙脫身。

唐醉晚當時垂首退到一邊,正因唐蕊身為本家弟子,她必須恭恭敬敬。

虧他還自鳴得意占了一點點口頭便宜!

他正想去找唐遠明問個清楚,心中突然一緊,暗道一聲不好,急忙對唐醉晚道:「唐姑娘,在下有急事要辦,需要馬上下山走一趟,你就不必跟我跑了,你先回家,我需要幫忙的話,再找人去通傳請你。」

唐醉晚微微蹙眉,不解道:「孟公子這是怎么了?突然好生吃驚。唐歡、唐蕊,與你有何關系?」

「一言難盡,總之姑娘先請回,我先失禮告辭。」

話音未落,南宮星雙手一拱,屈膝一蹬,身形倒飛而出,凌空一轉,姿態美妙地踏枝而起,宛如梢頭仙鶴,彈指間掠得遠了。

他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真氣消耗,更顧不得掩飾武功,輕身功夫展開十成,只盼能追上沿他所指追去查找唐歡下落的娘。

唐月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料到自己兒子蠢得被人騙過,唐蕊往這邊去了,她找的卻是唐歡,緣木求魚,豈不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而且唐歡下落不明,必定是有人要從她身上算計自己娘親,南宮星念及此處,更是焦急,連山道都懶得去尋,只在樹木之間縱身騰挪,留意著周圍動靜,猿猴般急速追去。

唐月依背著個叛徒的身份,行蹤自然也極為隱秘,南宮星耗了三成內息電光火石般趕到山腳,還是沒能找到母親蹤影。

他索性奔著唐家堡本鎮一路尋找過去,心想就算找不見娘,抓住那個唐蕊問個清楚,也不算白跑一趟。

南宮星一直提氣疾奔,腳程極快,不知不覺,就找回到村鎮集市那邊,連住過的客棧附近都轉了一圈,仍沒見到唐蕊蹤影。

不過,卻叫他在碼頭前見到了唐青。

他心中稍稍一寬,將唐遠明給的令牌捏到指間,一拍唐青肩頭,將令牌一晃,搶先道:「在下孟凡,唐掌事應該已經提起過我了吧。」

唐青先是一驚,險些出聲提醒,他一說完,又是一喜,笑道:「原來是孟公子,我已聽掌事說了,只是沒想到,竟如此一表人才。公子不在山上歇著,下來是有事要辦么?」

南宮星瞄一眼周圍其他唐門弟子,不願意耽擱時間,沉聲道:「不錯,在下有要事需勞煩唐青姑娘幫忙。」

唐青立刻朗聲道:「掌事已有交代,任憑公子吩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