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噩夢(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646 字 2021-01-03

兩個女孩奔跑在樹林中。

大的牽著小的,跑得很急,很快。

遠遠的後面,隱隱有狗吠傳來,聲聲不絕。

女孩一個大些,一個小些,都是粉雕玉琢,一眼便知的美人坯子。

可她們卻一絲不掛,奔跑在這靜謐昏暗的山林之中,連鞋子也沒有一只。

她們的腳被刺破,割傷,留下淋漓的血。

可她們不敢停,也不能停,否則,一切都會前功盡棄,她們就將回到暗無天日的生活之中,萬劫不復。

她們年紀雖小,形貌雖稚,身手卻都頗為矯健,小的那個落在後面,還知道隨手扯一段枯枝,盡量掃去身後沖撞留下的印記。

「別費力了,他們有狗。」大的那個將妹妹一扯,運力丟上一個高坡。

小的那個極為默契撐住坡邊垂手下來,拉住姐姐拽了上去,口中仍不屑道:「能讓狗多停下聞幾下,也是好的。」

她們繼續狂奔,纖細的雙腿不停地擺動,那粉白無暇的身子上,各有一個猙獰丑陋的暗紅烙疤,好似蝶翼,印在她們身上,透著一股殘酷卻誘人的美艷。

「等等,」姐姐突然拉停了妹妹,側耳傾聽,輕聲道,「那邊有水!」

「走。」小的這個行事倒比大的還要果決幾分,轉頭就拉住姐姐的手往那邊跑去。

猛犬之聲漸漸近了,兩個女孩的腳步也愈發慌亂。

終於,姐姐忍不住停下轉身,道:「你走,我擋他們。」

「呸,你不走我就不走。」

「錦兒!」

「怎麽,你大個兩歲了不起麽?」

知道不是任性較勁的時候,姐姐嘆了口氣,轉身推了妹妹一下,「那走吧,聽天由命。」

小的那個這才不屑哼了一聲,順著姐姐那一推向前一跳,越過地上一灘濕潤軟泥。

不料她落下後,踩到的那叢長草下,竟是個被掩蓋的陡坡!

驚呼一聲,那小小的赤裸身子就順著滑下。

大的那個面色一變,擡腳在樹上一蹬,已能使出像模像樣的輕身功法,飛撲過去後發先至,雙手一抓,就拎住了妹妹的腕子。

兩人一起滑下,轉眼,就到了那潺潺水聲的上方。

可那卻是一處斷崖,十余丈高,險峻非常。

小的本就在下,登時飛出去了整個身子。

姐姐雙腳猛地一分,勾住一段纏在樹上的老藤,扯得劈啪作響,總算將妹妹身軀拉穩,吊垂在崖邊。

妹妹大喘了幾口,向下望了一眼,擡頭就道:「多事!誰要你救!放開!」

姐姐分不出神說話,只是雙手交替,硬是將她拉起了一條胳膊的距離。

「放手!不過是個懸崖,下面有水,多半摔不死人!說不定還能叫我撿本秘籍呢,放開!」妹妹卻好似並不領情,用另一手使勁拍打姐姐的雙臂。

啪嚓,藤條斷了一根,還剩最後一股。

大的那個眼中浮現一股決絕,突然低喝一聲,也不知如何拼出一股力氣,硬是將妹妹靠腰力拉起,猛地甩到了身後。

剩下那根藤條沒斷。

但本就松動的這塊土石,就這樣帶著那棵小樹,帶著上面被藤纏著腳踝的小小身子,一起墜落下去。

「姐——!」

還沒站穩的妹妹毫不猶豫一推身側樹木,就要跟著跳下。

但一條閃著油光的長索,已鬼魅般飛來,啪的一聲纏住了她纖細的腰。

「抓住了一個!另一個好像掉下去了!」

欣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沈悶的狗吠也近在咫尺。

小的那個沒有再掙紮,她只是怔怔望著已經空無一物的崖邊,喃喃自語般道:「我沒你這個姐姐……我沒有你這樣狠心的姐姐……我沒有……」

幾點水痕,留在她被拖走的印跡上。

轉眼,就被吸入枯葉腐土,什麽都沒有留下……

雍素錦坐了起來。

這個噩夢跟了她十多年,最近,出現得格外頻繁。

不打緊,一切就要結束了。

她側過頭,看向遠處窗邊一臉惶恐的霍瑤瑤,冷冷道:「躲在那兒做什麽,真要害怕,為何不跑?」

霍瑤瑤擠出個勉強微笑,小聲道:「素錦姐姐,你真會說笑。你成名一戰,可是追了宗恆四十七天,橫跨七州,當著七個結拜兄弟的面把人刺死在街頭,你說不讓我跑,給我八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逃啊。」

「算你識趣。」雍素錦扭身下床,沒有去踩那雙綿軟小巧的綉鞋,就那麽讓兩只赤足踩在冰涼的地上。

霍瑤瑤陪笑道:「你既然醒了,那……那小妹是不是能去再睡片刻?你晚上發噩夢,一直大叫姐姐,小妹實在是睡不著啊。」

雍素錦點了點頭,知道她所言不虛。

這些時日,霍瑤瑤從被她偷跑時候帶出來,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這兩天眼睛下面都黑了一截,眼看要辦大事,讓她養足精神也好。

喝一口冷茶下肚,雍素錦揉了揉臉,簡單洗去倦意,坐到窗邊,微微頂開窗欞,居高臨下望著外頭的長街。

她匆匆把如意樓的暗記留在南宮星能看到的地方,說明唐昕尚且安好之後,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趕到了這兒。

比起過往單打獨斗飄零四方的日子,背後有人幫忙的感覺的確不錯,在如意樓西三堂的分舵,雍素錦憑著與南宮星的關系,輕輕松松就搞到了兩匹快馬和鎮南王五公子的路線。

要是單靠她自己,少不得又要送去地府幾條人命才行。

可她並不習慣。

一想到南宮星,雍素錦就覺得束手束腳,滿肚子不自在。腦袋上多了一重規矩,路上不懷好意的男人對她擠眉弄眼,她看對方沒有武功,都不好一釵上去給趾甲換層新色。

若不是設法甩脫了崔碧春,跟著那麽個整日板著臉的悶葫蘆,她都要憋出病來。

相比起來,她寧願帶著滿肚子鬼主意的霍瑤瑤。

這女人心思活絡,所學甚雜,是不是誠心服氣先不管她,讓她給做個人皮面具,改扮一下形貌起碼容易得很。

雍素錦自己也能簡單弄弄,但總不如專精此道的來的妥帖。

她要對付的畢竟已非尋常江湖武夫,而是鎮南王家的公子。

死了個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她想,若是這四個都急著趕去要取玉若嫣的命,干脆,就一個個都由她殺了吧。

到時候,闖下滔天大禍,如意樓自然只能撇清關系,她便又可以自由自在,浪跡江湖隨心所欲了。

她此刻在等的,是最早動身趕來,不聽王府勒停執意繼續趕進蜀州的五公子。

從如意樓搜集到的信息來看,這事兒其實透著一股詭異。

鎮南王膝下長大成年的共有五子。

老五武烈,字定邊,可以說是與世子之位最不沾的,此前性情頑劣就在府中不受重視,惹出過不少荒唐禍端,而且生母不過是個人微言輕擡舉到偏房的奴婢,孩子生下不久就一命嗚呼。武烈記在續弦王妃膝下,名嫡實庶,就算王妃受寵,上頭還有個正經親生的四哥壓著,更何況,鎮南王對亡妻一往情深,待這位續弦夫人並不算有多熱絡。

三位哥哥里至少要除掉兩位嫡子才有希望染指王位的武烈,卻一馬當先,比和武承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次子武平來得還要快,說其中沒鬼,雍素錦才不信。

三匹好馬,兩個隨從,聽說武烈自小練功,看來對自己的身手頗有信心,雍素錦暗暗尋思,今晚在對面那官驛,到底是該嚇他回去,還是干脆殺了。

嚇他回去,麻煩最少,但收效不明,後患最重,干脆殺了,麻煩最大,但至少能給玉若嫣爭取到十天半個月的時間,至於後患……她行走江湖以來,被官府通緝追捕已是家常便飯,多個鎮南王府的懸紅,也算不得什麽。

還是殺了吧。

摸了摸頭上發釵,雍素錦暗暗下定決心,起身戴上霍瑤瑤做的人皮面具,下樓去摸對面的底。

西南這片地方,官驛的格局大同小異,鎮南王御下甚嚴,不論是走馬上任還是衣錦還鄉,要花朝廷的銀子,就只能忍受官驛的粗陋招待,頭品大員,也不過一餐二兩銀子,人頭不得超過十個。

這也是許多官家子弟出行,更願意叫江湖門派接待的原因之一。

官驛正門寬大,不設門檻,車馬可以直接入內,馬入廄,車停槽,下來的人便可直接進入後院,三進院子,接待不同品級來客,小吏寥寥數人,盡可應付過來。

武烈這個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擲千金是出了名的,滇州境內有點牌面的青樓歌坊,近幾年的美人中,十個花魁的苞,至少得有八個是這位小公子開的。

這樣一個人會來住官驛,霍瑤瑤就怎麽都不敢信。

但雍素錦信。

這倒不是她有多信賴如意樓的眼線消息,而是她了解王侯官宦人家的情形。

有些人,放浪形骸舉止荒唐,並非性情如此,只不過是沒有機會,才選了大隱隱於市的路子而已。

如今武承已死,看來,藏於鞘中的劍,第一個拔出來的,想必就是這位小公子了。

撐一柄花傘,微散鬢發,做出千嬌百媚的花娘模樣,雍素錦閑庭信步,慢悠悠在官驛周遭轉了一圈,將廂房院落的大致格局暗暗記在心里。

她生平殺人無算,卻鮮少有如此小心謹慎的時候,所謂關心則亂,不外如是。

轉眼暮色西垂,血色簾光卷著片片殘雲,被起伏山巒無聲吞沒。

沿街燈籠漸次亮起。

斜角一家窯子的娼妓袒露著大半雪白胸脯,倚門揮帕,招攬恩客。

幾家散攤鋪開東西,蹲踞叫賣。

雍素錦靠在客棧門邊,一條紅綢系在腕上,微微拉高裙擺,亮出一截纖細雪嫩的玲瓏足踝。

這是流浪攬客的游女扮相,在婊子中,都是最被瞧不起的——連個願意收留的院子都找不到。

游女大都粗鄙,通常是落難無奈,臨時賺些盤纏。

但雍素錦這種身段,即便不露真容,也足夠令過往男人饞涎滿口食指大動。

不過半刻,就有路過男子駐足觀望,看了一會兒,扶正頭巾,整肅容顏,大步過來,拱手道:「小娘子在此等人?」

若是游女,此時眉目傳情一下,擰身就走,男人自然便會跟去談價,銀錢交足,便可露水夫妻,行雲布雨。

可惜雍素錦不過是為了能在此站定觀望,不叫旁人起疑心而已,淺笑道:「等的橫豎不是官人你。」

那人討個沒趣,拂袖離開,走出幾步,還忍不住扭臉看著她小巧綉鞋里裹著的柔潤金蓮,咽了幾口唾沫,不甘不願放棄。

裝成游女的事兒雍素錦做過不止一次,其中切口都已非常熟練,也知道如何才能不漏破綻,來詢問的男人,貌丑的直接拒絕,相貌端正不好直接擋掉的,便袖里乾坤,出個高價嚇退。

霍瑤瑤給她做的臉姿色平平,單靠一雙適合捧起來把玩的巧腳,尋常恩客自然不舍得疏財太過。

可總有不尋常的。

「小娘子,五十兩……也不是不行。」那肥頭大耳的男人舔舔嘴唇,湊近半步,輕聲道,「可我要小娘子做點別的花式。」

雍素錦眼觀六路,隨口敷衍道:「要什麽?」

「小娘子的三寸金蓮,可要讓我仔仔細細耍弄耍弄,少不得要你費些力氣,腳心夾著,幫我快活。」那男人雙眼發亮,鼻息都微微急促了些,「小娘子,你若答允,我再加十兩,還不進你的牝戶,就讓我出在你的小腳上,如何?」

此時,雍素錦等的人終於來了。

三匹毛純色亮的高頭大馬噴著響鼻一路踱來,一人在前,二人在後,在前那個銀簪玉冠,俊秀溫潤,唇紅齒白,嘴邊紋路好似帶著淺淺笑意,頗為親切可愛,一眼望去還當是個女扮男裝的二八丫頭。想來就是那素有美男子之稱的頑劣五公子,武烈。

身後那兩個隨從年紀頗長,神情肅穆,四只眼睛流光瑩瑩,一看便知道都是內家高手。

雍素錦估量了一下,心道當街硬碰看來不成,就算武烈手無縛雞之力,那兩個貼身護衛也不是易與之輩。更何況她目光極毒,一眼就看出,五公子天資絕頂,平時私下也絕不是流言中那般頑劣,一身苦練出的功夫,光是下馬那一下的輕靈穩妥,就足以體現。

她殺性大,但知道分寸,懂得何時不可莽撞。

斜瞥一眼幾乎快要貼上自己頸子的男人,雍素錦嫣然一笑,擡腿翹足,在他大腿上輕輕一撓,膩聲道:「那,大官人可要對妾身憐香惜玉哦。」

「好說好說,小娘子,你是住在此處,還是去我……」

「就在這兒吧,我還等著大官人的銀子清償房錢呢。」雍素錦扭腰便走,揮手一勾,在那男人下巴上撩了一下。

那男人頓時失了魂兒,飄飄然跟著雍素錦一路上樓。

開門進去,霍瑤瑤已經醒了,正對著小小銅鏡拾掇鬢發。

那胖子一見霍瑤瑤,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這是你家姐妹麽?我……我再加一百兩!」

「留著回家操你奶奶去吧。」雍素錦心情不佳,斥罵同時,擡手一掌劈在那男人頸後。

看她把肥大身軀塞進床下,霍瑤瑤眨了眨眼,輕聲問:「素錦姐姐,點子來了?鷹爪孫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