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破面(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596 字 2021-01-03

南宮星在唐家堡山下多盤桓了幾日。

他還抱著一線希望,能找到機會將雍素錦她們悄悄送離。

可沒想到,唐門之前布下的天羅地網,不僅能將心懷不軌的宵小之輩御於外側,也能急忙轉換職責,配合各處哨卡將唐家堡徹底封鎖。

硬殺出一條血路,當然不可能攔得住他們。

但是,唐月依不見了。

投鼠忌器,南宮星暫時不敢和唐門撕破臉。

考慮到和官府的關系,他最終決定讓崔碧春和雍素錦一起躲去唐炫為青柳安排的住處,他帶著唐昕、霍瑤瑤與四大劍奴重返唐門,去徹查這場風波根源。

沒想到,事情的走向遠超南宮星的預料。

三公子武達中毒之前,玉若嫣恰好到訪過。盡管業已查出毒物並不在她到訪時的茶水之中,二公子武平依然暫時取消了玉若嫣的統領權責,將她委托到四公子武瑾麾下協查,山頭大小事務,包括唐門內部種種,全部交由羅傲定奪。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調查工作的大權,獨攬於羅傲一身。

南宮星不喜歡這位羅捕頭,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前往再次拜訪。

不料,羅傲並不願意見他,也不願意透露案情,傳話捕快言語之間的味道,像是將他或他身邊的人也列入了懷疑目標似的。

「也不能怪羅頭兒忌憚你們,南宮兄弟,那個碧姑娘手上有多少條捕快的命,你知道麽?」馮破一個老部下對南宮星還算熟悉,送他到門外看四下無人,忍不住嘆道,「再加上血釵雍素錦,這都是六扇門花紅上千兩的通緝犯啊,就算你們江湖人不講究那麽多,但眼下要辦的可是驚動西南的大案,羅頭兒一個不小心,自己一世英名都要搭進去,哪兒還敢靠你們這些武林人士來幫手。」

南宮星只得再去拜訪玉若嫣。

玉若嫣並沒奔波調查,南宮星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端著一杯早涼透的茶,紋絲不動,恍如一尊巧奪天工的美人玉像。

「玉捕頭,為何如此?」他隱約覺得不對,左右掃視一眼,並無他人,朗聲問道,「這才短短幾日,怎麽唐門就成了這等局面?」

玉若嫣神情木然,淡淡道:「我要是知道緣由,還會一個人坐在這里喝茶麽?」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玉若嫣搖了搖頭,「我只看到三公子痛苦地倒下去,就被旁邊的護衛押出門去了。我知道的,並不比山下的你多。」

南宮星苦笑道:「我只知道三公子中毒,唐門全面配合公門指揮,羅傲目前主掌大權,山上的江湖高手,大都被派去周邊抵擋為你而來的宵小之輩……」

玉若嫣的唇角露出一絲少見的譏誚笑意,「為我而來的宵小之輩,旁人如此說就罷了,你也會信麽?」

南宮星嘆道:「但有塘東縣的情形在前,這借口很好,挑不出毛病。前日,也的確有人和玲瓏邪塔褚帝玄交過了手。藏劍嶺畢家剩下那兩兄弟和傅靈舟打了個照面,老大脖子上挨了一刀,也不知道還救不救得活。即便他們可能是被人操控引誘,來了終歸仍是事實。」

玉若嫣的手緩緩將茶杯遞到唇邊,「羅傲只會信任一種江湖人。」

「哪種?」

「死的。」

「果然肯屈就官府之中又不走仕途的高手,大都嫉惡如仇。」南宮星微微一笑,「他也曾有什麽過往麽?」

「不清楚。」玉若嫣只平靜道,「我不打聽同僚私事。」

南宮星討個沒趣,摸摸下巴胡茬,道:「接下來,玉捕頭打算如何?文曲的行跡,是否有敗露的跡象?」

「所有可能是文曲的人,都被羅傲提去了單獨辟出的院落。」玉若嫣的聲音輕了幾分,「但之後發生什麽,我就不清楚了。他特地下了令,我雖然沒被明說有嫌疑在身,卻已經什麽消息都得不到,什麽人都用不上,暫時,我也無可奈何。」

她伸手拎起茶壺,「你喝茶麽?」

「至少你還能用我和我的人。比如崔碧春,比如……」南宮星目光炯炯,盯著她神情一字字道,「雍素錦。」

玉若嫣面上毫無波瀾,「只要我還有公門職務在身一天,就不會請被通緝的要犯幫忙。」

南宮星有心讓她們姐妹多多接觸的如意算盤頓時被拍爛,只得道:「我總不算是通緝要犯了吧?」

玉若嫣垂目望著茶杯,「你不是。」

「那我可以幫你?」

「可以。」她的目光竟少見地露出幾分迷茫,「但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查案可是你的專長。」南宮星皺眉道,「如今情勢這般明晰,你不知道該做什麽?」

玉若嫣沈默片刻,緩緩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不負王爺多年養育栽培的恩情。」

南宮星恍然大悟,多半玉若嫣經此一事,發現四位公子的身上可能都不干凈,若是徹查到底,只怕會讓堂堂鎮南王後繼無人。

想到此處,他後背頓感一陣寒意。

若四位公子參與陰謀這件事本身就是天道的陰謀,那麽,天道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四位公子的陰謀得逞,西南勢必生變,四位公子都被抓捕,西南更要生亂。

鎮南王馳騁沙場多年,竟在此時被天道架到火上,烘烤焚燒。

玉若嫣看著南宮星,淡淡道:「你是否已經明白?」

「我明白了。」他嘆了口氣,「可並非沒有辦法。」

「請賜教。」

「我不相信四位公子全都被天道收買,其中必定存在只是被動卷入,不得不應對其他兄弟野心的人。」南宮星強打精神,沈聲道,「只要查清四位公子到底誰是首罪,誰是次罪,讓並未被天道拉攏的公子平安成為世子,天道的陰謀自然就落入敗局。」

玉若嫣半垂眼簾,精神頗為萎靡,「南宮星,此前拓疆在世時,這四位弟弟有的頑劣,有的愚鈍,有的病弱。可那都是裝的。他們要真的如此不堪,豈能在拓疆的身邊活到現在。王府深如海,很多事你並不知道……若是我像在公門中一樣來清查王府,除去府兵之外,上下三百余人,我怕是能抓進牢里一半。」

「所以?」

「所以我做不到。」她頹然道,「我沒辦法判斷四位公子誰是單純的爭權奪利,誰是想要顛覆朝廷西南安定。」

「是做不到,還是不想?」南宮星緩緩問道。

玉若嫣黑眸微擡,默然不應。

「玉若嫣,若四位公子中真有誰存著禍亂西南的念頭,那背後必然有謀逆的驚天野心。」南宮星將聲音放輕很多,加上傳音入密的內功,盯著她一字字道,「你若只是玉若嫣,自然會盡力阻止。可你不是。你心里最大的仇人,正是當今天子!」

本以為她會矢口否認,可她聽完,面上仍無表情,只是將茶杯緩緩放到桌上,道:「南宮公子,我很累,我要回後屋歇息,恕不遠送。」

南宮星心中一震,聽出她因此與他之間有了一層透明高牆,可見,她並非沒有往那個方向考量過。

天道能容下魏宸這樣的欽犯為掌旗,可見早已不是當年蕭落華力抗復仇之狼的純粹武林組織。

「玉捕頭,」他並未離開,而是提高聲音,對著已經走向內室的她道,「你在公門拼搏數載,為的難道不是真正的天理公道麽?何為亂世,史書中比比皆是,你當真不知?」

「我若一心只為天理公道,」玉若嫣背對著他,淡淡道,「雍素錦手上冤魂累累,我難道不該先去抓她麽?」

「南宮星,我也是個人。」她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那筆挺修長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藍布簾子之後。

這話說的,莫非你還能是個鬼?

南宮星略感煩躁,高聲告辭之後,幾處打聽,又碰上剛去跟家人見完面過來找他的唐昕,這才算是在如今充滿肅殺之氣的唐門里找到了唐遠明。

不過幾天功夫,唐遠明的氣色看起來就差了一截,讓南宮星頗感驚訝,忍不住問道:「唐掌事,莫非你也中毒了?」

唐遠明面頰凹陷,眉梢低垂,緩緩道:「若你連著數日只能睡上一個時辰,能比我好到哪兒去。」

唐昕一驚,忙道:「掌事,您為何會忙到如此地步?」

唐遠明嘆道:「三山外姓弟子與所有下人,都要在刑堂過一遍審,所有賤籍之後還要再在羅大人那里過一遍堂,那些捕快、衙役、親兵、家將,就快將唐門掘地三尺,刑堂就在我麾下,如何還能合眼。昕兒,若不是念在你受傷初愈,刑堂那邊,也該有一份任務交托過來。」

正說著話,一個弟子閃身進來,弓腰遞上松香黏羽封口的信件。

唐遠明揉揉眼心鼻梁,轉身用背擋住,打開閱讀。

須臾,他回身沈聲道:「我知道了,羅捕頭既然接管案情查辦,就令各處弟子配合吧。」

看到唐遠明面上閃過一絲不忍之色,南宮星心下生疑,低聲道:「羅傲那邊又交代了什麽事情麽?」

唐遠明重重嘆了口氣,道:「羅大人通傳我,在他那兒過堂的所有人,都在臉頰上開了一道傷。」

「一道傷?」

「他想來是看到紫萍破相,想到了任何精妙易容術也無法掩飾的法子。」唐遠明緩緩道,「任你技巧如何高超,一刀劃下去,見不見血,連傻子都分得清楚。」

且不說下人中還有不少年輕女子,就是盡皆男人,也不能無緣無故就每人臉上劃出破相一刀。唐昕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光滑面頰,忍不住譏誚道:「那他要是沒查到,之後姓唐的也要每人挨上一刀不成?」

唐遠明嗤笑一聲,負手道:「你以為,不會有這個可能麽?王府那幾位公子之間,已經算是撕破臉了。咱們這些江湖草莽,被割破臉還有誰會在乎?」

這話中透出的濃重無力感,想來就是唐門與朝廷關系密切的代價。

他精神不振,心緒不寧,平日沈穩老辣的氣勢也少了幾分,疲態畢露,嗓音都略顯沙啞,「小星,我知道你幫得上忙,也願意幫這個忙。可我已無法保你出入各處,你想求援,恐怕要找唐門之上的人了。」

南宮星心知肚明,此刻能讓他得悉內情的,只有幾位公子那個層級。

但他並非只是為此而來。

「堂舅,」他一拱手,盯著唐遠明雙目,緩緩道,「我還有一事不明。家母此次歸返唐門,並無半點不軌之心,還想暗中幫忙,為唐門此番災厄出一份力。」

「月依心里始終念著唐門,這一點我自然知道。」

「那為何,我娘會不見了呢?」

唐遠明雙目圓睜,不似作偽地訝然道:「你說……月依不見了?」

「我與我娘約定見面,可我等了一夜,她仍未來。」南宮星也因此而略感疲倦,誠懇道,「還請堂舅指點一條明路。」

唐遠明怔怔楞神片刻,看向唐昕,道:「等得空,找人帶小星去見見遠秋。唐門若僅剩一人知道月依的下落,便只會是他。」

唐昕習慣性地抱拳低頭,脆聲應道:「是。」

南宮星當然知道唐遠秋。

他聽母親說起最多的唐門中人,就是唐遠秋這位堂舅。

唐月依生平自負無比,而同輩中人,她唯一在兒子面前自承沒有十足把握取勝的,僅有這位唐遠秋。

如果不是性格淡然與世無爭,按照江湖門派的規矩,唐門三山的頭把交椅,總會有他一個位置。

他不感興趣。

他更願意在自選的地方辟一片沃土,養花弄草,植樹種菜,風吹葉動,便在碧綠環繞中修煉武功,懶得過問外間雜務。

可找他還挺不容易。

唐門地頭共有三處後山。三處後山,據說被唐遠秋收拾出七間小屋,三座小院,共開了十六塊地,全種成了他想要的樣子。

他的家人們還住在前山庄中,而他,則有可能在十六塊地中的任意一塊附近。

找這樣的閑雲野鶴,只能隨緣。

如今幾位公子連著唐門三位當家盡數集結於中堂所在山頭,南宮星自然只有先從這邊找起。

若唐遠秋在這邊的後山,那打聽完唐月依的事情,就可以順便去找四公子或二公子求一個幫助調查的資格。

盡管如今事情又多又急,但南宮星知道自己決不能慌。

此時此刻此地,自亂陣腳無疑於陷入死局。

他一人受難不要緊,要是連累唐昕、雍素錦她們跟著喪失生機,他才是痛苦到百死莫贖。

「走,阿昕,先帶我去找唐遠秋。」

唐昕面頰緊綳,站定在門外原地沒有作聲,鳳眼下那顆淚痣微微顫動,神情頗為怪異。

南宮星一怔,暗道一聲不好,忙問:「阿昕,唐遠秋與你有什麽不對付的地方麽?」

唐昕搖了搖頭,猶豫一下,才輕聲道:「我……平時不怎麽去後山。」

「呃……嗯?」

「我不知道……遠秋堂叔的那些田地都在何處。」

「你對江湖上的事都了如指掌,卻不知道自己堂叔平時所在的地方?」南宮星略感訝異。

唐昕偏開頭,神色微赧,「我只了解有用的事,遠秋堂叔在何地種菜養花,對曾經的我來說,實在沒什麽要緊。」

南宮星只得靠唐遠明的腰牌找來一個較年長的唐門弟子,請他去問問誰能幫忙帶路到唐遠秋那兒。

等待的間隔聽唐昕解釋一番,南宮星才知道,唐門這地方,不僅在橫向上分為三山三堂,縱向上,其實也隱隱分為了三級三層。

最上那級,自然就是唐家的支柱,那數百名從小練武精研暗器毒葯的宗家弟子,也即是真正的唐門。

往下一級,便是住在山腰各庄的外門弟子,和並不夠資格學武的唐家旁支。

此前南宮星認為唐家堡受唐門庇佑的百姓平民,便是第三級。

殊不知,後山之中,其實還住著一些唐門的人。

唐昕並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麽人,只知道他們姓唐,曾經都是唐門弟子。

在長輩們的潛移默化中,唐昕這樣的年輕才俊都認為,後山才是唐門的第三級,那里容納的,除卻自身就想去隱居不問世事的人,便都是些失敗者。

那些本有資格在唐門光宗耀祖,卻因為各種事情不得不搬去後山,種田、打獵養活自己的人。

當然,唐遠秋並不是那種人之一。

但後山卻因此而不在唐昕所關注的情報范圍之內。

唐遠秋的武功很好。

武功很好的人,在門派中往往能得到與武功相稱的敬意。

所以不少下人都知道唐遠秋那些田地的位置。

南宮星本以為,隨便來個腿快的利落丫鬟,把這里的後山幾處可能的地方找一找就是。

沒想到最後,來的竟是唐醉晚。

一見唐昕,唐醉晚便先過來行禮,柔聲道:「見過堂姐。聽聞孟……啊不,聽聞南宮公子要去尋遠秋伯父,我恰好就在這邊暫住,願為您二位略獻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