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把酒(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388 字 2021-01-03

「我與你伯父約酒,為何你會如此欣喜?」南宮星扭臉交代一聲,邁出門檻,輕笑問道。

唐醉晚並不回避他的目光,落落大方道:「因為伯父是我很尊敬的人,南宮公子也是我很尊敬的人,你們能談得來,醉晚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你我相逢不過寥寥數面,到得了尊敬的地步麽?」看得出她並非奉承吹捧,南宮星不免有些好奇。

「唐門百年世家,又出了驚天大案,南宮公子作為各大派防備的如意樓中人,唐門叛徒的兒子,卻心甘情願只身犯險,不論為何,這份膽色,總是值得敬佩的。」唐醉晚輕柔說道,明眸流轉,宛如晨星光漾,「而且,你一個外人,肯為唐家受傷的下人丫鬟怒發沖冠,比伯父更令我心向往之。」

「其實他就是色膽包天,」唐昕跟到南宮星身邊,鳳目斜瞥,盯著唐醉晚的神情,微笑道,「另外當真有幾分奇奇怪怪的俠義心腸。」

唐醉晚柔聲道:「俠義便是俠義,為何要加個奇奇怪怪在前?」

「因為他頂瞧不起咱們這些武林門派,打心底就沒把自己當作江湖人。」

南宮星笑了笑,朗聲道:「我也沒把自己當作官差,我便是我,我只把自己當作南宮星就好。走吧,莫讓舅舅等候太久,否則實在失禮得很。」

唐醉晚看向唐昕,微笑道:「昕姐姐也要去麽?」

唐昕微擡下巴,笑道:「那是自然。」

唐醉晚眉目一轉,輕聲道:「那可正好,醉晚本還擔心,只有我一個姑娘家作陪,顯得突兀。請。」

南宮星微微皺眉,低聲在唐昕耳邊道:「阿昕,你那三、五杯下去就唱小曲兒的酒量,成不成啊?」

唐昕臉上一紅,羞惱道:「你提這個,是不想讓我去麽?」

「不是,是怕你隔天醒來躲在被窩里不見人。」

她用手肘頂他一下,小聲道:「你多幫我擋著點就是。」

「好。」南宮星微笑答道,跟著唐醉晚走進相隔不遠的堂屋。

唐遠秋換了身衣服,坐在八仙桌畔,臉上那道刀疤血痕猶新,也未塗葯,就那麽敞亮擺著。

他面前桌上沒見多少菜餚,只放了一碟點了醋的拌五豆,一個木飯籃中裝著兩條熏豬腿,擺了把薄而鋒利的片肉刀。

而桌邊,整整齊齊擺了足足八壇酒。

唐遠秋分開雙腿跨坐在凳子上,平伸右手,道:「請,幾壇水酒,莫要覺得招待不周。」

唐昕和唐醉晚順次行禮入座,南宮星拱手道:「外甥這句久仰,可的確不是客套。自小,我就常聽母親提起您。」

唐遠秋微微一笑,道:「好,今日咱們只敘親情,不談雜務,免得壞了酒興,如何?」

南宮星本也沒打算說那些千頭萬緒的煩心事,笑道:「就聽舅舅的。只不過……外甥還是有句話想要問問。」

唐遠秋略帶花白的眉毛一挑,沈聲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你不必問了。唐門的事情沒有了結之前,你見不到她。因為此地,對她已太過危險。」

「敢問家母是否安康?」南宮星略一沈吟,還是追問了一句。

「暫時死不了。」唐遠秋拎起一壇酒,五指虎爪般一握,撕掉泥封,「安心喝酒,不論什麽雜事,過了今晚再談吧。」

南宮星微微皺眉,「只是喝酒?」

「還有豆子,肉。」唐遠秋伸指捏起幾粒豆子,彈進口中,「談事情的時候只談事情,喝酒的時候,最好就只吃菜喝酒。南宮星,你找我,是為了喝酒還是談事?」

「該問的都已問完。」南宮星笑道,「現下便只是喝酒。」

「好!」唐遠秋哈哈一笑,將開封壇子放在桌上,道,「作陪的,倒酒!」

唐醉晚含笑點頭,挽起袖子露出一段潤白皓腕,從桌邊取出一個竹斗,便要伸進去打酒出來。

唐昕跟著站起,笑道:「不必那麽麻煩,我來。」

說著,雙手一合,運起幾分真力,將那酒壇抱起,順次給唐遠秋、南宮星斟滿。

她內功不夠精純,一壇酒倒得頗為晃盪,南宮星的碗邊還灑了幾滴。但終究比唐醉晚拿不動這酒壇要好。

唐遠秋點頭,擡碗道:「干。」

南宮星只得跟上,道:「干。」

兩碗陳釀,即刻下肚。

唐遠秋抽出一條豬腿橫在桌上,將小刀遞給唐醉晚,一指酒壇,道:「四個碗,都滿上。」

唐昕的俏臉頓時有些發白,這里的酒碗個頭頗大,尋常人一碗水下去都要漾個飽嗝上來,這樣喝酒,她怕是要一碗唱曲兒兩碗懵,三碗再不分西東。

看她一邊倒酒一邊投來求助眼神,南宮星急忙道:「舅舅,阿昕酒量不行,不如,由我代她吧。」

唐遠秋一伸手,橫在了唐昕的酒碗邊,擋住了南宮星的胳膊,淡淡道:「我來,就是為了喝酒,不喝酒的人,何必在此坐著?」

說話間,唐醉晚已手腳麻利切好一盤肉片,將竹筷擺下分好,雙手端起沈甸甸的酒碗,道:「醉晚在此最小,先干為敬。」

說著捧碗仰頭,一口一口灌了下去,她每一口喝得雖小,但如飲水般連綿不絕,轉眼就斯文秀氣地將一碗喝干,倒亮碗底,微微一笑。

「好。」唐昕無奈,只得推開南宮星的胳膊,單手端碗,閉眼灌下。

「這才有個喝酒的樣子。」唐遠秋舉碗,望向南宮星,「干。」

「干。」

此碗落肚,一人吃了片豬腿,幾顆豆子,唐昕起身斟酒時,白皙面皮布滿紅暈,顯然已經上頭。

「阿昕,你要醉了,就先回房跟瑤瑤一起休息吧。」南宮星擔心她醉態畢露,過後酒醒心里難受,便柔聲勸道。

唐昕望了唐醉晚一眼,斟滿酒,仍坐回凳子上,語調中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堂叔,侄女酒力不濟,但甘願奉陪到底,若是一會兒爛醉失禮,還請堂叔不要見怪。」

「酒後見真心,你只要不吐到我腳上,怎樣我也不見怪。」唐遠秋唇角泛起一絲笑意,「干。」

南宮星隱約意識到什麽,就不再勸唐昕,跟著端起酒碗,仰頭灌下。

不多時,半條豬腿一壇酒,就已進了四人的肚。

唐昕三碗下去,眼波早已迷蒙,倒酒的活再干不了,連站起都身子搖晃,嘴里那原本靈巧的舌頭仿佛大了三圈,靠在南宮星身上含含糊糊撒嬌道:「小星……人家……醉了。陪我……回房嘛……」

「你醉了,你就休息。」唐遠秋緩緩道,「我們還沒醉,還可以喝。」

話音未落,他提起又一壇酒,橫掌切飛泥封,放在了唐醉晚面前。

唐醉晚拿起酒斗,伸進壇里一碗碗舀滿,輪到唐昕那碗,她略一猶豫,少倒了一些進去。

沒想到唐昕鳳眼一翻,嬌嗔道:「怎麽,給我也滿上,你能喝,我、我就也能。我……我才不會輸給你,不會……不會輸給你們……」

「我們?昕姐姐看來是醉得厲害了啊。」唐醉晚輕聲說道,落座切了幾片豬肉,端起碗,道,「昕姐姐,別的我斷斷贏不過你,可喝酒,你也絕贏不過我。」

「不……不就是醉一場麽。」唐昕靠在南宮星身上,已徹底沒了禮數端庄,端起碗晃晃悠悠湊到唇邊,先哼了一句小調,跟著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是啊,不就是醉一場麽。」唐醉晚柔聲應了一句,也跟著開喝。

她喝得並不少,但她的雙手還是和第一碗的時候一樣穩定,眸子也和第一碗的時候一樣清醒,甚至,還更明亮了幾分。

而唐昕放下碗後,軟軟躺在南宮星的腿上,輕聲唱起了蜀中的山歌。

南宮星垂手撫摸著她發燙的臉頰,微笑道:「你還真唱起來了啊。」

唐昕修長的手指在他大腿上爬來爬去,吃吃笑道:「因為我……高興啊。」

唐遠秋輕嘆口氣,道:「她醉了。」

「是。」南宮星伸手輕輕按住她左乳,將一股醇和真氣從綿軟乳肉中送入心脈,助她沈沈睡去,另一手端起酒碗,「但我還沒醉。」

「好。干。」

「干。」

唐遠秋放下酒碗,道:「醉了的,就不必在此。你送她回房吧。」

南宮星瞄了一眼唐醉晚,抱起唐昕道:「好,外甥去去就來。」

將唐昕送回廂房時,霍瑤瑤還沒睡,正對著桌上一堆東西,考慮給自己的臉變個什麽樣子,她這習慣了易容改扮的,整天以本來面目晃盪在公差眼前,總有種沒穿衣服的不自在錯覺。

南宮星讓她好好照料著爛醉如泥的唐昕,自己在木盆邊用內功逼了些酒出來,這才返回唐遠秋那邊,入座再戰。

不多時,第一條豬腿吃完,豆子也被捏了個干凈,第三壇酒下肚,唐醉晚終於也開始有了點醉意,那朦朦朧朧的眼波,仿佛大膽了許多。

「你可知道,她為何叫唐醉晚麽?」將另一條豬腿放在唐醉晚面前後,唐遠秋看向南宮星,忽然問道。

南宮星哪里答得出,只好道:「外甥不知。想來……是她父親給起的吧。」

「錯,這是她母親起的。」唐遠秋哈哈一笑,眉宇間浮現出一股苦澀,「這是她母親為了提醒我,我當年犯下的錯。」

唐醉晚微笑不語,白生生的小手緊握著那柄薄而銳利的小刀,靈巧地一片片切肉。

聽上去,接下來似乎要有什麽家丑冒頭,南宮星略一猶豫,道:「舅舅不是說,今日只喝酒,不談雜事麽?」

「談事情的時候,不喝便是。談完再喝。」唐遠秋將酒碗一扣,淡淡道,「再者說,這也不是雜事。」

南宮星打量著桌邊兩人神情,暫且雲山霧罩摸不清狀況,只得道:「好,那就談完再喝。」

「實不相瞞,醉晚,其實是我女兒。」

聞言,南宮星瞠目結舌,論驚訝程度,大概只有聽人說唐昕是他親姐姐才能比擬。

倒不是說這兩人的父女關系有多麽驚世駭俗,豪門世家那些齷齪事情,他娘時常講,講唐門的,講南宮世家的,偶爾還會講講從他師父那邊聽來的京城秘聞。他驚訝,主要還是不明白唐遠秋突然自爆家丑,究竟意欲何為。

他看向唐醉晚,用眼神詢問,唐遠秋是不是已經喝多了,只是外表看不出來。

唐醉晚盈盈一笑,輕聲道:「醉晚確是不倫之女,家母從未隱瞞,只不過此生此世,我都只會叫他伯父。」

我看你們兩個都醉了……南宮星摸摸下巴,不知道說什麽好,心想不行還是把碗擺好接著喝酒吧。

「你是否覺得我喝多了?」唐遠秋嗤笑一聲,二指在倒扣碗底上輕輕敲擊,敲出頗為悠揚的旋律,口中道,「其實我肯來跟你喝酒,就是因為醉晚求我。她第一次求我,我自然要為她辦到。她肯為你求我,那麽,我為她多說幾句,也未嘗不可。我雖然厭惡她的母親,但醉晚這個女兒,我還是很認同的。」

「恕外甥愚鈍,尚且不知此事與我有何關系。」南宮星苦笑道,隱約覺得,這頓酒似乎沒想象中那麽好喝。

「她嫁過門那年,正是我最放浪形骸的時候。」唐遠秋仿佛陷入到了什麽回憶之中,雙眼半眯,指尖圍繞著那光滑碗底緩緩打轉,「我只當她是個尋常富戶的小家碧玉,卻沒想到,她從一開始,就不甘心在沒用的偏房里庸庸碌碌。」

「她說她根骨好,想要學武。我是長房大哥,就張羅幾個女弟子為她驗了驗身,結果,平平無奇。」唐遠秋的語速越發緩慢,「但沒想到,她那時,就惦記上了我。」

說到這里,唐醉晚忽然端起酒碗飲了幾大口,唇上帶著閃閃發亮的酒液,微笑道:「我性子隨我娘,南宮公子,我也跟著伯父說句實話,我此刻,也已經惦記上了你。」

「醉晚。」唐遠秋頗為嗔怪道,「你娘當初還是十分矜持的。」

唐醉晚笑吟吟道:「可我不是還有著伯父你的一半骨血麽。你遇到喜歡的女子,不都是先示好追求再說麽。」

唐遠秋怔了一下,跟著哈哈一笑,道:「不錯,橫豎是喜歡的,為何不先親近一下。」

旋即,他又嘆了口氣,輕聲道:「但當初我並沒看上你母親,因為你父親……我其實一直是覺得虧欠了的。我們這一代的爭斗,本不該牽連到他一個未學武的庶子……」

唐醉晚柔聲道:「伯父,爹爹從未有過半點責怪之意,否則,也不會與我娘伉儷情深至今了。」

南宮星忍不住又摸了摸下巴,心想,這幾個人之間的關系,還真是復雜得讓人想要退避三舍。

可顯然,唐遠秋要說的話和他有關,他想就此告辭都沒有機會。

唐遠秋望著倒扣酒碗木然片刻,緩緩道:「罷了,那兩人的事,我也不想知道那許多。他們是好是壞,都與我無關。醉晚,今日你要我說的話,你當真已經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