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破綻(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80 字 2021-01-03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武功,更沒有完美的高手。

是人,就有破綻。

當武功達到一定的層次,分勝負的關鍵,往往便是看哪一方能抓住那稍縱即逝的破綻。

不同的狀況下,破綻的多少也不同。

越厲害的武功,越厲害的人,越熟悉的環境,都能讓破綻變少。

越大的武功差距,越不利的環境,越不佳的身體狀態,自然就能讓破綻變多。

而有一種法子,能讓目標的破綻加倍出現。

那便是圍攻。

一對一決斗,後背幾乎不會成為空門。

被兩人包夾,那卻成了一定會被試圖捕捉的致命破綻。

以一敵十,只要兵器夠利,武功夠強,耐力便不會成為短板。

而以一敵百,如何分配體力與真氣就是性命攸關的事。

唐遠秋便死於圍攻。

唐行博、唐行彥兩人組織唐門弟子協助調查的情況下,南宮星用了兩個多時辰,才姑且還原出唐遠秋死前的情形。

參與圍攻的殺手,至少有十二名。

發動襲擊的地點,是唐遠秋回後山任何一個住處都一定要經過的空地。

殺手們的武功均與唐遠秋有明顯差距,得手之前,犧牲起碼過半。

殺手本就大都是死士。當很多不要命的人圍攻上來的時候,武功的優勢,會被鮮血迅速抹平。

更何況那些殺手的武功也並不太差,甚至可以說,其中有不止一人強過唐門至少八成年輕弟子。

武器種類很多,包括一些暗器。只不過,在唐遠秋面前班門弄斧的下場,就是所有的暗器都沒打在目標身上,反倒是被找到的兩具殺手屍體上,有明顯暗器被起掉的痕跡。

唐遠秋受的致命傷共有四處。

一柄薄而銳利的劍,從斜下方刺穿了他的大腿,看傷口,那是個用反手劍的高手,圍殺中主攻下盤。

一把斷掉的長匕首,自右肩鎖骨凹陷處插入,深及沒柄,南宮星猜測,此人應該是借助山勢和夜色墜落發招,打了唐遠秋一個措手不及。

一個紫黑色的掌印留在胸膛正中偏左,上面有針紮般的傷口,想來此人戴了安有毛刺的手套,內息陰寒醇厚,震斷了唐遠秋三根肋骨,還令他中毒。毒葯並非什麽見血封喉的致命配方,唐家頂尖高手隨身往往有抗毒葯丸,又自小在毒物遍布的環境修煉,那種毒反而不易迅速起效。唐遠秋身上中的,更近似於令人麻痹遲鈍的迷葯,可以隨著血脈運行,迅速流遍全身。

那些針紮傷口其他地方也有分布,八成唐遠秋在受傷中逐漸失去了纏斗能力,才被圍殺得手。

最後一處致命傷最為古怪,位於腰背下側,接近胯骨的地方,看不出是什麽兵器,將他尾骨連著腰椎轟得粉碎。若說是大錘,表皮卻沒有形狀規則的瘀傷紅腫,看著亂七八糟,血肉模糊。

「會不會是什麽隔山打牛的劈空掌力?」唐昕沈吟良久,輕聲道。

那四個丫鬟的審問還在擱置中,霍瑤瑤正陪著哭累睡過去的唐醉晚,唐家主事者幾乎齊聚,在正堂聽取唐行博的報告。

南宮星臉色陰沈,指尖用力壓著唐遠秋這一處致命傷,眼前幾乎浮現出了這位唐門高手筋疲力盡如困獸般絕望的那一幕。

一個貓腰反身的殺手回手撩刺,一個撲空而下的殺手匕首紮落,正面一掌印在胸前,按那片後山空地的環境,背後這一掌,簡直匪夷所思。

因為任何一個略有江湖經驗的好手,都知道以一敵多的首要應對,就是減少敵人發現破綻的角度。

唐遠秋只要不是醉到腦子犯糊塗,就一定會二選其一:背靠懸崖,或者背靠峭壁。

如果殺手眾多,那顯然背靠峭壁,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那麽,峭壁之中,是如何出現一股力量,將他此處打成這樣的呢?

他將這個分析輕聲梳理給唐昕聽,皺眉道:「難道這一擊,是死後補上去,用來混淆視聽的麽?」

霍瑤瑤在旁邊伸長脖子,舔舔嘴唇,小心翼翼扶著已經昏睡過去的唐醉晚把她頭放下在手臂上枕住,一個箭步竄到陳屍台邊,左看看,右看看,小聲道:「主人,你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復雜了啊?」

「嗯?此話怎講?」

她伸手在唐遠秋後腰那邊比劃了一下,「我說了,你們這些高手可別生氣啊……」

「瞧你說的,三個臭裨將,頂個諸葛亮,我們兩個裨將想不到的,興許你就想到了。說吧。」

「唐遠秋的屍體,不是在懸崖下面發現的麽?」

「對。」

霍瑤瑤撓了撓臉頰上的絨毛,小心翼翼地說:「他要是面朝上掉下去,屁股在下手腳在上,正巧砸上一塊硬石頭,不就是這個樣子咯。」

南宮星一怔,楞在了那兒。

唐昕思忖片刻,自嘲一樣苦笑道:「還真是如此,咱們分析半天,想不出這一擊中到底有什麽內功路數,想不出這一擊到底能從哪兒發出,卻都忘了,摔下去也是要受致命傷的。還是江湖傳說里墜崖不死的典故太多,都叫我忘了這個。」

南宮星盯著那處內傷,霍瑤瑤提醒之後,便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忍不住喃喃道:「原來有些事情,想得太復雜,反而要走進死胡同里。」

知道他觸類旁通,正在心中整理其他事情的線索,唐昕對霍瑤瑤比個噤聲手勢,一起默然不語。

這時,唐炫忽然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他望著唐遠秋的屍身,目中竟隱隱泛起一絲水光。

但馬上,他就神情如常,沈聲道:「又找到了一個殺手屍體,這具屍體藏得很用心,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南宮星雙眼一亮,藏得用心,說明屍體上有線索不想被發現,「發現了什麽?」

唐炫咬牙道:「發現了兩件要緊事。」

唐昕緊張道:「是什麽?」

「第一,那殺手身上有七星門的印記,但隸屬的並非文曲,而是武曲。」

南宮星心中一震,眼前又閃過了當初柳悲歌那險些要了他命的一刀,和楊曇那老神在在仿佛什麽都敢賭的模樣,「武曲……我認得出來,他也到了麽?」

「照理說是沒有,柳悲歌公開的行蹤,已跨江北上,聽聞往百花閣那邊去了。」唐炫面色凝重,接著道,「第二,則是從這個殺手身上,查出了他們是怎麽混進來的。」

南宮星眉心緊鎖,緩緩道:「當下此等情形,還能讓這些殺手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後山攔截圍殺唐遠秋這樣級別的高手,怎麽樣也要有內鬼里應外合才能做到。不過即便內鬼幫忙,能來的渠道,不外乎新進的鎮南王府親兵吧?」

唐炫凝望南宮星片刻,略一頷首,「不錯,南宮兄料事如神,這批殺手,已確定是隨府兵親隨上山,並未經過易容檢驗的那批人。二公子雷霆震怒,已責令幾位統領,嚴查營壘,看看少了的到底是誰。」

不料,他跟著話鋒一轉,緩緩道:「除這兩件事外,還有一個壞消息,需得通知你們一聲。」

「炫兄請講。」

「阿昕,你過來。」唐炫伸出手,沖著唐昕招了招。

唐昕一向崇敬這位兄長,瞄了南宮星一眼後,乖乖走了過去。

唐炫用眼神給了南宮星一個暗示。

南宮星心里一驚,馬上走到唐昕背後。

「唐遠狄也死了。他與一妻、二妾、一個陪嫁丫頭,四人一起死在自家住處。疑似服毒自盡。」

那是唐昕的父母。

她身子一晃,幾乎倒下。

南宮星早有准備,雙臂一張,將她擁進懷里。

唐昕咬緊牙關,俏臉上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已綳到僵硬,她渾身都因用力而顫抖,拼命不讓眼淚溢出眼眶。

南宮星輕輕嘆了口氣,將她扳轉過來,把她的臉按在自己胸膛。

沒有聽到的哭泣的聲音,但轉眼之間,他胸前的衣物上,就傳來了一片濕潤的溫熱。

撫摸著唐昕微微顫抖的後背,他擡眼看向唐炫,不意外在對方的面上發現了快要壓抑不住的怒火,「炫兄,此事……極為可疑。」

「照說是畏罪自盡。」唐炫面無表情,全沒了平時的閑逸模樣,「此前唐遠狄堂上大鬧,已經暴露出他與天道有所牽扯的事,只是他身份無足輕重,這陣子大家又忙得不可開交,暫且沒顧上理會他,只命人禁足在自己住處,沒想到……」

「沒想到他會尋死?」

「沒想到他會在此時尋死。」唐炫沈聲道,「真要想死,早就可以去死,吃里扒外,死不足惜。可他帶著一家子,非要和遠秋伯父死在同一夜,不覺得太巧了些麽?」

唐昕抓起南宮星胸口衣服用力擦了擦眼,轉身蹙眉道:「炫哥哥,你的意思是……我爹娘並非自盡?」

「你爹是怎樣我不清楚,但你娘並沒有自盡的理由,那邊院子都在傳你和唐青成了如意樓少主的小妾,唐青被送走,獨把你留在身邊帶著,是爭寵得勝,你娘正春風得意,每天要去自家嫂子親妹妹那里串門兩趟,她為何要死?咱們唐家,可不興妻妾殉葬那一套。」唐炫冷冷道,「那四個女眷,要麽是被你爹毒死,要麽是被外人毒死。」

唐昕鳳目圓瞪,血絲充盈,雙拳緊握,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肉里,恨恨道:「那……到底……是為何……」

南宮星瞥了霍瑤瑤一眼,沈聲道:「有些事,也許不該想得太復雜。他們連殺了這些人,說不定就是想設法阻撓咱們辦事而已。」

唐昕心神已亂,疑惑不解。

他緩緩道:「唐遠秋出山,擺明也要參與進來,除掉他,應該並不在原定計劃之中,否則,那些隱藏在府兵力的殺手,可能有立下更大功勞的機會。別忘了,一旦唐門生亂,四位公子肯定是要召集府兵保護的。」

「而唐遠狄一家,則多半是為了牽制你我。」他抱緊唐昕,柔聲道,「以你我的關系,父母出喪,我豈能不受影響。在這個時間點鋌而走險做這種事,正是文曲所暴露出的一個破綻。」

「破綻?」

「她不想咱們來查這里的六個嫌犯。」南宮星斬釘截鐵道,「此前的下毒,將原本可以安心潛藏下去的力量暴露出來,現在唐門高手正謀劃如何監視公子身邊的醫生和羅傲。這一連串兵行險招,足以說明,文曲的對策,就要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阿昕,瑤瑤,今晚咱們再加把勁,絕對不能讓那四個丫鬟再拖延下去。」

唐炫挑眉道:「父母大喪,南宮星,你確定要如此麽?」

「確定。我來的時候,遠明掌事就說過,不要做對手希望我做的事情。他們此刻一定希望阿昕去披麻戴孝,守靈哭喪,一旦如此,他們就有一萬種法子通過她來牽制我,再通過我來牽制瑤瑤。」

霍瑤瑤擺了擺手:「主子這話過獎了,我可不用牽制,你前腳出事兒,我後腳就逃之夭夭嘍。我原本就是來試試本事,可沒想著摻和到這個程度。」

南宮星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過後我自會帶著阿昕去向唐家長輩請罪,此間事情沒個了結,其余一切,皆可往後放放。」

唐炫默然片刻,道:「一計不成,必定還有後續,你們多加小心。」

說罷,他轉身離開,似乎不願意與堂廳中唐門長輩過多碰面,徑直從窗中躍出。

南宮星擁住唐昕安撫片刻,聽到正堂那邊有腳步聲傳來,知道唐門長輩多半已經談完了事,正在往此處過來,捧起她面頰為她擦拭干凈淚痕,柔聲道:「跟他們知會一聲,你這就隨我一起,先去審了那個四個丫鬟。」

唐昕抿唇用力點了點頭,「嗯。」

霍瑤瑤提醒道:「主人,你身邊累贅越來越多,護得過來麽?別到了危急時刻丟卒保車,那……那唐醉晚和唐昕都是跟你風流快活過的,我豈不是要第一個倒霉?」

「四大劍奴就守在院中,真要遇到強敵來襲,我要麽將你們都護住,要麽一起死在此地,絕不會有丟卒保車的想法。」南宮星正色承諾,跟著看門簾掀開,便迎去與唐家諸位管事者見面。

同輩之中年紀雖有差異,但唐遠秋與這一代主事者的關系,不論大小似乎都相當不錯,尤其唐遠圖,一雙虎目通紅含淚,一進來就退在角落,默默望著唐遠秋的屍體發怔。仿佛凶手若是在此處出現,他當即就要上去拼命似的。

屍體的諸多情況均有唐行博等人負責回報,南宮星簡單提及腰後那一處更有可能是摔傷,便說起要抓緊時間去審那四個丫鬟的事情。

唐遠書命人查驗復核傷口情況,拍了拍唐遠明的肩頭。

唐遠明略一欠身,緩緩道:「小星,換我與你同去,今晚咱們都辛苦些,將那四個丫鬟早日審過,以免夜長夢多。」

比起唐行妙,自然還是這位一開始就打著交道的堂舅更加合適,南宮星立刻讓霍瑤瑤收拾東西,自己去醒後便在發楞的唐醉晚身邊,俯身貼耳柔聲叮囑幾句,為她擦擦眼淚,深深一擁,暫且告別。

走在路上,夜風拂過面頰,唐昕暗暗咬牙,道:「我想不通,小星,文曲到了這個地步,還在興風作浪,到底圖謀的是什麽?四個公子里就算還有她的目標,已經鬧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怎麽可能得手?」

「阿昕,別忘了,四個公子里只是『可能』有她的目標,但是,『一定』有她的幫手。」南宮星望著面前燈籠照不亮的小路,沈聲道,「她這次鬧出這麽大動靜,和此前的行事作風截然不同,依我看……她恐怕也到了困獸之斗的地步。咱們須得再加把勁,將她逼到無路可走。」

唐昕嗓音微啞,艱澀道:「小星,若她無路可走的時候,鬧出更大的動靜,該怎麽辦?」

聽出她話中隱藏著的情緒,南宮星伸出空閑手掌,將她指尖輕輕握住,柔聲道:「阿昕,你有什麽想法,直說便是。」

唐昕臉色陰沈了幾分,快走幾步和後面的霍瑤瑤、劍奴拉開一段距離,輕聲道:「我覺得,這次的事情,說到底……是鎮南王府中兄弟鬩牆,唐門不過是被牽連的。你說,若是我們唐門干脆就放開管束,退縮自保,將一切都交給幾位公子和官府去打理,最後公子之間分出勝負,一切……不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