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明爭(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89 字 2021-01-03

南宮星還未開口,唐遠明就在旁冷冷道:「羅大人,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我昨晚陪同在側,親眼所見,霍姑娘的手段雖不如文曲那麽高明,最後不小心著了道兒,但確實能用亂心燈,問出平常問不出的事情。那可能對文曲的人無效,但反過來講,用了無效的,不就正坐實了嫌疑麽。」

羅傲哼了一聲,道:「你們唐家急著幫唐遠圖脫身,自然願意什麽法子都試試。我身處公門高位,胸中秘密何止百千,讓一個江湖匪類來有問必答,出了漏子,你們哪個能負責?」

唐遠圖須發微顫,大聲道:「他不用,我來用,讓那小丫頭問問,我是不是非要殺羅傲不可!是不是當時要先下手置他於死地!問問我,那一根毒針到底是不是老子發的!門主,去取亂心燈吧!」

武瑾微笑道:「羅傲,你當捕頭這些年,做賊心虛四個字,不懂是什麽意思?」

羅傲臉色微變,沉聲道:「四公子,即便這一枚毒針並非唐遠圖所發,而是有人陷害,那也不能算我是賊吧?四公子的言下之意,莫非唐遠秋的那條命,已經記在我頭上了?我那晚忙於公務,單是審查兩位公子隨行醫生用過的葯材就費了三個時辰,我何來空暇去殺唐遠秋?真說要審,一直被你們兩位公子包庇的幾個大夫,才是最該受審的吧!」

包庇一詞出口,武平的神情頓時顯出幾分不悅,緩緩道:「羅傲,我隨行的大夫,已命他去受過你的盤問,還被關押過數日,這也能算是包庇麽?」

「不能嚴刑拷打,有幾個凶犯會說真話?」羅傲毫不退讓,怒道,「好,那都是公子的名醫,動不得,可如今有了亂心燈和霍瑤瑤,公子怎麽不說先把更要緊的醫生們請來,在此地當著大家的面盤問一番啊?唐遠秋的死,比三公子中毒還要緊麽?」

唐遠書毫不猶豫接口道:「當然要緊,人死為大。」

武達一擡胳膊,氣沖沖道:「唐遠書,你當本公子收拾不了你們唐家是麽?我差點被毒死!」

「可遠秋已經死了!」唐遠書沈聲怒喝,「重重戒備之下,我自家兄弟死於外來殺手伏擊,不為他報仇雪恨,今後唐門還有什麽顏面立足武林之中!」

他轉頭看向羅傲,厲聲道:「羅傲,你要麽用亂心燈,受霍姑娘盤問自證清白,要麽就把我們交給捕頭方便你們查案的那份起居注解資料,所有看過的人,都給我交出來!讓我們來找里頭誰是叛徒!」

這一段話說到中途,廳堂門外就已出現了幾十名唐家弟子,負手而立,黑壓壓封住了出入通路。話音落罷,那些人便都已站好,腰間口袋松了繩子,背後雙手,都已戴好了麂皮手套。

堂內無數陰陽透骨釘,堂外密密麻麻盡是毒砂蓄勢待發,毫無疑問,只消唐遠書一聲令下,這里便要鬧出潑天大禍。

武平緩緩擡起手來,作勢下壓,沈聲道:「門主,此間諸事,非要鬧到不可收拾麽?」

唐遠書側目一望,淡淡道:「唐門如此,正是要讓事情,不至於不可收拾。免得列位公子以為,唐家堡是個合適地方,可供你們分個勝負。」

武烈哈哈一笑,道:「怎麽,這里不合適麽?」

「不合適。」唐遠書沒有笑,「容我提醒各位公子,如果這屋子里最後只活著離開了你們中的一個,那麽,這位未來的王爺,是感謝唐門呢,還是心懷仇恨呢?」

武達的神情一變,左顧右盼,看看二哥,看看五弟,遠遠瞄一眼老四,看其他三個都沒說話,面頰肌肉綳了一綳,將不知道什麽言語硬吞了回去。

見四個公子都已不語,唐遠書微微擡頭,緩緩道:「唐門立足蜀地百余年,大朝廷侍奉了兩個,小朝廷見了不知多少,一時榮辱,放在流逝光陰之中,不過是過眼雲煙。那些飽讀詩書的人,總愛說什麽有德者方能身居高位,可若真有人身居高位,一呼百應,他們自然會去故紙堆里精心挑選,來證明其人有德,可以匹位。」

他目光鷹隼般掃過列座的四位公子,「你們不擇手段費盡心機,爭的是高位,是大權,是威震西南坐地成王。這無可厚非,唐門不願也不該插手。可你們中的某人,野心是不是也太大了?與天道串聯合作,掌控峨嵋,謀劃暮劍閣,如今趁著世子之死,又把主意動到我們唐門頭上,真以為廟堂江湖勾結起來,就能為所欲為了?」

「我今日就把話放在這里,鎮南王府,天道,六扇門,我不願得罪,卻不是不敢得罪。你們按規矩辦事,憑心計爭斗,唐門絕不插手。要是連起碼的規矩都不講,准備靠權勢本事壓人,那好,就讓我們唐家,來幫鎮南王府選個最命大的新世子吧!」

最後一句擲地有聲,唐遠書擡手一擺,身後長老精銳齊刷刷亮出雙臂,陰陽透骨釘寒光閃閃,門外弟子齊聲呼喝,從口袋中抓出毒砂,蓄勢待發。

武平望向羅傲,鼻尖上隱隱見到一層水光,「羅傲,你究竟做了什麽虧心事,寧肯惹怒在場眾人,也不肯用亂心燈呢?」

武烈譏笑道:「說不定羅大人就等著唐門發怒出手呢,他在地上躺著,大搜魂針不容易打著,滾到椅子下藏著,毒砂也不必害怕,咱們兄弟都死了,他興許就大功告成可以找人領功咯。」

羅傲挺身坐起,滿臉憤懣,面頰肌肉顫動片刻,咬牙道:「好,唐遠書,我今日就遂你的願,讓那小毛賊來盤問。將來官府之中要是因此出了什麽亂子,莫怪我來跟你們唐家一並算賬!」

唐遠明擺擺手,准備出手的唐門諸人這才將暗器暫且收回。

唐遠書雙掌按著椅子扶手,淡淡道:「羅大人說笑了,官府沒出亂子,這次的麻煩,我們唐家不也一樣沒躲過。」

他轉頭看向武平,拱手道:「不過,二公子,羅大人方才的話有些還是很有理的。您與四公子身邊的大夫干系重大,連羅大人都甘心受亂心燈審問以證清白,大夫們,就也請走個過場吧?」

霍瑤瑤剛才就已悄悄蹲下,這會兒抱著南宮星的胳膊,瑟瑟發抖,小聲道:「主子,我……我就是隨便說說,別……別真都靠著我啊。這……這也太嚇人啦。」

武瑾柔聲道:「你問心無愧,便沒什麽好怕。」

霍瑤瑤撇撇嘴,「我做過賊的嘛,跟官老爺臉對臉,心肝脾胃腎那還能不一起顫悠。」

武瑾輕笑一聲,似乎頗覺有趣,一擡手,道:「輕羅,去吧咱們的醫生都請來,這種證明清白的機會,不該錯過。」

輕羅頗為不願,蹙眉道:「這里亂糟糟的,叫侍衛去。」

「老頭兒頑固,你不去怕是叫不動,跑一趟吧。」武瑾瞄一眼南宮星和唐遠明,笑道,「我挨著他們,又不是挨著哥哥弟弟,一時半會兒不在你身邊,死不了的。」

南宮星一陣心驚,聽這架勢,今日不管審問的結果如何,四位公子都要從暗斗,徹底專為明爭了。

輕羅起身離開武瑾身側,忽然擡手一抓,對面一個衙役的腰刀便如被絲線牽扯一樣嗆啷一聲飛出刀鞘,落入她纖長秀氣的掌中。

她握著那把刀,皓腕一抖,啪的一聲,刀尖猶如切豆腐般整整齊齊掉下小指尖長的一截。

也不見她如何運氣使力,就那麽平平無奇站定,手腕輕輕搖晃,只聽啪啪之聲不絕於耳,轉眼間,一柄上好的精鋼腰刀,就一截截斷在地上,整整齊齊碎成了新切的蘿卜絲。

她水眸流轉,掃視一圈,嬌聲道:「誰要趁我不在,欺負四公子,休怪我回來翻臉不認人。」

話音未落,倩影一閃,也不見門口唐家弟子有誰讓位,都只聞到一股香風飛過,她就已穿出到外面,蓮足點地,宛如淩波仙子,轉眼便去得遠了。

事已至此,武平也只能沈聲道:「玉若嫣,唐門凶險,我不敢讓侍衛離開,就勞煩你跑一趟,把我帶來的醫生,也傳過來吧。」

「是。」玉若嫣彎腰拱手,快步走向門口。

她沒有輕羅那麽驚世駭俗的武功,只是大步穿過唐家人讓開的通路,迅速離開。

看氣氛稍有緩和,武達輕輕一拍桌子,道:「幾位兄弟,我看大家誰也沒准備再留著臉,今後坐一塊兒喝上兩杯,怕是不成的了。那我也丑話說到明處,這案子這麽大的干系,就真的准備光靠亂心燈和霍瑤瑤了?讀史講究一句孤證不立,辦案也該如此吧?羅傲剛才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如果霍瑤瑤給受審的人動了手腳,那豈不是想冤枉誰就冤枉誰?」

既然涉及到自己的人,南宮星也不能一直默不作聲下去,起身道:「三公子,瑤瑤過來幫忙審問,只是問話,問出的東西你們信不信,信的話准備怎麽用,都與我們無關。我上山幫忙,一是為了救人,二是為了找出真相。列位都是一方英豪,眼力心智均非同凡響。這次瑤瑤當眾施術,不再藏私,其中是否有冤屈,動手腳,諸位一望便知。」

霍瑤瑤苦著臉道:「主子,這……人家這點功夫露了相,以後還怎麽自保啊。」

南宮星摸摸她頭,微笑道:「你聽了素錦的安排過來找我,認我為主,不就是打算讓我保你麽?你放心,我再怎麽不堪,也到不了需要你摧人心智自救的地步。」

片刻間,羅傲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他左右打量一番,忽然高聲報了幾個名字。

對面官府人群中應聲出來幾人,面上驚疑不定,頭一個出來的問道:「羅大人,叫我們……何事?」

羅傲緩緩道:「唐門高手起居注解的資料,除我之外,就只有你們幾個知道在哪兒。既然眼下是人人皆可懷疑,人人皆該懷疑的情形,你們幾個就也在亂心燈下走一遭吧。」

霍瑤瑤一臉緊張,拽拽南宮星的衣袖,提醒道:「主子主子,他……他再這麽往里拉人,亂心燈可要不夠用了。那玩意不禁燒,咱們那天一晚上就用光了一大包呢。而且……而且就算換成口服能省一些,這要呼啦啦羊回圈一樣來一大堆,得審幾天啊?」

南宮星看著武瑾,微笑道:「不管幾天,既然公子和門主都開了口,咱們就是豁著不眠不休,也要一個個都審問完。」

「又不能睡了啊?」霍瑤瑤皺起眉往下一蹲,小聲咕噥道,「人家還當來奔了你這麽個風流主子,只得擔心在哪兒睡覺的事,哪知道……哪知道睡都不給睡,這得加工錢啊,不然我連驢都不如了。」

南宮星笑道:「等忙完這一遭,我叫你好好大睡三天,吃喝拉撒我來伺候你,好不好?」

霍瑤瑤撇撇嘴,沒當真,「人這麽多,中間你得讓我打個盹。」

南宮星還沒開口,先前去拿亂心燈的那個弟子突然飛奔而來,沖過門檻還被絆了一下,頗為狼狽跌在地上,雙手撐地擡頭高呼道:「門主!門主!兩處藏亂心燈的地方,都失火了!」

「什麽!」唐遠書霍然站起,「怎麽會失火的?」

武瑾肅容道:「兩處同時出事,那自然是有人放火。門主,敢問這收藏之處,都有何人知道?」

羅傲在旁冷冷道:「那臟物是頗厲害的迷葯,我們不熟悉地界,不便收藏,可是統統交給唐門保管了的。門主大人,看來你手下,也該有人過過亂心燈了。」

一陣風聲,輕羅閃身入內,飄然站在武瑾身側,蹙眉道:「州同,外頭亂了,好幾處地方起了火,醫生我甩在半途讓他們走著,我先回來了。這邊沒出事吧?」

武瑾嘆道:「出不出事,都不好收場了啊。」

霍瑤瑤倒是有幾分慶幸,往南宮星背後挪了挪,小聲道:「主子,這下不用我當眾表演了吧?我就是想亮幾手雜耍,這也沒地方扯繩子了呀。」

唐昕看唐遠明和唐遠書面色鐵青,心中懊惱,忍不住低頭對她道:「你說你一直怕個什麽,我和小星不是一直護著你呢麽!」

「那你們也得護得住啊……你們要想護誰就護誰,還能死這麽多人啊。」霍瑤瑤耷拉著小臉,絮絮叨叨道,「這不……才要審有點身份的人,就失火啦。這次是燒葯,誰知道下次是不是燒我。這地方就我一個會摧心術還站你們這邊的誒,我才不信他們不想對我下手。別的不說,這會兒咱們身後姓唐的人里要有個叛徒,那倆圓筒子這麽近給我來一發,我當場就成死狐狸啦。」

這邊說話間,唐遠明已經到門口指揮外面弟子迅速過去幫忙滅火,順便搜集線索,調查到底是何人放火。

那來回報的弟子也把話說清,原來起火的並不只是藏葯地,而是足足有七八處。不過對方的目的明顯就是亂心燈,先起的火頭將人手引走後,兩處藏葯的房間火勢最猛,幾個弟子知道里頭東西重要,披了浸水被褥沖進火場搶救,也不知最後拿到了沒。

唐遠書沈聲道:「遠明,你去一趟,這必定不是什麽縝密布局,這班人,想必已經到了不得不鋌而走險的地步。你親自帶人調查,放火者,應該不難抓住。去吧。」

「是。」唐遠明領命,從門主身後帶走了那些年輕精英,只將長老們留在原處,威懾眾人。

輕羅頗為擔心,低頭道:「咱們也走吧,萬一火燒過來,有人趁亂動手,傷到你可怎麽辦。你就是皮上只燎個火星兒,我也肯定忍不住要把他們全殺了。」

霍瑤瑤脖子一縮,急忙蹲著挪挪位置,去了南宮星另一側。

唐昕氣得一揪她後領,「你怕死怕成這樣,還出來走什麽江湖,乖乖在家嫁人生娃多好。」

霍瑤瑤苦著臉道:「我……我這不是沒家麽。你真當外頭走江湖的有多少自願的啊……有爹娘可依靠,有個屋子遮風擋雨,有媒婆給說親,那我高興著吶。可我出生就被扔到河邊,嫌棄不是個褲襠長鳥兒的,我有什麽辦法。不學這些本事走江湖,就得學別的本事進窯子,躺下掙銀子一岔腿就行,倒是不累,可……可我不是不願意嘛。」

武烈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異,青樓花魁,那也是要下苦功學真本事的。躺下一岔的死魚,照樣賺不到銀子。」

霍瑤瑤瞪他一眼,「我准賺得到,我漂亮。」

武烈還想再說什麽,武平突然一拍桌子,臉色鐵青,沈聲道:「夠了,五弟,你何時能有個正經樣子?」

南宮星一直在暗暗觀察四位公子的反應,不得不說,他們表面上的樣子幾乎都不可信。

這樣的突發事件出來,武平陰沈不語,武達沒精打采,武瑾四平八穩,武烈嘻嘻哈哈,卻就是沒誰對事情本身置喙半句。

就連羅傲都坐在擔架上安排手下捕快衙役出去幫忙救火,這四位公子,卻沒一個出聲說讓府兵親隨跟著動動的。

好像誰若是先開口,就會被其他幾個揪住什麽一樣。

但其他幾個公子可以不說不動,武平則顯得極為異常。

他該說,又不想說,呵斥武烈那句,倒像是給自己找個由頭張張嘴。

唐遠書命令唐遠明去指揮救火後,坐下也是一言不發,只盯著地上羅傲,眼中殺氣四溢。

感覺大堂里越來越安靜,霍瑤瑤舔舔嘴唇,很輕很輕道:「主子,這……這都是怎麽了,一個個全不說話,我心里都哆嗦了。」

南宮星看一眼正伸手安撫輕羅的武瑾,小聲道:「大概是都還沒想好要說什麽吧。」

這時,武達將茶杯蓋一扣,冷笑道:「都不肯來揭這個蓋子麽?那我來。二哥,要不是你把大家召集起來,心懷不軌的王八蛋,絕沒有四處放火的機會。那七條舌頭,也是你獨斷專行非要殺了,唯恐口供不方便你冤枉老四,現在成了這個局面,你不該給個交代麽?」

武平緩緩道:「縱火的人抓住之後,一切自然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