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1 / 2)

致海岸線的弟兄們:

連續兩個月只字未貼,很對不起各位讀者,原因說來很沉痛,一個多月前我一位上級醫生死於車禍,作為他的入室弟子,我責無旁貸地負起了照料後事的任。

這位上級醫生是我小說中人物「王兵」原型的一部分,他的事故令人唏噓,後我會在文字中重演。

在此,祝大家元旦快樂,新年順利。**********************************

我呆呆地坐著,目光在房內來回穿梭,視線最後落在枕頭上,記起今天早晨門前的一個動作。我走過去,翻開枕頭,下面露出一張淺色的硬紙卡片。

季彤的名片印得很精致,粉紫色的絲紋質地,我聞了聞,紙片散發出淡淡的香,女性的溫馨撲面而來,仔細的研究一番,正面用大小幾種字體的漢字印著是分管財務的小負責人,還有公司地址和電話,再一看,竟然是上海市區的馬。

這個發現讓我大呼意外,原以為季彤和章娜都是在鐵路上當列車員,沒想到就在徐家匯的美羅城寫字樓上班,怪不得她昨天出現在我家時,一身筆挺的套,神色中多一分辦公室女性的矜持,少一點章娜的潑辣。

我猶豫了一下,拎起電話撥了她手機號碼。

「喂,哪一位呀?」職業化的柔和女聲透過耳機傳來,背景很吵鬧,叮叮當的,像是在飯店里。

「是我,小軍,還記得嗎?」

「喲,是你呀……」她一下子壓低了嗓音,「嗯……有事兒?」

「沒事沒事,就想打你電話試試,你在干啥?」

「哦,我和幾個同事在陪客戶吃飯,吃完了他們還去卡拉ok,得鬧騰到半,」她小聲說著,用手摀住了嘴和電話,「下午我打你手機打不通,要不……天我上你那兒,我住梅隴離你家不遠,可你別來找,我……」她欲言又止。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聽得出她怕旁人發覺,我興致索然地說:「那好,明天再約你,到時候打你手機。」

「哎,明天見。」季彤期期艾艾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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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的筆筒站在桌子上,嘲弄地望著我坐在沙發角落里寂寞,我焦躁地站起,在屋里來回轉了幾圈,最後寫字桌前面坐下,翻開計算機屏幕,對著它,出會兒神,心不在焉的手指在鍵盤上摸索了半天打不出一個字,又拉開了抽屜東西找,可是心里也說不清要找什麽。

我坐在桌前,胳膊肘支在桌上,雙手捂著臉。

徐晶走了,也帶走了我生命中的熱情和向往,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我常在夜半時分醒來,端詳著她熟睡的臉龐寧靜地依偎在我臂膀中,對將來的美好憬和未知前途的擔懮時時涌上心頭,幸福的企盼與失落的恐懼交織著,激勵我時每刻保持警愓,滿懷熱切地面對人生,那時,每天升起的太陽比昨天的更加爛,走在路上,每一口呼吸都是新的,每一聲鳥兒的啼唱都是祝福,生活像盛的花朵,處處綻放。

可是,徐晶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像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剎那輝煌終於歸沉寂,也許我和她只能在生命中瞬間相遇,轉眼又各自東西,或許我倆的人生跡本不該交叉。激情只是按照既定的劇本上演,「生離死別」不過是口耳相傳一句台詞,「忠貞不渝」須時時更新才追得上時代。

曲終人散,帷幔徐徐地落下,過氣演員各自謝幕走開,下一場景正在搬上舞,又有新的人物粉墨登場,嶄新的劇本,老套的情節,從閻惜姣與張文遠,到生愛上崔鶯鶯,又或者徐志摩和陸小曼,再多一個張道藩,人人都是演員,又串導演編劇,前一幕的燈光道具可以在下一出派上用場,畢竟,節儉是一種崇的美德。

走在深夜的街頭,晚風輕拂著滾燙的面頰,路邊的流鶯驚異地看著我在夜色踽踽獨行,目不斜視。

不知不覺,腳步停在「紅蕃」門前,門楣上碩大的霓虹燈努力打醒精神,神慘淡地望著來來去去的人間。

推門而入,沿著寬大的原木樓梯登上空無一人的二樓。我瑟縮在角落里,讓晃晃的燈光灑滿全身,聽著揚聲器傳來樓下的大男孩,懷抱吉他扯開喉嚨叫著小芳》的名字,李春波今晚大約耳朵燒得通紅。

侍應的小男生送來啤酒放在板條桌上,看著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我然覺得他像極了我的學生時代,熱情、朝氣蓬勃,內心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想。

是啊,想像力,人之所以有別於動物,只在於我們具有想像力,進而產生探的沖動,一旦連想像的熱情都失去了,天才也就淪落與凡夫俗子無異。

可是,世間需要天才嗎?曾經有多少天才播下點點滴滴的龍種,到頭來從凡俗子中收獲了漫天遍野的跳蚤,跳蚤的最高理想是吸食更多鮮血,只要那血不自己的。

我也是跳蚤,雖然曾經企盼成為龍之一族,當理想在現實里跌得粉碎,熾烈龍心不得不披上蟲的盔甲,也許就此泯滅,王兵如此,孫東如此,尚玉、姜敏如此,我同樣逃不過,洪良呢?他能自救嗎?

「嗯哼!」輕輕一聲咳嗽從背後傳來,打斷了我紛亂的思緒。

回頭望去,暗處角落里坐著一位黑衣女人,濃密的發絲如精心修剪的黑色的緞,嚴謹地遮住半張蒼白又清瞿的面孔,只露出一只冷漠的眼睛。

她避開了我的視線,垂下眼簾,從精致的黑色皮包里取出煙盒,抽了一支,手食指和中指夾著細長的紙煙在桌上輕輕地頓了頓,目光行雲流水般在四周漂。

我站起身湊過去,掏出打火機「嚓!」地打著了,彎腰遞上,桔黃色的火苗她眼前跳躍著,女人凝視了一秒鍾,隨即目無表情地吸燃了叼在紫紅色唇間的煙。

「可以坐嗎?」我收回火機,准備著她搖頭。

她點了點頭,往對面的椅子擺了擺手:「坐吧,陪我聊聊,」她淺淺一笑,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這里你常來?」

我一面坐下,一面隨口應道:「不,第三次。」

「本地人?」她問。

「什麽?」我有些不解。

「我問你是不是上海本地出生的?」

「僥幸是。」我發覺她說著一口地道的普通話,但沒興趣去追問出產地。

「僥幸?為什麽?」輪到她迷惑了。

「因為可以省卻很多麻煩,比如暫住證什麽的,」我呷了一口酒,一本正經說道,「你知道,干我們這行的最不喜歡看官府的臉色,要是事事都要衙門同,我就沒法掙錢啦。」

「生意怎麽樣?好做不好做?」她的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手里擺弄著煙。

「還可以,分長客和短客。」我不在意她眼中露出的譏諷,後背往椅子上一,蹺起二郎腿,摘下眼鏡斯文地用手絹擦著鏡片。

「還分長客和短客?」她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是啊,長客嘛論月的,還提供吃住,收費較貴,短客便宜點,一個小時左三、四百。」

「這麽便宜?」她更加吃驚了,停住了手指間夾的煙。

「便宜?」我故作委屈地嘆了口氣,「唉!我們也想多要哇,可是人家物價門不讓,有什麽辦法?」

「物……物價部門?這里有物價部門什麽事兒?」年輕女人的眼睛在我身上轉,「你到底干的哪一行?」

「哪一行?服務性行業羅!」我一臉坦白地說,兩眼真誠地望向她。

「服務於…性行業?」她試探地問。

「性行業?」我誇張地驚訝連連,「瞧你想到哪兒去啦?是服務性行業!」

「你到底是什麽職業的?老實說吧!」女人忍著笑追問,她開始明白剛才我直領著她轉圈圈。

「我是醫生,」我端起杯子向她舉了舉,「醫療服務行業。」

「哈哈哈哈!」她爆發出一陣笑聲,「你可真會扯!呵呵……」笑了一會,女人忽然嘆了口氣,「唉……,好久沒這樣笑過了。」說完,眼睛定定地盯桌面陷入沉思,一語不發。

「一個人在上海挺難的?」我放下酒杯,斂起笑容。

「是啊,什麽都難,連個說知心話的朋友都沒有,哪像你們本地人?」她看一眼,「土生土長的,人緣也廣。」

「可是你這樣整天泡在酒吧角落里發呆,新朋友也不會自己跑來結識你,是是?」

「呵呵,有點道理,這不?」她朝我噘噘下巴,「你不就跑來了?」

我一時語塞,笑了笑。

「陪我出去逛逛,怎麽樣?」她仰起臉提議,「我對上海的路不太熟,你給做向導,好不好?」

「行,說走就走,」我站起身陪她下樓,發現她身穿一襲拖到腳面的黑色長,腳上卻是一雙橙色的絨布拖鞋,我遲疑地問,「你住的地方離這兒很近?」

「對,我先回去換身衣服,你在樓下等一會兒,行不行?」

「好吧。」正說話間,我的傳呼機響了,低頭一看,是醫院病房的號碼,我心往下一沉:不好!

我急步走到公用電話旁邊,撥通了病房護士辦公室,小嫣的聲音聽起來萬分張:「快點回來!錢醫生找你有事情,回來再說!」

放下電話,我歉意地向身旁立著的女人笑笑:「真不巧,科里要我趕回去,不,我星期天再陪你出去吧?」

「也行,下回吧,」女人的神情有些失落,眼睛望著別處,停了一會兒,她識到失態,習慣地一甩頭,將瀑布般的長發撩到腦後,「送我回去吧。」

從庄曉春住的小區里出來,我坐上出租車駛向醫院,臨別前,她與我互留了郵地址,很巧,都是雅虎。

從衡山路到靜安寺不過幾步路,車子向左一拐沒多遠就到了醫院。

午夜的病房靜悄悄的,只有我的皮鞋在水磨石的地面上發出「唦唦」的腳步,正在疑惑,走廊邊的一道小門開了,小嫣從護士休息室里探出半個身子,笑盈盈地朝我招招手。

「出啥事啦?大師兄呢?」我走過去問她。

「噓——輕聲點,」小嫣翹起食指壓住嘴唇,「沒事,我剛下夜班,你陪我去走走。」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軟綿綿的前胸隔著衣服貼住我的臂膀,眼神味深長,我不覺心頭一顫。

「這麽晚了不回家?不怕老公知道?」小嫣結婚剛兩、三個月,我有一些擔。

「怕什麽?他出差了。」她不以為意地笑笑,右手在我胸口抓了一把。

在四川人開的火鍋店里吃了夜宵,大碗的紅油抄手辣得我倆舌根發麻,襯衣後背濕成一片,初秋的夜風吹來,涼颼颼的。

小巷黑燈瞎火的,路燈壞了也沒人管,我嘟嘟囔囔地拽著小嫣,腳下深一步一步,藉著月光向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