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看到這種場面都不會嘔吐了。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看完收到的的視頻,葉春櫻把臉靠在韓玉梁的大腿上,略顯惆悵地說,「韓大哥,又一個當事人……被滅門了。」
韓玉梁沉吟道:「我覺得有蹊蹺。鄭澈哲那孫子絕不是被割了雞巴還能堅持保密的硬骨頭,那女人應該是問出來了,但是藏著答案不說。」
她換成平躺在沙發上的姿勢,望著低頭看向自己的他,輕聲道:「其實……已經沒關系了。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可以確認,從我學醫開始,就沒再被監視過。現在……更是沒有人在盯著我。這說明,那些人大概已經放過我了。」
「所以……你暫時不打算追查這條線了?」
「嗯。」葉春櫻點了點頭,「那個女殺手不是自己一個,起碼有個熊一樣的男人在幫她,此外還有那個不知道是不是永夜的沙羅,我不想和他們沖突。」
「可你不是想知道,殺死秦院長的凶手么?」
「如果真的是她的話……我知道了又該怎么做?」葉春櫻的神情顯得有些茫然,「韓大哥,你說得對,設身處地,她們當年經歷的事情,我可能連想象都想象不到。她帶著這么大的恨意,我……我……」
「春櫻,你不擅長撒謊。其實你認同不了,對吧?」韓玉梁撥開她額前的碎發,低頭輕輕一吻,「這不是你心中的罪有應得。」
葉春櫻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這些犯過錯的人的確罪有應得,看到她那樣對待鄭主任的……唔……生殖器,我覺得當年發生過的事情,應該不難猜到。但是,管院長,鄭主任,他們的家人,絕對都是無辜的。即使……即使其中有誰知情,包庇,也罪不至死。死掉的孩子,肯定是無辜的。」
她閉上了眼睛,「可那些不重要,韓大哥,當前最重要的是,查清聖心的情況,尤其是……當前的情況。當年的罪責也該公諸於眾,咱們要查的事情很多,那個答案,就先算了吧。」
韓玉梁知道她此刻心情混亂,柔聲道:「好,聽你的。反正按咱們調查的順序,說不定還會碰上那女人。真碰上了,這次我可就不放過她了。」
葉春櫻沉默了一會兒,說:「嗯,就交給你吧。」
原本他們今晚就打算去拜訪名單上的下一個,當年的保安科科長,張元。
然而電話沒有打通,到對應的地址拜訪,家里也沒人,還是熱心的鄰居出來說張元去農二區串親戚了,要晚上才回來。
他們就先回了旅館。
這個張元,就是葉春櫻看到有保安死掉時候想起的那位張大爺。
在她的心目中,張大爺是個很和氣很友善的中年人,經常值夜班,喜歡在院子里揣著一大把糖溜達,見到小孩子就會樂呵呵給一顆。
她不太願意相信,張大爺會牽扯到這些事情里,但他的名字,的確出現在了秦安莘的記錄本上。
不過,描述得非常含糊不清,就像是秦安莘覺得張大爺非常可疑,但具體怎么可疑,則拿不出半點證據。
大劫難對年齡結構造成過毀滅性打擊,年紀大的和年紀小的,是1999年那個凶險的7月中死亡最多的,尤其是年長者,幾乎讓尊老這個詞在一代人中失去泛用性。
所以當時還是中年人的張大爺,已經算第三扶助院歲數最大的。
他負責管理保安科,即使當時滿打滿算,扶助院也只有三個保安,可那大小是個管理崗。而且他孤身一人,和秦安莘一樣以扶助院為家,按道理,應該知道不少事情。
「連小男生在哪兒藏了玻璃球他都知道。」次日一早,坐在出租車上的葉春櫻頗為懷念地說,「他整天背著手拎著鑰匙串在扶助院各處轉悠,除了秦院長,就數他跟我說話最多。我離開去學專業的時候他還在,害得我都忘了,他也到退休年紀了。」
韓玉梁湊近她的耳邊,說話的氣息吹拂在她敏感的肌膚上,讓她情不自禁縮了縮脖子。
但聽到他的話,她馬上又挺直了身軀,露出了稍顯復雜的擔憂神情。
他的提醒很簡單,「春櫻,他知道的那么多,你覺得……他有可能不是共犯么?」
「我覺得有。」葉春櫻思考了一會兒,語調堅定地回答,「第三扶助院有很多工作人員,我不相信他們都會跟鄭主任他們同流合污。」
「可張大爺被寫在本子上了。」
她抿了抿唇,輕聲說:「那只是秦院長的懷疑。又不是寫誰的名字誰就會死的筆記本。而且……要是張大爺真的參與過,我也有心理准備。畢竟這一趟……我被顛覆的想法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樣。」
今天一早他們就離開旅館,坐上了往張大爺家去的出租車。
因為電話打通了。
葉春櫻本來想找個和約鄭澈哲出來時候差不多的借口,可沒想到才報上名字,對方就發出了熱情的邀請。
「原來是小櫻啊,你回來探望秦院長是不是?我可有五、六年沒見過你了,有時間來你張大爺家坐坐嗎?」
她順水推舟定下了行程,同時也松了口氣——那個女殺手,還沒找過來。
不到半小時,車子拐進一個老舊的街道,停在一個比街道還滄桑的小區門口。
昨天來過一次,他們兩個輕車熟路往里找去。
而張大爺,就等在樓下。
一看到葉春櫻,那個頭發花白的男人就喜笑顏開地迎了過來,看腳步的狀態,韓玉梁判斷,他的身體不錯,不愧是大劫難時期當過兵的人。
比起普通的戰爭時期,大劫難中的軍人,死亡率高得可怕。每個幸存者都值得尊敬。
一走近葉春櫻,張大爺就先從兜里摸出了一塊糖,兩根指頭捏著,懸在空中,笑呵呵地說:「小櫻,這是你的。」
葉春櫻抬起手,接過那顆便宜糖果的時候,恍惚中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你大了好多啊,我差點就認不出來了。」張大爺叉著腰,看向韓玉梁,「這是你對象?」
葉春櫻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嗯,我帶來給秦院長看看。可沒想到……」
明亮的眸子染上一層霧氣,她強忍著心中的酸楚,傳達了她最不願重復的消息。
聽到秦安莘死亡的噩耗後,張大爺有那么一瞬間看上去似乎凝固在了原地,好一會兒後,才喃喃地說:「這……怎么可能?這都……這都2019年了,早……早就過了啊。」
葉春櫻捕捉到了他話中不小心流露出的訊息,急忙緊張地問:「張大爺,什么……早就過了?」
張大爺的眼中浮現出近似於恐懼的神情,他晃了晃頭,之前的欣喜都被深沉的哀傷取代,「上樓吧。咱們……坐下慢慢說。」
走出兩步,他回過頭,像是為了補救什么一樣,又說了一句:「小櫻,我知道的也不多。我畢竟……就是個領人工資靠人吃飯的小保安。」
「張大爺,我知道的。我不為難你。咱們就聊聊,聊聊就好。」
進到屋里,張大爺家的陳設非常朴素,朴素到不像是華京居民,地方也不大,一室一廳一衛,進門正對的地方沒擺電視,而是掛了大幅玻璃照片,照片上一個體態豐滿的少婦抱著襁褓中的娃娃靠在年輕些的張大爺身邊,一臉喜慶。
「您……結婚了?」葉春櫻有點吃驚,環顧四周,卻實在不像是家里有女人收拾的樣子。
「嗯,結過。」張大爺坐下摸出支煙,點燃狠狠嘬了一口,惆悵地說,「就你剛去學醫那年,我……沒那么忙了,響應世聯號召,尋思著給世界人口做點貢獻,就去工區農區那邊轉悠著相親,娶了個媳婦。」
「後來性情不合嗎?」葉春櫻斟酌了一下,小聲問。
張大爺嘆了口氣,「沒什么合不合的,她就是為了在華京永居,我就是為了有個娃,結婚三年一滿,她移居手續辦下來,孩子也斷奶了,就和平離婚了唄。我補了她們一套房,每個月退休金分那邊三分之二養孩子,落個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