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我站在長桌旁,看著桌上停著的屍體,心中悲憤、愧疚交纏在一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我左首是一個頭陀打扮的壯漢,長發披肩,額頭上箍著一個月牙箍,身材雄壯,肩寬背厚,身上四肢關節無一不比常人粗大一號。他使勁的捏著雙手,咯咯作響,還不時惡狠狠的瞪著我,臉上充滿怒氣,連額角的一道刀疤都扭曲起來。

他是我結義兄長之一俗家姓魯,長的雖然凶惡,為人嫉惡如仇,一身硬功,兩把戒刀,十分了得。由於脾氣火暴,江湖中人送他個綽號「火頭陀」,他的法號倒漸漸沒人知道。

我右首站著一名身著儒服的青年,二十三四模樣,國字臉,面皮微黑,濃眉大眼,此刻卻雙眼紅腫。

這青年正是我的另一個結義兄弟葛志平,江湖上人稱「橫刀書生」,江湖中做書生打扮的好手一般都愛用劍、扇子、判官筆一類輕靈風雅的兵器,我這六弟卻偏偏背了一柄厚背單刀,因而得號。他平素為人朴實端方,只是常常犯些書呆子氣。

對面站著兩個人,一個長的其貌不揚唇上兩撇鼠須,正在檢查桌上的屍體。

此人姓賴,是江南公門中有名的仵作,經驗十分豐富。另一人卻長的矮小精悍,削瘦的臉上除了哀痛、疲憊還現出一股堅毅神色。他就是我們的三哥孟懷遠,掌中一對鐵筆,打穴功夫獨步江南,在武林中搏下一個「生死判」的名號。

桌上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體,是我們的結拜二哥,「俠骨仁心」陸天風。他武功本高,人又忠厚謙和,在武林中人緣極好。

二俠陸天風,三俠孟懷遠,四俠魯頭陀,六俠葛志平加上我,「游龍劍客」馮玉軒,還有大哥「病俠」龍飛,七妹「玉女劍」柳素虹,我們七人志同道合,肝膽相照,大家義結金蘭,成為異姓兄妹,約定同生共死,禍福與共,一起在江湖中行俠仗義,扶危濟困。又因為我們都住在江南,時間久了,江湖中便稱我們為「江南七俠」。

過了好一會,賴仵作終於抬起頭來,長吁一口氣。四哥火頭陀性子最急,搶先開口問道:「賴先生,我陸二哥究竟是如何被害!你可發現了什么?」

賴先生點點頭,朝我們兄弟拱拱手,輕咳一聲,正要開口,卻又突然停住,眼睛直直的看著屋門方向。

我回頭一看,門口不知什么時候站著兩位年輕女子,左邊那個素衣淡妝,清麗脫俗,一派弱不禁風的模樣,惹人憐愛,只是秀目紅腫,玉容上淚痕猶在。右邊那個女子青衣勁裝,苗條健美,柳眉杏眼中透出一股英氣,雙目通紅,顯然也是剛剛哭過。

她小心的扶著左邊女子跨進門來,我們連忙站起來行禮,孟三哥一臉肅容,對左邊女子道:「二嫂,你在內院好好休息便是,這里有我們兄弟,你又何必親自過來。七妹,你怎地也不勸勸二嫂?」

後一句卻是對右邊女子說的。

左邊女子正是二嫂方婉月,她原本是官家女子,兩年前她父親掛印辭官,還鄉途中遭遇盜賊,家人皆盡被殺,恰巧我二哥陸天風路過,出手相救,替她報了仇。

方婉月為了報恩,就要以身相許,陸二哥本來是出於俠義之心出手救人,又不是圖她報恩,加上年齡相差懸殊,二哥足大了她二十多歲,自然堅決不允,但方婉月其時已經無親無故,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如果沒有一個依靠,怕是只剩自盡一條路了。

於是陸二哥只好讓她暫住家中,再為她尋找投靠的地方,方婉月家鄉早已沒有親故,找了近一年,以天下之大,除了二哥家,竟無她容身之地。這一年,她住在二哥家中,兩人日久生情,我陸二哥為人謙和厚道,因為痴迷武學,一直沒有娶妻。而方婉月則是出於感恩,加上被二哥的忠厚為人所動,兩人終於結為夫妻。

方婉月先是向我們道了個萬福,輕啟朱唇道:「孟三叔,你莫怪柳七妹,是我堅持要到前面來的。半個月前我去祖居掃墓,因二哥他要閉關練功,便沒有同去。昨天我回來問起,家丁說這三天二哥在練辟谷之術,不能打擾,今晨便可以出關。沒想到,他、他竟然……」

說著,二嫂已是聲帶哽咽,她擦擦眼睛,接著道:「二哥身故,列位叔叔和賴先生在這里盡心竭力,籌劃捉拿凶手。婉月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象素虹妹子一樣親自上陣,此時若我還安坐內院,心里怎過意的去?」

說罷,瞧向陸二哥的屍體,眼中珠淚已是泫然欲滴。

屋中一陣死寂,過了半晌,孟三哥打破沉默道:「既是如此,那二嫂不妨也坐下一起聽賴先生的結果。」

接著轉向賴先生:「有勞賴先生了。」

賴仵作看看其他人都沒有意見,便清清喉嚨道:「好,那我便斗膽說一點在下的淺見,供大家參詳。陸二俠遇難時渾身上下沒有其它傷痕,唯一的致命傷口就是腦後玉枕穴被人插進了一根鋼針,請看。」

說著他取過一個盤子,給大家傳看。

傳到我手中時,只見盤中托著一根長約六寸的鋼針,針身烏黑光滑,還帶著暗紅色的血跡。我看了一眼旁邊嬌弱的二嫂,不禁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傳給她看。

「五叔,我不要緊。」

我沒想到二嫂竟然看出我心中想法,臉上一熱,把盤子遞給她。婉月沖我感激的一笑,和旁邊的七妹一起端詳那根鋼針。

二嫂婉月確是堅強,看了那凶器,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並未顯出畏縮神態。

旁邊的七妹,則是見慣了刀頭舔血,故而神態自若。

柳七妹看了一會兒,揚臉問道:「賴先生,我看這鐵針既無標記,也並沒有什么出奇之處。怕是不能從這上面找出凶手的線索。」

這句話也說出了我心中所想。

賴仵作點點頭答道:「不錯,單憑這根針,的確看不出什么。不過,此針深入陸二俠顱內四寸七分,可見凶手不是練有極高明的手上功夫,就是用的強力機簧。另外,根據陸二俠屍體的溫度、僵硬程度和傷口血塊凝結情況,馮五俠今晨趕到時,陸二俠已經遇害最少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了,馮五俠就是早到個幾個時辰也於事無補,所以也不必太過自責。」

聽了賴仵作這番話,我覺得壓在心頭讓我喘不過氣的負疚的大石一下子輕了許多。

送走賴仵作,又勸了二嫂回房歇息。我們五人聚在二哥被害的獨房中,孟三哥環視房內,冷靜的說道:「看這房間里的擺設整整齊齊的樣子,凶手怕是根本沒有給二哥還手的機會。」

「不可能,當今武林中,就是少林、武當掌門齊至,也決計沒有可能在一照面的工夫里擊敗二哥。」

葛六弟搶先開口。

「不是正面動手,那應該是凶手偷襲了……」

我回憶著發現二哥屍體時的情況。「可是二哥的屍體狀態很自然,他的表情也很安詳,象是從來沒有察覺凶手存在的樣子。」

孟三哥接口道:「不錯,以二哥的功夫,按理說七丈內飛花落葉都逃不過他的靈覺,那只有一個解釋,」

他轉身目光炯炯的盯著半開的窗戶,「凶手是在七丈外發射的暗器。」

「七丈外射出鋼針,入顱骨四寸以上,江湖上誰有這么大的手勁?」

發問的是七妹素虹。

「曹雄,一定是曹雄!」

我話音剛落,房中有人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我定下心神,回想起昨日的情形。昨天午後,我正在書房臨摹剛覓到的那幅《竹山煙雨圖》丐幫鎮江分舵舵主鄭林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來找我。

鄭林是丐幫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本身是丐幫總堂的嫡系弟子。他行事急公好義,人又豪爽,剛三十出頭背後就已經有了七只布袋,並在鎮江這塊重地做到一舵之主,著實是前途無量。我們兩個以前一起度過不少風波,所以交情一直很好。

原來鄭林手下的乞丐無意中得到消息,說有幾個和我們七俠結怨的仇家,聯合起來要找我們尋仇,這些人都是黑道余孽,很有幾個硬手,為首的就是曹雄。

煞劍追魂曹雄原本是江南黑道大豪,心狠手辣,在江南幾乎一手遮天。他因為要建立自己的別庄,強占襄陽一座漁村的漁民土地,不惜犯下數十條人命。

這件事被我們大哥病俠龍飛得知,聯合我們七俠找上門去。一場惡戰下來,曹雄的勢力冰消瓦解。他和我大哥龍飛決戰雁盪山絕頂,三百招後被擊落山澗,從此生死不知。

此人劍法著實厲害,而且擅長金錢鏢打穴的功夫,以大哥的武功,當時也只是險勝而已。

「曹雄還沒死嗎?」

「不可能,他挨了大哥一記撼天掌,又從幾十丈高的地方跌落鷹愁澗,這樣都死不了?」

「也許是沒死吧,畢竟我們當時搜索上下游三十里都沒有見到屍體。」

「一定是死了,否則,後來他的兄弟家人被仇家追殺的時候,怎么不見他出面?」

「好了,先聽老五說完。」

三哥制止住大家。

我清清喉嚨,續道:「我讓鄭林進一步打探消息,分別給大家發警信,然後就連夜趕來通知二哥。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想起二哥的慘死,我實在說不下去了。

三哥安慰的拍拍我的肩膀,「不必再自責了,你已經盡力了。」

「是啊,五哥,咱們同心協力給二哥報仇便是。你不要太難過,小心傷了身子。」

七妹也在一旁柔聲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