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當我走出府衙大門的時候,已經是過午時分了。按照昨夜和古老總商量的結果,我剛剛說服鎮江知府劉文成不要實施「大逆律」來對付城中越來越多的江湖人。

理由很簡單,丐幫血案的嫌犯曹雄武功高強,黨羽眾多,又躲的很隱蔽,單靠鎮江一地的官府力量不足以將他緝拿歸案。若是上報刑部,功勞怕是會被大大的分出去。讓這些江湖人用自己的辦法來對付曹雄,將來功勞可以歸他劉文成獨有。

要知道,自從曹雄戰敗失勢,一夜之間就成了身背幾十個血案的通緝要犯,除了他自己做的,他的兄弟下屬甚至他的仇家做的案子也有不少被按在他身上。

這次如果能夠將他緝拿,對劉文成的宦途可是大有好處。

想通這一點,再看在我送的二千兩白銀和兩支老山參的份上,他終於答應了我的請求。不過,劉文成也沒有就輕易答應我們要求:「此事事關重大,馮公子既然願意一力擔下,那也無不可。但是若是再發生城隍廟那樣的血案,我也很難替你們遮掩啊。」

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老滑頭,我心里一邊罵,一邊臉上還得堆著笑恭維他的英明睿智。

離開府衙後,我立刻趕到丐幫鎮江分舵的駐地,那里現在設了鄭林他們的靈堂,供江湖朋友拜祭。行過祭禮,我委婉的向丐幫幾個舵主提出希望他們不要急於采取太過過激的策略,還是盡量和其他門派合作才是上策。只是幾個舵主都顧左右而言他,竟是誰也不願意多說什么。

鄭林生前一直孤家寡人,此刻靈前就由丐幫弟子代為回禮。其實他在鎮江城里還是有個女人的。別人不曉得,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畢竟他用賭債名義從我這里借走的錢大半都拿去花在他的這個情人身上。

這個女人是丐幫某個凈衣弟子的遺孀,身邊還有一對孿生小女兒。由於害怕一旦傳開去那些風言風語會影響他的大好前程,鄭林一直不敢給這個女人一個名分,而且平時來往的時候都極為小心。若不是他需要我的幫助來打掩護,估計他也不會把這等機密之事告訴我。

本來今天我還打算把這件事也和盤托出,因為最後一次見到鄭林的時候聽說那女人竟然已經有了他的骨血,也算給他留了後。可是現在看見這群人自己只顧著勾心斗角的樣子,我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無奈之下,我只好說些場面上的話表示一下哀悼就告辭出來。

「總舵長老已經趕來主持報仇大局,眼下大家都在等主持人來擬訂大計,在此之前,恐怕商量不出結果。還請馮五俠見諒。」

一個和我相熟的舵主在送我的時候悄悄的告訴我。聽到這個消息,我長長出了口氣,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

離開丐幫堂口,沒走多遠,就覺得有人跟蹤。借轉彎的機會往後觀察一番,發現一個青衣羅帽打扮的小廝樣的人鬼鬼祟祟的跟在後面,手里還抱著一個厚布裹起的一個長包袱。

應該不會是丐幫的人,丐幫的乞丐現在滿大街都是,用不著再另外派人喬裝打扮跟蹤我。難道是曹雄的黨羽?我故意繞開大街,仗自己對地形輕車熟路,帶著後面的跟蹤者兜起了圈子。

時間一長,我發現從頭到尾都只有那個人在跟蹤我。而且最奇怪的是那個小廝似乎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好幾次都差點跟丟了。要不是我故意慢幾拍,早就可以甩掉這個家伙。

既然如此,不如找個地方試探一下。城東天王觀破敗多年,旁邊還有一座樹林,平時都沒有什么人是個不錯的地點。我打定主意,三轉兩轉繞到天王觀前。

那跟蹤者似乎意識到什么,居然加快腳步,直趕上來。停在一處空地,我轉身等那小廝追到跟前。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一路都跟著我?」

「哼,大道如天,我自走我的路,憑什么說我跟著你?」

那聲音居然清脆動人。我這才仔細打量跟在我後面的這個人。削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緊閉著,漆黑的眉毛下面一雙黑珍珠一樣的眼睛,俏臉含霜。

雖然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服,但是她逼人的風采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好一個美女,我怎么現在才發覺。

「果然是個風流無行的浪子,色鬼!」

看見我直直的盯著她看,那少女怒意更盛,紅唇緊緊抿著,一對黑珍珠里充滿著寒氣。

我這才驚悟,美色當前,自己居然有些失神,不過她的話馬上讓我產生了警惕。

「你認的我?我可沒見過你,要不然我一定記得。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有點疑惑的問道。

她微微側頭,似乎在聽著什么。

「想知道我是誰,先問我手里的劍。」

那姑娘掀開長布包裹,里面是一把連鞘長劍。「嗆啷」一聲,長劍出鞘,立下門戶。

看她追蹤躡跡的身法還是個雛兒,沒想到,長劍在手,整個人都為之一變,那架勢端謹有度、堂堂正正,顯然是經過高人指點的。

「想動手嗎?正合我意。」

我退開兩步,反手撤出長劍,捏劍決,行劍禮,示意讓她先進招。她也不客氣,長劍虛點一下,便中宮直入,一道青光直沖我前胸而來。

在江湖里出生入死多年,又曾經得到名家指點,我自信劍上的修為,已經可以邁入頂尖高手的行列。雖然這姑娘的架勢頗為可觀,可還沒放在我心上。但是真交起手來,她劍法的精妙莫測還是讓我出乎意料。要是她的功力再深一點、經驗再多一些,現在我怕是要狼狽的多。

手里長劍左格右擋,腳下施展步法連退三步,我又捱下一輪急攻。

「堂堂游龍劍客,只會逃的么?」

那黑珍珠似的眼里流露出一股嘲意。

被美女這樣嘲弄,我臉上真有些掛不住。微一提氣,一股熱流從丹田涌起,傳遍全身,我左手外翻,右臂輕抖,長劍隨著抖動揮灑而出。

「雲橫秦嶺家何在」,隨著一聲輕叱,大片的劍光剎時將她全身上下左右都籠罩起來。

大概是覺得我不過如此,那少女也有些懈怠,現在反而被我的奇招突出搞的進退失措。殊不知這式「雲橫秦嶺家何在」看起來都是虛招,但是,處處隱藏殺機。對手越是驚慌失措,越是容易被抓到破綻,乘虛而入。

「啪」的一聲,緊跟著一聲「啊」的驚叫,她的長劍被我拍落。按照招式變化,本來這一招應該用劍鋒斬落的,但是因為和她素不相識,我只是用劍脊拍了一下她的手腕。長劍回轉,我打算削掉她的帽子,也算是對她剛才口出不遜的一點教訓。

「劍下留情!」

聲音自背後響起,「劍」字響起時還是從幾十丈外傳來的,到「情」字的時候,聲音就在耳畔,好象人已經到了我的背後。高手,我的心中泛起警訊。「大風起兮雲飛揚」,我猛轉身氣勢如虹的揮劍向身後掃去。

一柄長劍伸過來架住我的劍,令我驚異的是兩劍相交竟然沒有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一股淳厚綿然的內力沿著劍身直攻過來,竟似無窮無盡一般。我運起神龍真氣,全力反震回去,順勢抽劍躍到一旁,畢竟身後還站著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這時候比拼內力太危險了。

那人也沒有追擊,反而收起長劍,沖我一稽首,「多謝馮五俠剛才對小徒手下留情。」

我定神看過去,來人是一個瘦小枯干的老道,面皮焦黃,神情嚴肅,一身洗的發白的道袍。我驀的想起一人,難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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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請。」

我將那瘦小道人和他徒弟引進馮府大門。

樂山道長,來歷不詳,常年在黃山修行,脾氣孤僻,武功絕高。七年前和我大哥病俠龍飛在黃山偶遇,兩人印證武功,千招之外仍然沒有分出勝負,大家惺惺相惜,從此相交莫逆。我以前沒有見過他,有關他的一切都是閑談時聽大哥提起的。

一個白天的時間,府里已經布置好了祭奠二哥的靈堂,二哥的棺裹也在下午運到。

「半年前我還見過陸二俠一面,那時我們還爭論要破『八極無定劍』的六十四卦步法,是應該從『明人』轉『家人』還是要從『賁』進到『既濟』,還約定一年後再印證各自的答案。誰知,現在竟成天人永隔。」

樂山道長一臉悲痛,「為陸二俠報仇,也算我一份,若有貧道能夠做到的事情,但請吩咐無妨。」

能得到這么一個強力的幫手,我們當然喜出望外。

樂山道人話鋒一轉:「幾位,可知道龍老弟現在在哪里?」

「不知道,我們已經發出信號大哥如果看見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

「怎么,道長知道我大哥在哪里么?」

看見樂山沉吟不語,性急的四哥火頭陀徑直問起來。

「很奇怪,龍老弟本來約我在半個月前於清風嶺碰面,說有要事相商,可是我在那里等了十幾天都沒有見到他。按說他如果爽約應該會找人給我捎信的,可是,」

樂山搖搖頭,一副想不通的樣子。

我們互望一眼,彼此眼里都有著同樣的疑問。

還是四哥火頭陀直來直去,「道長,你可知道到底龍大哥約你見面有什么事情?」

樂山道人垂目沉思片刻,抬眼毅然道:「龍老弟想請貧道協助他追查一個神秘人物,到底是誰貧道也一無所知。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個人曾經請江南名醫回春齋東主丁一指給他療過傷。」

他目光在我們臉上掃過,「丁神醫算的上是貧道至交,想來龍老弟是要問我是否有些線索。」

「丁一指?」

我微微一怔,登時感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不錯,丁一指就是被我家百草堂兼並的回春齋的前東家。當年他的醫術名動江南,被襄陽王請過去醫治生病的寵妃,但是據說一時失手竟然醫死了那個妃子。襄陽王暴怒之下將他投進大獄,封了回春齋。

幸好,以前受過丁神醫診治的高官權貴不在少數,加上江南葯房同業聯名請願。總算讓襄陽王按下他的雷霆之怒,同意解封回春齋。可惜的是,此時丁神醫由於受不了大獄中的嚴刑拷打,加上心理受此打擊甚大,竟已經死在獄中。

經此一劫,回春齋已經是風雨飄搖,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江南業內,只有我家的百草堂有資格可以和回春齋相提並論。回春齋的幾個大掌櫃商議後終於決定加入百草堂,畢竟在內行人手下做事要得心應手些。

丁神醫的家人賣掉回春齋後徑直返鄉,沒想到竟然在湘江之上被水賊洗劫,全家無一活命。這已經是我後來踏平那個水賊寨子以後才知道的事情了。

「那個丁神醫醫過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大哥為什么要追蹤他?我可是從未聽大哥提及此事啊。」葛六弟緊皺雙眉說道。

我們幾個紛紛點頭附和。

樂山道人眼中精光一閃,竟如有實質,停在我臉上的時候我居然感到有些隱隱作痛。

「陸二俠的事情只怕很快就會傳遍江湖,只有希望龍老弟能盡快得到消息趕來。」

他的語氣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道長過慮了。想來大哥遇到什么不平事,拔刀相助,以至於耽誤了時間。過兩日,定會趕來。」

雖然我也滿懷疑惑,但是此刻,還是需要說些鼓舞人心的話。

此時,已經開始有人上門吊唁。當前鎮江城中江湖人士雲集,除了丐幫弟子不少路過的武林中人聽說發生血案,或出於好奇,或別有用心,紛紛滯留下來。

同時消息也已經飛快傳了出去,估計現在通往鎮江的水陸道路一定很繁忙吧。

陸二哥生前為人謙和,即使是和黑道人物動手也大多手下留情,除非對方確實罪大惡極,一般都會給對手留些面子。因此,他的口碑在江南七俠里算是最好的一個。所以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直到三更過後,靈堂才冷清了下來。身著喪服的二嫂婉月早就累的不行了,清秀的臉上滿是憔悴,原本明亮的剪水雙瞳已經一片紅腫,任誰也能看出她是一直強撐到現在。

「二嫂,你還是回去歇息吧,不要累壞了身子。」

連一向粗疏的四哥也看出婉月的不適。

「四叔,我沒事。」

雖然柔柔的聲音里充滿疲憊,但是還是能聽出一股子堅強的味道。

「不行,你要是累倒了,我們如何向死去的二哥交代。」

孟三哥說的不容拒絕,「老五,你到門口去,現在還來吊唁的人一律擋駕,讓他們明天再來。」

我和六弟、七妹也同聲勸阻。拗不過我們,婉月站起來,向我們深深一福,窈窈窕窕的向靈堂外走去。看到她終於聽了我們的勸告,我不禁松了一口氣,趕緊跟在後面出靈堂,到府門口攔住拜祭的客人。

也許是跪了一整天,不停的還禮的緣故,弱不禁風的婉月剛剛走出靈堂突然腳下一軟,向一旁栽去。離她最近的我連忙搶前兩步,一把將她攬在懷里。

「二嫂,二嫂,你沒事吧。」

早知道就不應讓婉月在靈堂里堅持這么長時間了。婉月臉色有些蒼白,秀眉微鎖,還好呼吸平穩。我還是第一次距離這么近看她,優美的鵝蛋形的玉臉,挺直的瓊鼻,櫻桃般的小嘴,杏目緊閉。抱著她的手臂不自覺的緊了緊,一直以為婉月身子纖瘦,沒想到觸手處說不出的豐腴柔軟,一股沁人的清香傳入鼻端,那一剎那,我迷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