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險路(1 / 2)

祁遠臉色又青又黃,如果不是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毒品,程宗揚簡直懷疑他吸毒。但祁遠雖然看上去病懨懨的,做事卻利落得很。蘇妲己剛吩咐下來,他就准備齊全。

一行二十余人,離開商館。一共是四輛馬車,十二匹馬,還有十匹走騾。糧食都放在車上,八名護衛各自乘馬,奴隸們都隨車步行。唯一的例外是武二郎。

這位爺毫不客氣地獨占了一輛馬車,把上面的東西都扔了出來,大剌剌往車上一坐,理由是二爺坐車舒服。

程宗揚心里明白,這廝看著凶強霸道,其實是粗中有細,躲在車里好避人耳目。

這樣一來,車上剩的空間就不多了,程宗揚索性跟祁遠一道騎馬,也免得武二郎拿那雙虎目瞪他。

王哲之死就像蝴蝶翅膀卷起的風暴,隨著時間的推移,影響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深遠。太乙真宗的奪權之爭雖然沒有表面化,但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藺采泉、商樂軒這些太乙真宗的教御們,無不在覬覦掌教的權柄。

即使在遠離內陸權力中心的五原城,也開始受到王哲之死的影響。一直深入簡出的蘇妲己,也越來越多手伸到外面。而程宗揚,仍然對自己的未來一片茫然。

在大草原時,自己期盼到內陸:到了五原城,又急切地想要離開。現在終於踏上往南荒的路程,程宗揚不知道前方還有什么在等待著自己。

身為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程宗揚本能地懼怕小職員那種循規蹈矩、枯燥無味的日子。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想要一種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

程宗揚想起段強,如果告訴他,穿越之後的生活是給一名經營青樓的妖婦當奴仆,段強一定會跟蘇妲己拼命吧。

五原城邊緣,明里暗里都有大批護衛在監視出城的行人。程宗揚還在擔心他們逐車檢查,祁遠已經拿出商館的旗標掛在馬車前方。旗上一只白狐,在風中獵獵飛舞,那些護衛只看了一眼,就將注意力移到別處。

程宗揚道:「夫人的面子還挺大嘛。」

祁遠做的雖是販奴生意,性子卻隨和,略帶自豪的笑道:「那可不!在五原城,誰不知道咱們白湖商館?要論財勢,咱們白湖商館不敢說是五原城第一,要論消息靈通,人情廣厚,還要數咱們白湖商館。」

在商場上,消息就等於金錢,這個道理程宗揚當然明白。只是區區一家白湖商館,怎么能有這么靈敏的消息渠道,連軍方的秘信都能打聽出來?

祁遠神秘的一笑,「別忘了,醉月樓可是咱們商館的產業。從五原到競州、夷陵,單是醉月樓,夫人就開了十三家,什么消息打探不到?」

程宗揚明白過來。蘇妲己開這些青樓,目的絕不僅僅是做生意賺錢。利用醉月樓的人脈刺探消息,才是最要緊的。至於她看重用霓龍絲做成的內衣,也是以此來提高自己生意的競爭力。試想,醉月樓的妓女們都穿上誘惑力十足的情趣內衣,那些男人還不趨之若鶩?

自從街頭出現護衛,武二郎坐的那輛馬車就沒有傳出絲毫聲息,仿佛整個車廂都是空的。

一陣異樣的不安在心頭縈繞,程宗揚越走越是心緒不寧,開始懷疑武二郎已經棄車溜走,讓自己這群人去南荒送死。

好不容易離開那些護衛的視線,程宗揚策馬靠近車廂,舉起馬鞭在窗上敲了敲,「武二?」

車內沒有人回答。

程宗揚一驚,伸手拉開車簾,只見武二郎龐大的身體倒在車內,臉上蒙著一層黑氣,肩頭那處傷口綻開有碗口大小,發黑的血肉中散發出一股甜膩的腥氣。

祁遠探頭一看,「喲,這是中毒了吧?」

程宗揚跳上車,吃力地扳起武二郎的腦袋,摸了摸他的脈搏。這家伙還沒有死,但離死也不遠了,只剩下一口氣游絲一樣吊著。

水滸中的武二郎最後少了條胳膊,在六合寺出家為僧。可眼前的武二郎毒素已經蔓延到全身,就是想壯士斷腕也來不及了。

「干!」

程宗揚忍不住罵了句粗口,誰能想到自己好處不容易找來當保鏢的武二郎,還沒有出五原城就去了半條命?

武二郎呼吸越來越微弱,心跳也變得遲緩,似乎隨時都會斷絕。當程宗揚的手掌放在他脖頸上時,武二郎呼吸聲突然一粗,眼睛也微微睜開一線。

程宗揚忽然想起王哲曾經說過,自己被雷電擊中後,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樁生死根的異能:當自己接觸死亡之事,那些死亡氣息會經過生死根,轉化為生命所需的機能──真陽。

只剩下根莖的青草會重新生長,自己身上的傷口愈合得比以往更快。如果能把生死根轉化的真陽傳輸給武二郎,也許能救下他一條命。

可是連王哲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方法,才能把生死根轉化的真陽傳輸給他人。

或者還有一種方法,像當日在大草原一樣,讓濃郁的真陽直接從體內流溢出來,可從哪里找幾萬個人同時死給自己看?

程宗揚束手無策,身後忽然傳來凝羽的聲音。

「蜜羅汁?」

「那是什么東西?」

「一種毒葯,很少有人使用。」

凝羽眉頭微微擰緊,「難道他昨晚誤殺的,竟然是泊陵魚氏的子弟?」

聽到泊陵魚氏,祁遠立刻一縮頭,遠遠躲到一邊。

「那個陰陽怪氣的小子?」

「嗒」的一聲,凝羽腰間的月牙彎刀跳出一截,露出寸許長的鋒刀。她先用絲帕裹住手掌,然後抓起武二郎的手,在刀鋒上一搪。武二郎指上立刻綻開一道傷口,流出色澤發烏的血跡。見凝羽不理自己,程宗揚抓住祁遠,詢問泊陵魚氏的來歷。祁遠雖然不情願,也只好告訴他:「泊陵魚氏出自海島,擅長從海底采集毒物。蜜羅是一種深海才有的生物,傳說體內藏有劇毒,經過魚氏煉制後,只需一滴就能毒斃十頭猛獸。而且被蜜羅汁毒死的,屍體都有股甜膩的味道。」

說著祁遠嘖嘖贊嘆,「這虎小子功夫真不錯,居然撐到現在還沒死。你可千萬小心,那毒只要沾上,命就沒了。」

凝羽甩開武二郎的手,冷冰冰道:「救不活了。」

「這怎么成!」

程宗揚顧不得武二郎是自己花了一個銀銖重金請來的,急道:「總不能讓他死在車里吧?」

凝羽看了他-眼,腰間彎刀揮出,准確地切去武二郎肩頭一片腐肉,然後皺起眉頭。」他用內力化解了大半毒性,真元耗盡,才被毒性反噬。現在就算能活下來,多半也是廢人了。」

程宗揚伸手道:「刀給我!」

凝羽一言不發地掉轉刀身,把彎刀遞給程宗揚。程宗揚看看鋒利的彎刀,說道:「換把小點的。」

祁遠從懷里掏出一柄匕首,遞了過來。程宗揚攤開手掌,猶豫半天,最後心一橫,拿匕首在掌心劃了一道。

滾熱的鮮血從掌中滾出,滴在武二郎肩頭發黑的傷口中。

凝羽皺眉道:「你這樣能救活他嗎?」

程宗揚老實回答,「不知道。」

「縱然是個廢人你也救他?」

「總不能眼看著他死吧?」

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盼望能出現什么奇跡了。

自己拿匕首割傷手掌,帶來的心理壓力遠遠超過肉體的疼痛。但奇跡並沒有發生。武二郎還是死了大半的樣子,連身上的虎斑也失去光澤。

凝羽忽然抓住武二郎的肩膀,把他推得坐起身來。然後抬掌印在他背後,冷冷道:「你可想好了,他即使能活下來,也是個廢人,而且還有無數仇家要找你麻煩。」

程宗揚道:「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凝羽雙掌齊出,拍在武二郎背後的神堂穴上,冷喝道:「出去!」

然後閉上眼,不再開口。

祁遠咳了一聲,望向程宗揚的眼神隱約多了幾分親近。

「老祁走過四趟南荒,什么苦都吃過。都說南荒這條道最危險,林子里的瘴氣,山里的猛獸毒蛇,陷進去就出不來的泥沼,南荒部族的巫術,連南荒的花草都吃人。其實讓老祁說,最險的倒不是這些。」

「瘴氣不怕,只要躲開就好。就算躲不開,也有避瘴的紫心丹,含一顆就不怕那些瘴氣。怕的是有人不小心被瘴氣毒倒,大伙擔心被拖累,把人送到村寨里就不管了。南荒這條道有邪性,邪就邪它通人性。人心一散,各打各的算盤,十個有九個都出不來。」

祁遠拿出一只酒葫蘆,先喝了一口,然後遞給程宗揚,「新釀的酒,你也嘗嘗。」

程宗揚接過來嘗了一口。那酒不知泡了什么,味道又腥又苦,咽下之後一股暖熱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胃囊。

祁遠嘿嘿笑了兩聲,「這是我找人泡的葯酒。南荒的毒蟲就怕這個味道。」

「天下最險的商道老祁走過兩條,大雪山那條是時間有限,每年只有一個月能走。大雪一封山,就得等來年。南荒這條是邪,總遇上奇奇怪怪的事。還剩兩條,一個北邊的冰原,一條是出海,過夜叉珊瑚,老祁還沒走過。叫老祁說,不管什么路,只要人心齊,大伙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再難也能走下來。要是各走各的,再好走的路也難走。你說是不是?」

祁遠說的,與程宗揚在公司里常聽到的團隊協作理論不謀而合。雖然程宗揚對這趟南荒之行心里完全沒數,但還是添了許多信心。

「多謝老哥,我記住了。」

祁遠笑了笑,指著前面的山谷道:「過了那條橋,就出了五原。再回來就是秋天嘍。」

那是一條橫跨在山谷間的鐵索橋,用六條粗如人臂的鐵索鏈結而成,四條在底,兩條在側,鐵索連結的橋面上鋪著厚厚的木板,山風吹來,整座橋都隨之搖擺。程宗揚遠遠看著就覺得一陣頭暈,那些護衛的漢子卻是走慣了的。當下兩名漢子催動座騎,旋風般疾馳而過。橋面搖撼著,仿佛隨時會把他們從橋上拋下。

祁遠兩手攏在嘴邊,叫道:「吳大刀!別把你的腰閃了!」

這些護衛的頭領吳戰威從馬背上扭過身來,揚著馬鞭道:「祁老四!別娘兒們一樣慢吞吞的!」

祁遠笑罵兩句,等兩人過了一半,才吩咐隨行的奴隸牽馬推車,一輛一輛上橋。

前面兩名漢子轉眼就過了橋,立在橋頭等候。這邊奴隸們一人牽馬,兩人推車,分成四組過橋。車輪輾在橋面的硬木上,鐵鏈「吱嚀吱嚀」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

立在橋上往下看去,腳下是一道寬闊的山谷。絲絲縷縷的白色雲霧從谷中升起,繚繞在嶙峋的山石間,白茫茫深不見底。程宗揚雖然沒有懼高症,看過去也覺得頭暈目眩,好在此刻已經是中午時分,硬木上潮濕的水氣被陽光曬干,不像早晚那樣滑濕。

祁遠為人謹慎,雖然從這條橋上已經不知走過多少趟,仍然下了馬,牽馬步行,一邊囑咐那些奴隸,「別往下看!瞧你那呆樣,這橋結實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