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剛學會騎馬不久,讓他騎在馬上過橋,難度太高。見祁遠下馬,他立刻有樣學樣,也下了馬,一手拉著韁繩,盯著橋頭的兩名護衛,盡量不往下看。
吳戰威和同伴立在橋頭四下顧盼,不時說笑幾句。這會兒剛出五原,大家心情都還很輕松。
忽然,吳戰威旁邊那名漢子身體一晃,從馬上跌了下來。程宗揚正在詫異,就看到那個姓吳的護衛彎腰藏在鐙下,一面摘下鞍側的大刀。
「有人偷襲!快回去!」
吳戰威扯開喉嚨,因緊張而變調的聲音在山谷間迥響著,遠遠傳來。
橋上的隊伍頓時一陣慌亂,祁遠大聲喝道:「別跑!都站好!」
這時四輛大車都已經上了橋,八名護衛兩兩在前押車,程宗揚和祁遠走在第二輛馬車前面,後面車上坐的就是武二郎和凝羽。
橋面只能容一輛馬車通行,第二輛車前的兩名護衛立刻棄馬,從鞍側摘下弩機,貼著馬車掠過去接應同伴。兩人一邊跑,一邊張開弩機,裝上箭矢,動作熟練之極馬車已經上了橋,狹窄的橋面根本無法轉身,想退也退不回去。那些奴隸都驚惶起來,一窩蜂地往後涌,把後面四名護衛擋得寸步難行。
祁遠跳到鞍上吼道:「都別動!橋翻了誰都逃不了!把馬拉緊!這么窄的橋面,馬驚了先把你們踢下去!」
不知道哪里來的敵人,下手的時機選擇得如此陰險。整支商隊被困在橋上,進退不得。這種地形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只要一個好手守在橋頭,再多的人也沖不過去。
他們這一行二十多人,能稱得上高手的也就武二郎和凝羽兩個。偏生這會兒一個中毒,一個正助他療傷,無法分身。
那名落馬的漢子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多半已經喪命。吳戰威藉著座騎的掩護擎出厚背砍刀,然後驀然挺身,與來敵交了一招。
「叮」的一聲,那柄數十斤重的砍刀被一柄長劍彈開,接著劍鋒一轉,貼著吳戰威的脖子劃過,帶出一串細小的血珠。
吳戰威死里逃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看出這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連忙棄馬,退守橋上。
緊接著一柄巨斧驀然劈來,將吳戰威的座騎劈為兩段。馬血漫天飛起,濺得他滿身都是。
轉瞬間,六名偷襲者就奪下橋頭。那名使劍的好手略退一步,後面使斧的大漢暴喝著,旋風般搶上鐵索橋,大斧狂揮猛舞,將吳戰威一路逼開。另外四名偷襲者無法上前,便拉開彎弓,將接應的兩名護衛阻在半途。
吳戰威身手不錯,猝然遇襲還能穩住陣腳,只不過狹路相逢,對手的巨斧以長對短占盡優勢,巨斧大開大合,把吳戰威逼得手忙腳亂。忽然巨斧一沉,砍在吳戰威腳下的木橋上。木屑紛飛中,橋面裂開一個大洞,露出光溜溜的鐵索。
吳戰威腳下一滑,緊接著巨斧兜頭劈來,他勉強橫刀擋住,身體被生生砸進破同。
「回來!」
祁遠扯開嗓子,招呼前面兩名護衛後撒。後面的四名護衛著急起來,「乒乒丘、丘、」敲暈了身邊擋路的奴隸,縱身躍上馬車,在車頂上扳開弩機,瞄著那名斧手疾射。使斧的大漢格開箭矢,咆哮著橫身向前,一斧先劈倒駕車的馬匹,然後大斧一推,把馬車橫著劈開。馬匹嘶鳴著倒在橋上,沉重的身體壓得鐵索橋一陣亂晃。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那名持斧的大漢就殺到程宗揚面前,然後舉斧朝他身旁的馬車劈去。
程宗揚猛然醒悟,這些人是沖著武二郎來的。他這一斧劈實,現在還生死未卜的武二郎鐵定要被劈成兩截。
「武二!」
程宗揚一把砸碎車窗玻璃,叫道:「小心!」
武二粗長的手腳盤在一起,閉著眼,胸口微微起伏。凝羽盤膝坐在他身後,白皙的臉上滿是汗水,顯然已經到了行功的要緊關頭。「叮叮」幾聲急響,使斧的漢子改變招數,將射來的弩矢格開,然後雙臂一振,巨斧帶著狂飆卷起車簾,朝武二郎的面門搗去。
武二郎忽然虎目一睜,揚手一把抓住斧柄,額頭上凶惡的虎斑剎那間亮了起來。
「去死!」
武二郎拽住斧柄,暴喝著一拉一送。斧柄末端的尖刺利矛般沒入偷襲者的胸膛,從背心直貫出來。那大漢難以置信地握著斧柄掙了一下,隨即斃命。
「好漢子。」
陰惻惻的聲音響起,那名持劍的敵人不知何時掠過鐵索橋,幽靈般出現在馬車前。他挺起長劍,陰聲道:「接我一劍試試。」
武二郎額角發亮的虎斑迅速黯淡下去。他真元早已耗盡,得凝羽全力相助,才勉強聚起一點內力。這一擊雖然神威凜凜,卻是垂死掙扎,他此時身上力道全無,只能眼看著長劍透簾而入。
祁遠擰身從鞍側拔出一柄快刀,直劈那人後心,叫道:「並肩上!大不了大伙兒一塊上路!」
那人身形鬼魅般一晃,閃過祁老四的刀鋒,劍勢毫無停頓地由下而上,毒蛇般直刺武二郎的咽喉。武二郎不甘地瞪大雙目,卻無力閃避。
眼看長劍就要刺中武二郎的喉嚨,忽然,一陣山風吹過,隨風飄來一條煙霧般的黑色輕紗。
黑色的輕紗流水般散開,露出一截清亮的劍鋒,在那人劍鍔上一觸,就像一道閘門阻止了奔騰的潮水,刺客長劍的去勢頓時被阻。接著清亮的劍鋒一翻,從刺客腕間掠過。那刺客握著長劍的手掌驀然斷開,在空中翻滾著墜入山谷。
程宗揚扭頭看時,只看到一朵浮動的黑色雲霧。那人身體凌空,橫飛著懸在橋上,她全身都裹在黑色的輕紗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飄逸的長紗隨風而舞,仿佛是從天外飛來。
那女子一劍斬斷刺客的手腕,還細心地側過身,避開他傷口噴涌的鮮血,然後手一揮,黑紗揚起,卷住他的脖頸,將他拋入谷中。
余下的幾名護衛扣住弩機,驚愕地看著這個翩然而至的女子。祁遠剛才一刀劈空,胸口煩悶得幾欲吐血。亂成一團的奴仆躲在車後,戰栗著不敢作聲。
那女子足尖在車廂一點,身子凌空飛出。薄紗下猶如驚鴻一瞥,露出腿部雪白而修長的輪廓,即使是以程宗揚的見識,也從未看過這么姣好的美腿,可借,只有瞬間,接著又被輕紗籠罩。她輕煙般掠過長橋,身形優美得如同一只出岫的仙鶴。剩下的四名刺客紛紛張弓搭箭,長箭還不及離弦,彎弓就被長劍斬斷,接著被黑紗纏住脖頸,一個個墜入深谷,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
眨眼間那女子已經越過鐵索橋,掠到另一側的山岩上。她身形拔起,然後輕紗一旋,一只秀美的纖足探出,點住一根松枝,身形立刻凝立下來,停在松上。
山風襲來,纏繞在她身上的黑色輕紗在風中漫卷飛舞,仿佛隨時都會隨風而逝。
祁遠小聲嘀咕道:「這娘兒們穿的……怎么像是帶孝呢?」
程宗揚心里一動,扭頭朝車上看去。武二郎悶著頭,一聲不響地窩在車里,再沒有那種堪比猛虎的氣勢,倒像只病歪歪的貓咪。
「這衰狗!」
程宗揚暗罵一聲。
翠綠的松枝上,黑紗飛舞間,露出一雙令人心顫的眼睛。那女子默不作聲,眼中流露出哀傷和悵然,卻濃得化也化不開。忽然眼前一花,那女子已不知去向。
松枝上杳無人跡,只剩下落寞的山風拂過空空的松枝。
祁遠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就像作夢一樣,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如果不是那名神秘的女子,這會兒大伙都排隊去枉死城點卯了。
「她是誰?」
祁遠問。
答案在程宗揚心頭呼之欲出。
滿身帶孝,長劍如水,來去翩然,杳然如鶴,除了鶴羽劍姬還能是誰?不過她那恩怨難明的眼神讓程宗揚很疑惑──難道她和武二真的有一腿?
凝羽有些發顫地收回手,臉上露出脫力般的蒼白。剛才的險境遠比程宗揚能所見來的更嚴重。她拼盡全力救助武二郎,若是武二郎被那一劍刺死,功力反噬下,輕則武功盡廢,重則喪命。
凝羽松開手,白著臉道:「毒素已經壓制了,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但經脈中余毒一日未清,他的功力就一日無法恢復。」
武二郎還是那副病貓的德性,對兩人的交談恍若未聞。
橋面的破洞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才聚攏的奴隸立刻又亂了起來。
「呸呸!」
一口厚背砍刀被扔到橋上,吳戰威攀著鐵索,從他失足的破洞里爬出來,一邊吐出幾口帶血的唾沬。祁遠喜出望外,「你這小子居然沒死!」
吳戰威半身都濺滿馬血,喘著氣道:「閻王爺嫌老子肉粗,不收老子!」
劫後逢生,大伙兒都欣喜若狂,圍著吳戰威問長問短。
橋上沒留一具屍首,包括被武二郎刺死的那名斧手在內,六名刺客都被拋入山谷,屍骨無存。
商隊這邊損失並不大,除了最初被射殺的那名護衛,只有五六個人受了傷。
毀了一輛馬車,損失了一匹座騎和一匹拉車的駑馬。祁遠原本准備折返五原,這會兒算了算損失不大,只讓人回去稟告夫人蘇妲己一聲,自己領著隊伍繼續趕路。
指揮著奴隸把馬屍和破碎的大車搬開,祁遠分好隊伍,兩名護衛和四名奴隸看一輛車,絡繹通過鐵索橋。
「咦?這是什么?」
祁遠從馬上伸出手。
那名黑衣女子剛才站立過的松枝上,懸著一根絲線,絲線盡頭是一顆白色的葯丸。
凝羽摘下來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表情。如果她沒有認錯,這該是光明觀堂的化毒丸。
程宗揚忍不住道:「喂,武老二,你嫂子來看你了,怎么也不跟人家打個招呼?」
武二郎扭過臉,不去理他。
像武二郎這樣囂張的家伙,突然萎靡起來,那副慘態看著簡直令人心痛。程宗揚都不忍心看了。
「好了,好了。」
程宗揚安慰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說不定過了山,咱們就又碰見她了。」
他突然發現,武二郎的眼神停留在那條松枝上,猛虎般的目光漸漸變得溫柔。
「走吧。」
武二郎沙啞著聲音道:「路還著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