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渡河(2 / 2)

易彪露齒一笑,「差點兒連累了大哥。」

吳戰威嘿嘿一笑,「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的。走南荒就是你靠我,我靠你,大伙互相拉扯才能走出來。」

易彪看到吳戰威神情有異,不由問道:「大哥,怎么了?」

吳戰威冷笑道:「娘的,遇上鬼打牆了。這塊石頭剛才走過兩次。」

易彪心里一沉,連忙踩了踩腳下的石頭,沒有辨別出來有什么異狀。鬼打牆他聽說過,本來走熟的路,突然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幾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卻怎么也走不到頭,連續幾個時辰都在原地來回轉圈。但他們身上都綁著繩索,怎么也不該走了回頭路。

「不用看了。剛才咱們繞開的那根樹枝,八成就是後面的繩子。- 吳戰威攀著座騎的韁繩道:暑一么久還找不到岸,肯定是走錯了。你看,這會兒河水都是斜著過來的。」

「我說這水怎么變了方向,還以為有個大漩渦。吳哥,這會兒怎么辦?」

易彪一邊解著繩索一邊道:「要不要我游過去看看?」

「別!南荒這鬼地方,寧願在河里等天亮,也別分開。咱們先停下,等後面的都跟上來。」

吳戰威狠狠呸了一口,「他娘的,上路前不該碰那個寡婦,沾了她娘的晦氣!」

易彪顧不上發笑,他背著長刀鋼盾,腳下使了個千斤墜,牢牢穩住身形。領頭兩個的停住,後面的人不斷涌來,不多時程宗揚和雲蒼峰也跟了過來。聽到吳戰威的述說,程宗揚這個不知道南荒厲害的冒牌商人還好一些,雲蒼峰卻是倒抽一口涼氣。

這會兒商隊一半人都聚在河中央,及胸的水流越來越急,護衛們還能撐住,那兩名奴隸都被沖得站立不穩,神情越發驚懼。

那水淹到眾人胸口,卻只到武二郎腰下。那廝差不多是把馬扛在肩上,扯著兩頭騾子大步走來,在後面嚷道,。」怎么了?」

程宗揚道:「老吳碰上鬼打牆了,在河里繞圈子。」

武二郎呸了一口,「屁的鬼打牆!前面姓吳的,你小子有種沒!」

吳戰威不耐煩地道:「有屁快放!」

「呵!敢跟二爺叫板!」

武二郎叫道:「要是帶種的,就在額頭上砍一刀,把血抹在眼皮上!」

吳戰威二話不說,提刀在額頭一抹,用手沾了血抹在眼皮上。

忽然遠處亮起一團火光,接著又是一團。三堆火光在對面熊熊燃燒,映出河岸的輪廓。突然出現的火光刺痛了眾人的眼睛,這時眾人才驚覺自己真的走錯了方向,往下游偏出十幾丈。本來已經靠近的河岸,在黑暗中卻越偏越遠,再走下去只怕永遠靠不了岸。

火光中映出一個曼妙的身形。隊伍里有人驚叫道:「峭魅!」

眾人都驚惶起來。峭魅是南荒傳說中一種妖物,依靠絕美的姿容和天籟般的歌喉誘惑行人。一旦看到她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無論什么人都會沉醉。

雲蒼峰眯起眼看了看,「是人。」

程宗揚也認了出來,一下放寬了心,笑道:「是自己人。」

一行人蹬著水上了岸,幾乎都累得癱倒在地。

凝羽立在火堆旁,長發在夜風中獵獵飛舞,幾點火星飛起,映出她潔白的面孔。

程宗揚解了繩扣,喘道:「你怎么過來的?哦,是游過來的。」

凝羽身上的斗篷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嬌軀凸凹有致的曲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吸收了奐陽的緣故,她表情雖然還是淡淡的,但不再像以往那樣冷漠。

程宗揚拉著雲蒼峰的手臂,笑道:「這位是雲氏商會的執事,雲老哥。這位是我們商館的侍衛長,凝羽姑娘。」

雲蒼峰道:「虧得貴館幾位朋友相助!若不是這位姑娘,老朽只怕就留在河里,跟南荒的水神作伴了。」

凝羽淡淡用手指掠過發絲,沒有開口。

凝羽冷漠的樣子程宗揚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拉著雲蒼峰走到一邊,兩人劫後逢生,談得分外投機。說起馬匹受驚遇險,程宗揚朝武二郎笑道:「還是武二反應夠快,喂,你那柄短刀哪里來的?」

武二郎悻悻道:「不是二爺!」

「那是誰?」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中年人站起身來,溫和地朝眾人拱手,「謝藝。匆忙出手,讓老哥損了一匹好馬,還請雲老哥見諒。」

雲蒼峰一怔,然後哈哈笑道:「沒想到是這位朋友救了老朽一條性命。我說謝兄弟怎么敢一個人獨走南荒,果然是好身手,好見識!」

程宗揚等人這才知道這個中年人和雲氏商會不是一伙的。這個自稱謝藝的男子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一眼看去,就令人心生好感,卻又保持著足夠的距離。

這一番同舟共濟,使雙方親近不少。雲氏商會都穿著水靠還好一些,程宗揚等人渾身都濕透了。雙方商量幾句,此地離蛇彝人的村寨已經不遠,干脆結伴同行,到村子里找住處換了濕衣,好好歇息一晚。

易彪和吳戰威都是血性漠子,幾句話就好得跟親兄弟似的。說起剛才的鬼打牆,兩人都哈哈大笑。易彪道:「早知道你們商館有人過來,吳大哥也不用挨這一刀。」

吳戰威不在意地抹了抹額頭的血跡,「說不定南荒這鬼地方就是想讓老吳出點血,才肯放咱們過去。你看那幾堆火,剛點上的怎么會燒那么快?八成早就點上了,大伙兒誰都沒看見,老吳用血破了鬼打牆,火光才一下子透過來。」

易彪吐了吐舌頭,「南荒這地方,員邪門兒!」

「喂,看你們的身手,大概是從過軍的吧?」

易彪豎起拇指。」大哥好眼力!我們這些弟兄都是北府兵,退役後沒事做,才跟著雲氏商會跑南荒。喂,吳大哥,你說的那個寡婦……」

兩人談得投機,後面祁遠和謝藝也你一言我一句相談甚歡。

程宗揚越看謝藝越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的年紀乍然看去像是三、四十歲,仔細看時,又像是二、三十歲,似乎並不比自己大很多。自己之所以誤會他是中年人,也許是因為他眼中無法掩藏的淡漠與滄桑,似乎已經厭倦了這個世界,對一切事物都再沒有多少留戀。

程宗揚道:「雲老哥,你們是怎么遇上的?」

「下午過惡虎渡過上的,那時剛開始下雨。他一個人騎著馬往林子里走,把我嚇了一跳。那林子是條絕路,進去的十有八九出不來。我看他也是六朝人,萬一進去陷在里面,枉丟了一條性命,便叫住他。他說自己叫謝藝,總聽人說起南荒,卻不知道南荒是什么樣子,於是就來看看。」

雲蒼峰又是好氣又好笑,「我走南荒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這樣的。南荒有什么好看的?走一趟就少活兩年的去處。我勸他回家,他只是笑。最後沒辦法了,才讓他跟我們一起走。」

程宗揚笑道:「老哥是好心有好報,若不是救了他一命,剛才驚馬的時候就危險了。」

報應之類的話,程宗揚自己也不是太相信,但顯然正投了雲蒼峰的脾胃。他感嘆道:「可不是嘛。我看他一表人材,不明不白死在南荒太可惜,不料卻是救了自己一命。」

「呵呵,」雲蒼峰笑了兩聲,「沒想到貴商館竟然有這樣兩名好手。那個臉上生著虎斑的大個子身手難得。那位姑娘的修為也不俗。跟你們一道走,倒是我們雲氏商會占了便宜。」

剛才歇息的時候,祁遠悄悄告訴程宗揚雲氏商會的來歷。六朝中晉宋兩國最重商賈,天下最知名的商會都出自這兩地。即使在晉國這樣商遞天下、富冠海內的商賈雲集之地,雲氏也是首屈一指的豪門。如果以武功比較,拿祁遠當白湖商館,雲氏商會至少是武三郎那種級別的。

像這種綿延幾百年的商會,勢力根深蒂固,各方的關系盤根錯節,能動用的力量之大,令人瞠目結舌。據說當年晉國的北府兵北上與真遼交鋒,所有的軍費都是由雲氏獨力承擔。相應的,晉國劃了兩處銅山給雲氏商會,允許他們自鑄銅銖。

程宗揚心里嘀咕道,這不是把鑄幣權交給商人了嗎?難怪雲氏商會實力這么雄厚。

想到銅礦,程宗揚腦中靈光一閃,含笑道:「雲老哥,貴商會的銅匠該有不少?」

雲蒼峰微微一笑,「多少有一些。小兄弟想鑄什么器具么?」

程宗揚笑道:「有筆生意想跟雲老哥一起做。」

「哦,」雲蒼峰來了興趣,「什么生意?」

程宗揚卻笑而不語,最後道:「等從南荒回來,再跟老哥商量。」

雲蒼峰在商海浸淫多年,一看就知道程宗揚胸有成竹,當即道:「商會的事老夫還能做主二一。程兄弟如果有意,敝商會自然全力襄助。」

程宗揚笑道:「那就多謝了。」

雲氏商會既有銅山,又有工匠,還有遍及天下的商業網,正是拉鏈生意的絕佳伙伴。有他們幫忙,自己靠程氏拉鏈的名頭說不定就能大賺一筆,在這個世界舒舒服服過日子了。

他回頭看去,凝羽遠遠跟在隊伍後面,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