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襲擊(1 / 2)

聽說鬼王峒的人已經離開,眾人無形中都松了口氣。經過這一路的見聞,商隊上下都對鬼王峒忌憚之極,除了武二郎還在嘴硬,其他人聽到鬼王峒的名字都寧願繞道走,也不想撞上那些傳說中半巫半鬼的家伙。

商隊在熊耳鋪停留一天,祁遠抓住機會將攜帶的貨物出手了一半。在這里出售的利潤雖然比不上盤江以南豐厚,也十分可觀。看到五斤普通的鐵釘賣到六個銀銖,差不多是本金的十倍,程宗揚暗道:「奸商!」

少量貨物換成銖錢,大部分都以易貨的方式換成南荒特產,寄存在雲氏商會相熟的一家客棧內,等他們回程時再帶回五原城。這讓祁遠眉開眼笑,在人脈方面,白湖商館的關系遠不及雲氏深厚,以往走南荒,換來的貨物都是隨身帶著,路途辛苦不說,也容易損失。寄放在客棧里,只花一筆小錢,就省了這一路的辛苦。

祁遠忙忙碌碌換完貨物,雲蒼峰帶的絲綢卻一匹也未出手。

「這些絲綢,都是往白夷販運的。」

雲蒼峰笑呵呵道:「倒是這些翠枝玉不錯,小哥不妨買幾塊,帶到內陸也能換些銖錢。」

雲蒼峰說的翠枝玉都是些料石,與程宗揚想像中晶瑩透潤的翠玉截然不同,除了帶著幾抹綠紋,與普通石頭也差不了多少。不過既然是雲蒼峰這樣的行家說出來的,肯定錯不了。

程宗揚從五原城出來時,帶了些銖錢,剛才出貨又換了數百枚銀銖,手頭寬裕,當即講了價錢,購下幾塊上等的翠枝玉料,一並寄存在客棧里。

一下子來了兩支商隊和一幫花苗人,那間小客棧頓時熱鬧非凡。程宗揚帶著料石回來,看到朱老頭蹲在門口,正口沫橫飛地跟商隊幾個年輕人吹牛。石剛等人聽得眼都直了,朱老頭一咳,幾個人爭先恐後給他端茶倒水。

朱老頭滿意地潤了潤嗓子,一句「想當年……」

開頭,就又吹上了。

祁遠今天貨物出手順利,心情不壞,靠在門口笑呵呵聽著。見程宗揚進來,他打了個招呼,笑著說:「這朱老頭有點意思,連大山里的神木都見過。」

「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朱老頭說,他看到神木的時候正趕上大雨。當時他在樹下,地上還是干的,一點雨都沒有。往上走,樹的中間電閃雷嗚,走到上面風和日麗,那雨都在腳下。還說高處開著花,花里結的果子都是女人的模樣,風一吹就咯咯的笑。」

「真的假的?」

祁遠笑道:「這誰知道?就是土生土長的南荒人,也沒幾個見過神木的。不過年輕人就喜歡聽這個。」

吹的半點譜都不靠,這朱八八不會是個騙子吧?程宗揚想來想去,不記得有哪個大騙子是叫這個名字的。

院內傳來一陣喧鬧,程宗揚探頭看去,只見那些花苗漢子蹲在地上,圍成一個圈子,中間放著一口酒壇,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

「從上午就開始喝了,一直喝到這會兒。」

祁遠道:「路上取的蜂蜜分給他們十幾壇。好嘛,這些花苗漢子把蜂蜜全拿到酒肆換了酒,差不多有二十壇,喝到明天也夠了。」

花苗人是程宗揚進入南荒見過最和善的群體,給他留的印象不錯,只不過這喝酒也太沒有節制了。

「花苗人都這么好酒?」

祁遠搖了搖頭,「花苗人是好酒,可我從來沒見過喝這么厲害的,就跟不要命似的。」

那些花苗漢子興高采烈地唱著歌,歡呼狂飲。程宗揚喜歡他們的率性,又隱隱有些疑惑。這些花苗人,無論男女在歡快中都有一種末世的放縱,似乎根本不考慮明天。

而族長蘇荔也不計較,甚至也和族人一起分享那些粟米釀成的澀酒。武二郎蹲在她旁邊,也學著花苗人的樣子,一邊喝一邊唱,他唱出來的歌不是走調,而是完全沒有調子可言,但那些花苗人誰都不介意,只要能蹲下來和他們一樣唱歌喝酒,就是他們的好朋友。

院子另外一邊,吳戰威拿著他的厚背砍刀比劃著,正和易彪在談論刀法。滿面髯須的易虎坐在一側,手邊放了一罐清水,正埋著頭,在一方細砂岩上細細磨他的尖槍,對花苗人的喧鬧聲充耳不聞。剩下那些充作商會護衛的軍士們都留在客房里,看管貨物。

謝藝獨自坐在台階上,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程宗揚一直懷疑那句「抱歉」是他說的,卻沒有證據。

從包裹里拿了塊料餅,程宗揚去馬棚喂黑珍珠。他對這匹屬於自己的座騎十分用心,每天都會親手喂食。這一路別的騾馬都掉了膘,唯有黑珍珠還壯實了一些,皮毛更加油光水滑。

一進馬棚,就看到黑珍珠旁邊多了頭瘦驢。那驢比一頭牛犢大不了多少,背脊瘦得像刀刃,偏偏生了一雙大耳朵,就像生下來沒見過草一樣,正把頭埋在黑珍珠的槽里猛吃。黑珍珠輕蔑地甩著尾巴,離那驢遠遠的。

「哪兒來的驢?」

「朱老頭的!」

吳戰威在遠處應了一聲,又扭頭對易彪說:「兄弟,你們北府兵的刀法……」

程宗揚看著那驢,就跟看朱老頭一樣,越看越不順眼。

「朱老頭!你不是不會騎驢嗎?牽頭驢做什么?」

朱老頭沒有一點臉紅的意思,「瞧瞧,瞧瞧,當真了。俺就是說說,其實俺這驢好著呢!」

程宗揚沒好氣地瞅瞅那驢,把料餅掰碎喂給黑珍珠:「趕緊吃,別理那鄉下的土驢!」

濃霧中傳來尖銳的哨聲,易彪點燃箭首的油布,拉開鐵胎弓,一箭射出。

黎明時起了濃霧,整個熊耳鋪都被籠罩在白蒙蒙的霧氣中。程宗揚想等霧散開再走,雲蒼峰和祁遠卻告訴他,在南荒,一場濃霧半月不散的情形屢見不鮮,要等霧散,時間就沒准了。

商隊按照原定的時間出發。和前天一樣,花苗人在前,商隊在後。為了避免有人在濃霧中走散,商隊將所有的騾馬都用繩索連在一起,相隔不到丈許。即使如此,途中休息時還是發現走失了一名奴隸,只剩下一匹空鞍的馬。

程宗揚要發動人手去找,祁遠卻道:「這會兒霧還沒散,回去太危險了。」

「不就一個奴隸嗎?丟就丟了。」

朱老頭不在意地說道:「說不定掉到哪個山溝里,就算你能找到也死透了。」

程宗揚皺起眉頭,「那要還沒死呢?」

「人嘛,遲早都會死。早點晚點有什么要緊的?」

朱老頭騎在他的瘦驢上,佝僂著腰道:「咱們還是省點力氣吧。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不小心摔死,連屍體都找不到。」

雲蒼峰也在點頭,顯然認為回頭去找太冒險了。大家都這樣認為,程宗揚只好放棄。這霧畢竟太大了,就是想找也沒辦法找。

一個尖銳的哨聲從前方傳來,祁遠摘了片葉子,噙在口中,以哨聲作答。

朱老頭道:「這小伙子看著癆病鬼似的,還會吹花苗人的葉哨?」

花苗人擅長將樹葉噙在口中,吹出各種哨聲來聯絡。這樣的濃霧中,哨聲遠比其他聯絡方式更方便。

祁遠取下樹葉,笑道:「老頭兒,那驢背跟刀刃兒似的,你坐得住嗎?」

朱老頭挺了挺背,不服氣地說:「我這驢穩當著呢!」

程宗揚一把拽住朱老頭,不客氣地把他從驢背上拖下來,「你是向導,不在前面領路,在這兒混什么呢?」

朱老頭叫起屈來,「從鋪里出來,這一段都是熟路,還用我帶?到了前頭的山澗才換路呢。」

祁遠一怔,收起笑容,「老頭,你不是誑我們的吧?這路我老祁也走過,山澗那兒就一條進山的路,哪兒有岔路?」

朱老頭頷下的胡子翹了起來,「跟我走,沒錯。」

又是一陣哨聲傳來,祁遠道:「他們讓咱們過去。」

程宗揚拍了拍易彪的肩,「帶上弓,到前面看看。」

霧濃得仿佛化不開的牛乳,樹木、藤蔓、草叢、泥土……都被籠罩在白茫茫的霧氣中。沒有形狀和氣味的濃霧彌漫在發梢和指間,仿佛行走在幻境中。

「小心!」

祁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程宗揚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一道石崖邊上。

腳下有水流的聲音,被濃霧一隔,那聲音也變得飄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