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物(1 / 2)

一只手緩慢而堅決地按在祁遠嘴上,將他的呼叫堵在口中。

那只手很干凈,皮膚上有著陽光的味道,手指結實而靈敏。

祁遠強忍著心底的恐懼轉過眼睛。雲蒼峰和謝藝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雲蒼峰長袍下擺卷起,掖在腰間,眼神一瞬間銳利如刀。掩住他嘴巴的是謝藝,那個溫和的男子神態依然從容,甚至還對他微微一笑。

看到他的笑容,祁遠狂跳的心臟莫名地安靜下來,他慢慢呼了口氣,控制住身體的戰栗。

三個人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盯住房門。

烏黑的發絲仿佛無數毒蛇,在門上蜿蜒著越伸越長。它們游動著無聲地攀住石壁上一枝火把,發絲煙霧般纏住火炬,火焰隨之黯淡,悄無聲息地熄滅下來。

沉寂中,忽然傳來「噗」的一聲怪響。在火把上游弋的發絲猛然張開,然後快速擰成一束,朝聲音傳來處掠去。

聲音傳來的地方,朱老頭趴在地上,用衣服蒙著頭,屁股翹得老高,扯著呼嚕睡得正熟。剛才那聲怪響,卻是他放了個屁。

這會兒誰也笑不出來。那發絲長得仿佛沒有盡頭一樣,從門上一直延伸到朱老頭身邊。沉睡中的朱老頭對即將來臨的危險懵然無知,他在衣服里哼唧兩聲,咂了咂嘴,舒服地拱了拱屁股,接著又鼾聲大作。

謝藝手指一根一根握住刀柄,整個人仿佛綳緊的弓弦,隨時准備暴起發難。

就在這時,那些發絲卻在離朱老頭數寸的地方停下來,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後慢慢退開。

祁遠汗透重衣。旁邊,雲蒼峰細緩悠長的呼吸一絲不亂,他一手按在祁遠肩頭,干瘦的手掌並沒有多少力量,但那分鎮定卻讓祁遠不能不佩服。

另一邊,謝藝黑色的瞳孔越來越亮,緊盯著發絲妖異的鋒芒。

那些發絲纖細之極,仿佛一團朦朧的煙霧在半空浮動著。發悄悄無聲息地微微旋轉,似乎在搜索每個人的方位。祁遠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像鼓點一樣強烈。

沉寂中,一顆石塊忽然呼嘯著飛來,發絲靈蛇般昂起,發槍向前一探,纏住石塊,其余的發絲受到驚動,波浪般同時舞動起來。

接著又是兩顆石塊飛來,發絲無聲地分出兩縷,將兩塊石頭分別纏住。緊接著,一道身影呼的飛過,毫無顧忌地投入到潮水般滾滾浮動的發絲中。

祁遠瞠目結舌。說起來,敢走南荒的都是響當當的漢子,但對這些妖異的發絲,祁遠是打心底生出怯意──誰知道這是什么鬼東西?這家伙不知道是勇氣十足還是夠魯莽,竟然就那么直沖過去。飛掠的身姿一往無前,沒有給自己留任何後路,這分膽氣,任誰也得甘拜下風。

看清那人的樣子,祁遠下巴險些掉下來。那人頭上蒙著一件破衣,竟然是熟睡的朱老頭!

祁遠回過頭,只見程宗揚站在朱老頭剛才躺的地方,沒事人一樣拍了拍手,然後咧嘴一笑。

這小子下手可真黑啊。祁遠顧不上感嘆,朱老頭已經橫飛過去,瘦巴巴的身體頃刻間被漆黑的發絲吞沒。

蓄勢待發的謝藝隨即出手,他拔出腰側的鋼刀,旋身撲入飛舞的發絲中。那一瞬間,火塘昏暗的篝火映在刀上,猶如一片血光。

海藻一樣生長著發絲的木門應刀碎裂,木層像一群紛飛的蝴蝶,在凌厲的刀風下翩然飛開。

清冶的月光映入屋內,門外的院落空空如也,淡淡的月光水一樣灑在地上,連影子都沒有一個。

房門破碎的剎那,那些浮動的發絲宛如泡沫上流過的幻影一樣,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牆上的火把失去束縛,緩緩重放光明,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謝藝平靜地提著刀,目光像夜星一樣明亮。在他身後,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幕是真是幻。

背後傳來一陣鬼叫,卻是被程宗揚扔出去的朱老頭失去憑藉,從半空重重掉落在地,摔得他一陣鬼哭狼嚎。

院中一個小伙子飛身躍來,人在半空已經張開弩機。祁遠連忙過去揮舞著雙手道:「沒事沒事!你們那邊有動靜嗎?」

小魏俐落地收起弩機,落在地上。」沒。」

祁遠還不死心,「剛才門外的是誰?」

小魏撓了撓頭:「沒見著有人啊。」

祁遠回來搖了搖頭。謝藝不言聲地收起刀,程宗揚與雲蒼峰對視一眼,然後過去,朝地上的朱老頭踢了一腳。

「又做夢了?」

說著蹲下身,一把掀開他蒙頭的衣服。

朱老頭愁眉苦臉地躺在地上,一手扶著腰背,哼哼唧唧道:「親娘哎……就睡這么一會兒,俺這把老骨頭就像散了架似的呢?」

「沒散。結實著呢。」

程宗揚把破衣服丟在朱老頭臉上,「天還早,要三個時辰才吃早飯,趕緊睡吧。」

謝藝那一刀動靜不小,屋里的漢子都坐起來抓住兵刀。雲蒼峰和祁遠分別過去安撫,只字不提剛才那詭異的一幕。

凝羽也坐起身,目光閃閃地看著程宗揚。程宗揚在她旁邊坐下,笑道:「沒事,我聽到外面動靜,以為有賊呢。」

「我都看到了。」

凝羽平靜地說道。

程宗揚瞄了瞄四周,低聲道:「喂,那是什么東西?」

凝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程宗揚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沒看到謝藝的實力。你覺得,他跟你比怎么樣?」

凝羽想了一會兒,慢慢道:「我看不透他。」

凝羽是第四級的實力。連她也無法看透謝藝的實力,那他至少已經進入第五級坐照的境界。

「我呢?」

程宗揚開玩笑道:「剛才我扔朱老頭那一把,有沒有第三級的實力?」

凝羽一笑,攬住程宗揚的脖頸,讓他枕在自己大腿上。

這會兒屋里還聚著二十多名漢子,凝羽就這么直接摟住他脖子,程宗揚雖然是現代人,也不免有些尷尬,心虛的咳了一聲。凝羽絲毫無視旁人的目光,反而摟得更緊廠。

鼻端充盈著女性的幽香,程宗揚下腹一陣沖動,陽具不由自主地勃起。不知道是不是長途行走和肢體的運動,使自己這個現代人越來越依靠身體的本能,他發現自己的性欲變得越來越強烈。與凝羽交歡,也經常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有時剛在她體內發泄過,身體就又變得亢奮。

不過樂明珠告誡言猶在耳,程宗揚只好閉上眼,按捺住升騰欲火,枕在凝羽大腿上沉沉睡去。

雲蒼峰和謝藝也分別睡下,沒有再理會那些發絲的去向。倒是祁遠沒有他們能沉住氣。剩下的時間他連眼睛都沒合一下,干脆抱著刀坐在門口,眼睛盯著屋後那間小房子,一邊跟小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直到天色放亮。

住在小房子里的葉媼早早就起了身,她換了一身干凈衣服,那頭黑亮的長發梳得整整齊齊,襯著她滿臉的皺紋,讓人有種錯覺,仿佛一張老媼的面孔和一名少女的長發合在一起。她笑著對祁遠打了個招呼,神態間看不出絲毫異樣。

朱老頭披著那件破衣服蹲在門口,咬了根樹枝在嘴里嚼著,正在吹牛:「我說的吧!有火塘有床鋪有熱水!石頭,大爺可沒騙你,這一晚睡得解乏吧?」

石剛怒道:「你的熱水還是我燒的呢!剛轉個身,你就拿去洗了。朱老頭,你也太缺德了吧?」

「瞧你說的,」朱老頭虎著臉道:「大爺什么都缺,就不缺德!咦?這門是怎回事?」

祁遠咧嘴一笑:「風吹的。」

「這風可真夠大的……」

朱老頭接了一句,接著又來了精神:「說起來這風也算不了什么。想當年我在海上,遇到那風──整個海里的水都吹得豎了起來!海底的珊瑚、珍珠……那些寶貝都露著,滿眼都是!伸手隨便撿!還有海底的龍宮,那瓦都吹得光溜溜的……」

祁遠笑道:「朱老頭,你使勁就往死里吹吧。小心閃了舌頭。」

雲蒼峰跨出門,朝葉媼笑呵呵道:「昨晚幾個手下不當心,撞壞了尊宅的大門。我讓人給你重做一扇。」

葉媼倒不介意,含笑道:「那門早就朽了,家里沒個男人,也沒法收拾。勞你們費心,老身去給你們拿些吃的。」

雲蒼峰一手按住老媼的籃子,笑道:「山里打些糧食不易,咱們有帶些干糧,不勞麻煩了。易彪,去砍些木頭,把門修好。」

葉媼笑著收起籃子。這邊程宗揚打著呵欠出來,看見葉媼,便笑道:「大娘這頭發真漂亮。正好我帶了把上好的黃楊木梳,就送給大娘吧。」

說著將一把制作精美的雕花木梳遞了過去。

葉媼接過梳子,臉上的皺紋笑成一朵花,連聲道謝。忽然她眼睛一閃,看見後面的凝羽。

凝羽換了一襲白色的袍子,衣內仍套著皮甲。程宗揚要她不用那么累,南荒悶熱的天氣還衣甲齊全,凝羽只說已經習慣了,倒是衣外的斗篷很少再披。她長發用一條絲帶束著,整齊地披在肩後,像黑色的綢緞一樣滑軟光亮。

葉媼拉起凝羽的手仔細審量半晌,蒼老的眼中露出一絲傷感:「我女兒若是還在世,也該這么大了……」

凝羽輕輕一掙,卻沒能掙開,神情間有些不自然起來。

葉媼一笑,放開手,溫言道:「這里僻靜,沒有外面那些事。姑娘若是遇上什么不順心,來老婆子這里住上一段就好了。」

凝羽淡淡道:「多謝。」

程宗揚松了口氣,凝羽那性子,真怕她當場翻臉。

葉媼不再言語,她把梳子插在發髻上,坐在門前,默默望著遠處。

易彪等人手腳俐落,又有祁遠這個什么都懂一點的人在一旁指點,幾個人刀削斧劈,不多時造了一扇木門出來,裝在門框里。

祁遠試了試門裝得還結實,然後提著袋子到葉媼的住處,留夠了鹽巴,按照雲蒼峰的交待,沒有多給。

朱老頭精神不壞,口沫橫飛地吹了半個時辰,把幾個年輕人侃暈,才得意洋洋地住了口。他說得口干舌燥,過來涎著臉朝葉媼道:「大妹子,有水沒?給口水暍暍。」

葉媼起身進了自己的小屋,拿了瓢水出來。朱老頭眉開眼笑,連連謝道:「大妹子真是好人兒,一看就是有福氣的。老頭我看得清,你命里注定是兒女雙全,子孫成群!」

葉媼遞過水瓢,笑咪咪道:「借你吉言。」

祁遠聽這家伙滿口胡掄,連忙放下鹽巴,把朱老頭揪了出來。

朱老頭還在咋呼,「怎了怎了?我說的有啥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