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穿山(2 / 2)

那奴隸抱著蚌殼,轉身想上岸找塊石頭砸開,卻發現兩腳陷在淤泥里拔不出來。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腳拔出來。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腳就陷得越深。

奴隸剛踏進湖里還不明顯,這時一開始掙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泥只沒過腳背,一轉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邊的石剛伸手去拉,卻差了幾寸沒有構到,急得石剛大喊:「快把手伸過來!」

那奴隸離岸邊只有兩步,可這短短兩步,卻成為無法逾越的距離。就在雲蒼峰開口的同時,祁遠也發現情形不對,他丟開馬韁飛奔過來,這時淤泥已經淹到那奴隸大腿間,只剩下半截身體還在湖面上。

「接著!」

吳戰威把一卷繩索扔了過來。

石剛躍起身,一把接住繩索,抖開拋過去,扔在那奴隸身上,吼道:「快拉住!你傻啊!還不快扔掉!」

那奴隸兩手捧著蚌殼,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邊揀起繩索試圖纏到腋下。可他一只手有殘疾,幾次都沒有纏住。就這一會兒時間,他又往下陷了尺許,已經陷到胸口。

石剛瞪著眼,叫道:「誰帶著長兵刀!套馬桿也成!快!」

「呼」的一聲,隊伍後面的易彪擲來一根長矛。

石剛接住往湖中遞去,卻被祁遠攔住,低聲道:「晚了。」

石剛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來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間,人就拉不動了。」

祁遠低聲道:「你用力,只會把他拉成兩段。」

石剛怔住了。

淤泥漸漸陷到奴隸頸下,濃綠的水草在水中舒展著,仿佛一張柔軟的綠毯,溫暖地裹住他的身體。那奴隸拼命拽緊繩索,吃力地說道:「救救我……」

那個渺小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後只剩下一串細碎的氣泡從水草間升起。湖水依然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眾人沉默地望著湖面。最後祁遠一刀割斷繩索,低聲道:「走吧。」

「意外之財莫要貪。」

朱老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一個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虧大了。」

石剛低著頭,一言不發。

謝藝見程宗揚皺著眉,一手揉著太陽穴,問道:「怎么?頭痛嗎?」

程宗揚搖了搖頭。那奴隸他還記得,很瘦弱的一個年輕人,因為扶釺,一只手被鐵錘砸傷。自己把他挑來走這趟南荒,本來想自己開溜時方便一點,沒想到卻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總也免不了。」

雲蒼峰緩緩道:「我們走南荒的,總是一句話: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眾人繞過月牙狀的湖泊,從後面接近山峰。正面看時,這山峰也不是很險,那美女並在一起的雙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緩。後面卻陡峭之極,比起他們曾經走過的天藤也不遑魚讓,只有一條之字形的小路沿著山壁盤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時落到了隊伍最後面。蘇荔一手扶著刀柄,面色凝重,後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靜下來,緊緊擁住隊伍中間那個嬌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熱情與開朗給程宗揚留下深刻印象。但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事情上,卻有著非同尋常的倔強。直到現在,她們也沒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隊求助。

雖然她們得到確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邊沒有任何侍從和護衛,但只憑她們這些人,想除掉這位南荒的王者,無異是一個巨大的冒險。可這些花苗人不僅沒有一個人退縮,並且總是那么歡樂,似乎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戴著面紗的樂明珠像羞澀的新娘一樣,微微低著頭,烏溜溜的眼珠卻一個勁的亂轉,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風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隊伍中。在山洞里,樂明珠用一種特異的手法按摩過凝羽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條和樹葉編織成一個精巧的擔架,抬著她一路行走。好在凝羽身體輕盈,並不是很吃力。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饒的部族之一。在這座外人難以靠近的山谷中,不僅出產珍貴的白夷湖珠,還盛產黃金和美玉。每年,雲氏商會都要耗費大量人力販來貨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寶。

從山腳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間一座石堡,石堡並不高大,所處的地勢卻險峻之極,正攔在那條唯一的山路盡頭,只有越過它,才能進入白夷族的領地。

祁遠對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時親眼目睹,不禁嘖嘖贊嘆。和南荒那些簡陋的村寨相比,這里簡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著山上道:「那里好像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們!」

吳戰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這些天你跟那個花苗姑娘拉拉扯扯的事可沒少做,還有心看別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么一晃眼就不見了。」

「深山出俊鳥,」吳戰威取笑道:「都說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白夷的風俗跟花苗差不多,說不定你還能再找個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聲,沒有接口。祁遠卻上了心。低聲道:「小魏,你不會是動了心吧?我跟你說,這種事可當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輩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頭。」

小魏低頭擺弄著弩機,過了一會兒道:「那也沒什么不好。」

祁遠干巴巴笑了一聲:「南荒邪氣重,平常人在這里待上半年就到頭了,住得久了,也會變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悶了一會兒,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那老頭不是沒事嗎?」

祁遠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黏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隊伍離石堡越來越近,程宗揚在後面照看了一會兒凝羽,然後打馬上來。只見石堡的大門緊閉著,看不到一個人影。

雲蒼峰道:「白夷人生性謹慎,這石堡的大門平常都是鎖著的。外人即使走到這里,也未必能進去。」

朱老頭哼了一聲:「啥生性謹慎?就是膽小!一個個都是兔子托生的,有點風吹草動就鑽到洞里。讓我說,南荒最沒用的就是他們!」

程宗揚訝道:「朱老頭,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

朱老頭氣哼哼道:「我朱老頭就是看這些死兔子不順眼!在外面讓我碰到,看我不一手一個,掐巴死倆!」

程宗揚吹了聲口啃。

雲蒼峰微笑道:「南荒諸族,白夷人從來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雖然文弱了些,也從來沒向誰低過頭。你看這山就知道了,莫說連鐵器都要從外面買的南荒人,即便是晉國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來。」

易彪一手握著刀,寸步不離地守在雲蒼峰身旁。易虎被洪水卷走後,他就成了這些軍士們的核心。這個豪爽熱情的漢子仿佛一瞬間成長起來,氣度變得沉穩嚴謹。他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周圍的地勢,最後點了點頭。這里的地勢實在太過險要,山勢平緩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圍住,後山險峻無比,只需十幾個男丁守在石堡上,即使數千精兵也只能望之興嘆。

雲蒼峰親手打開鞍側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幟,迎風一展,高高舉了起來。墨藍色的錦面上,用銀絲綉著繁復的環形雲紋,中間是一個碩大的「雲」字。

雲氏商會的旗幟一層開,山上就傳來一陣歡呼。接著有人吹起號角,剛才還空無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輕人,一邊招手,一邊興高采烈地叫道:「是雲家!雲家的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