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鏡影(2 / 2)

目睹了鏡中的一幕,祁遠喝的那點酒已經全變成冷汗流了出來,他艱難地擦著頸子,小聲道:「他這是殺星下凡……親娘咧……」

說著他打了個寒噤。

程宗揚呼了口氣:「幸好他不是敵人。」

謝藝對自己的來歷諱莫如深,眾人都猜想謝藝身份不是落魄文士那么簡單,這會兒見識了他的手段,兩人都不禁心生寒意。誰也不知道他怎么進入地宮,尋到鬼王峒的使者。好在他和鬼王峒是敵非友,否則有這樣一個敵人,未免太可怕了。

無論謝藝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與鬼巫王為敵。敵人的敵人就是明友──希望這!法則在南荒還適用。

沉默一會兒,程宗揚道:「朱老頭的口氣你倒學得挺像,那老家伙呢?」

祁遠咧了咧嘴:「朱老頭在宴席上啃了條鹿腿,肉沒烤熟,又鬧肚子了。」

程宗揚收起靈飛鏡:「剛才看到的,除了雲老哥,跟誰都別說。」

祁遠點了點頭,忍不住道:「他找的那個女人是誰?」

「誰知道呢。」

程宗揚呼了口氣,「希望那位鬼巫王運氣夠好,不要讓他逮到。」

雨仍在下著,只是從急雨變成了蒙蒙細雨。被雨水沖刷過的岩石瑩白如玉,一窪一窪積著淺淺的水。程宗揚走出寢宮,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用力舒展了一下肢體,一身輕松地走入雨幕。

鬼王峒一行人葬身地宮,使他們少了一個最危險的敵人,一直壓在心頭的危迫感像一塊大石落了地,程宗揚心情頓時輕松許多。

「已經起來了?」

凝羽破碎的腰甲已經去掉,穿著便裝,在窗前用絲帕抹拭著她的彎刀。聽到程宗揚的聲音,她抬起頭,綻開一個微顯僵硬的笑容。

程宗揚按了按她唇角的笑紋,小聲道:「你該多笑一點。整天冷著臉,容易變老。好些了嗎?」

「不知道樂姑娘給我用了什么葯,」凝羽道:「傷勢已經痊愈了。」

程宗揚一怔,「是嗎?」

「哪有啊!」

樂明珠跳出來,她嘴里還咬著魚干,含含糊糊道:「我只是給凝姐姐服了些丹葯,讓她不再吐血,離痊愈還遠著呢。喂,那些壞蛋呢?」

「不用擔心,祁遠已經帶人去封洞口了,連只耗子都出不來。」

「啊!」

樂明珠驚叫道:「把洞口封住,下面的人不就全死了嗎?」

「怎么?你還想留活口?」

樂明珠頓足道:「下面還有好多奴隸!」

程宗揚遲疑了一下,「那也是鬼王峒的奴隸。」

「可他們是無辜的!不行!不能封住洞口!」

「那怎么辦?我們在洞口守嗎?」

「對啊,在洞口守著。他們餓得受不了就會出來,到時我們就把那些壞蛋一個一個逮住殺掉,救出那些奴隸。」

程宗揚說服不了這個充滿正義感的小丫頭,又不能告訴她地宮里已經沒有活人。

「等他們出來很難吧。」

凝羽在旁邊平靜地說道:「如果他們吃奴隸,還能支撐很久。」

樂明珠嚇了一跳,連嘴里的魚干也忘了咽。

程宗揚岔開話題,「正好我有事找你。」

他取出使者遺落的鐵盒,「你能不能查出來它的毒性?」

樂明珠被那個吃人的話題說得倒了胃口,苦著臉吐掉魚干,接過鐵盒。

程宗揚拉起凝羽:「你該多跟人接觸些。雲老哥在前面宴請白夷人,我們一起去。」

「宗揚,」雲蒼峰笑呵呵拉住程宗揚的手,說道:「過來,見過白夷族的新族長!」

樨夫人換了一襲素服,眼睛哭得紅紅的,一臉哀戚。她斂衣向程宗揚施禮:「亡夫不幸身故,若非諸位援手,我白夷族……」

程宗揚暗贊這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細,准教她瞞過了,以為她與丈夫情深意重。

程宗揚似笑非笑地說道:「恭喜夫人接任族長。咦?」

他抽了抽鼻子,疑惑地說道:「哪里有股怪味?」

樨夫人哀戚的面孔微微發紅,連忙垂下頸子掩飾。程宗揚拉著凝羽在席間坐下,給她剝了顆橘子,一邊道:「我記得橘子九、十月間才成熟,沒想到現在就已經有了。」

樨夫人柔聲道:「南荒瓜果四時皆有……這柑桔請客人慢用。」

程宗揚手肘不經意地一抬,撞在樨夫人高聳的乳峰上。樨夫人花容失色,露出痛楚的表情。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把橘子遞給凝羽,「你不飲酒,吃點水果。」

凝羽接過橘子,目光在人群中游移。席間大多是白夷人,雲蒼峰和蘇荔坐在客席作陪,祁遠則混在人群中,說起白夷的湖珠贊不絕口,引得那些白夷人喜不自禁,紛紛取出佩戴的湖珠讓他鑒賞。

雲蒼峰笑道:「這祁遠好口才,連白夷人都對他一見如故。」

程宗揚道:「白夷的商路有幾成利潤?」

雲蒼峰比了個手勢。

程宗揚嚇了一跳,「這么多!」

「六朝風氣奢靡,去年天子為太後祝壽,一次便搜購珍珠百斛,市面上的湖珠都被搜羅一空。」

「既然利潤這么高,為什么沒有別的商家走這條商路呢?」

雲蒼峰笑道:「南荒豈是好走的?況且……」

他俯過身,低聲道:「白夷人生性多疑,若非熟客,連山谷也未必能進來。」

說話間,程宗揚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朱老頭蹲在角落里,身邊放著七八只碟子,正吃得不亦樂乎。

「老頭兒,你不是鬧肚子嗎?」

朱老頭拿袖子一抹嘴,樂呵呵道:「鬧肚子也不能耽誤了吃啊。哎,我說小程子,欠我的錢啥時候給啊?我都一把年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可不能誑我老人家。」

程宗揚挨著他坐下來,拿起一顆水果在手上轉著,隨口道:「你們那個殤振羽,在南荒是做什么的?」

朱老頭打了個突,連忙朝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可別亂講!老爺子的事少打聽。」

程宗揚哂道:「瞧把你嚇的。他比鬼巫王還厲害?」

「鬼巫王那孫子?」

朱老頭一臉的不屑,「你看我老人家啥時候怕過他?我老人家想弄死他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你就吹吧。到了見真章的時候,就你溜得快。喂,朱老頭,再領我們走一段?」

「不成不成。」

朱老頭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似的,「說好了就到白夷,我老人家還趕著回去呢。要不,讓小桂子和小檜子帶你們去。」

想起吳三桂和秦檜,程宗揚就有些郁悶。說他們是假的吧,那模樣還真有點靠譜,說他們就是自己知道的歷史人物吧,一個權奸,一個亂世梟將,怎么會被一個逃到南荒的巫師搜羅到一處?

朱老頭啃著果核,含含糊糊道:「我聽小剛子說,你們前兩天在山頂撞見個長翅膀的鳥人?哪兒來的?」

「黑魔海送信的。」

「黑魔海?」

朱老頭嘿嘿笑了起來,「騙誰呢。」

程宗揚眯起眼,「你知道黑魔海?」

「說來話長了,黑魔海現在提的人不多,十幾年前,可威風了。那些家伙擅長什么采陰補陽、開鼎煉丹、使毒作法,跟樂丫頭的光明觀堂沒少別苗頭。別著別著,惹到六朝那個什么岳帥,好家伙,帶了一幫人到黑魔海,從掌門的到看門的,齊根刨了個干凈。哪兒還有什么信使?噗!」

朱老頭吐了果核,兩手在衣服上抹了抹,然後攤開手,涎著臉道:「說了這么多,怎么也值幾個銀銖吧?」

「不提錢你會死啊?」

程宗揚拍拍屁股,轉身就走。

「別急別急,」朱老頭連忙拉住他,「信呢?」

程宗揚回過頭,訝道:「朱老頭,你可別告訴我你識字。」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老人家可是上過學的。要不是落在南荒這鬼地方,秀才我老人家都考中十七八個了。」

程宗揚心里一動,從背包中拿出錦囊,取出里面的素紙,遞給朱老頭。

朱老頭接到手里,翻過來覆過去看了幾遍,「原來說的是這個啊。」

「是哪個?」

程宗揚含笑道:「大爺,你給我講講?」

朱老頭指點著那張王哲留給程宗揚的無字信箋,老氣橫秋地說道:「這上面不都寫著嗎?你瞧,這個,還有這個……」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那是紙上的線格!你給我找出一個字我瞧瞧!」

朱老頭隨手把信紙揉成一團,丟到程宗揚手里,「不看了,不看了。還是說說錢的事兒,小程子……」

「一句話,」程宗揚打斷他,「走一趟碧鯪族,按現在的價碼,到地方全部給你結清。要不咱們就一拍兩散。我去我們的碧鯪族,你回你的熊耳鋪。欠你的你放心,我們都是好人,絕不賴帳,等我們回到熊耳鋪就給你。」

「那怎成呢!」

朱老頭頓時嚷了起來,「去碧鯪族還要過盤江,萬一你們死路上了,我找誰要錢呢?」

「那就沒辦法了。」

程宗揚同情地說道:「我們命都沒了,還怎么付帳?不過只要我們能回來,保證一文錢都不少你的。說不定我們發了財,還能多給你幾個。你要急著拿錢呢,就跟我們去碧鯪族,一天一個金銖,絕對少不了你的。」

朱老頭眼珠轉了半晌,氣哼哼道:「缺德啊,小程子,你就這么欺負我老人家。」

程宗揚拍了拍朱老頭的肩,「咱們這算說好了,明天再歇一天,頂多後天就趕路。來回也就十幾天,誤不了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