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鏡影(1 / 2)

祁遠青黃的臉頰上透出紅紅的酒意。」剛才在席間,雲老哥已經和白夷人把事情都說清楚了。兩邊的沖突都是鬼王峒的人在里面搗鬼,還殺死了族長。現在為著誰來當族長,白夷人正爭得厲害。」

程宗揚靠在榻上,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爭得人多嗎?」

「多得很。原來的族長沒有子女,位置空著。本來樨夫人接任大家都沒話說,可樨夫人這會兒不知去了哪兒。」

祁遠愁眉苦臉地說道:「這事兒本來跟咱們沒關系,誰讓咱們撞上了呢?雲老哥也發愁呢。」

程宗揚氣定神閑地說道:「愁什么?樨夫人已經答應了當白夷的族長。並且說,只要商路不斷,所有的珠寶玉石,都按半價賣給咱們。」

樨夫人離開時,腿軟得扶著牆才能起身,但神情卻充滿喜悅。程宗揚在她身上用掉了兩個保險套,而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保住了性命,同時接替死去的丈夫,成為白夷族的族長。

作為交換,樨夫人承諾白夷族的商路只對雲氏和白湖商館開放,並且同意將所有的金玉珠寶都以半價出售。

祁遠聽到這個消息樂得合不攏嘴。白夷的湖珠在內陸銷路極佳,能夠壟斷商路,等於是揀了個能下金蛋的母雞。

「吳大刀背上的傷還好,沒傷到筋骨。姓樂的丫頭說,休養兩天就好。」

祁遠說了目下的情形,然後道:「雲老哥想跟你商量一下,什么時候走。」

「鬼王峒的人呢?」

「易彪在洞口守著。一直沒動靜。」

正說著,隔壁傳來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接著「錚」的一聲,岩石砌成的牆壁仿佛也搖撼起來。

祁遠笑容有些發苦,低聲道:「那家伙怎么辦?」

他說的是易虎。那個沉默寡言的漢子現在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恢復了行動能力之後,他開始攻擊他所見到的任何物體,甚至包括他的同胞兄弟易彪。眾人不得不用鐵鏈鎖住他,把他囚禁在石屋中。

每個人都清楚,易虎其實已經死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具屍體。但看到易彪的樣子,沒有一個人忍心提出唯一的解決方法。

武二郎更干脆,「已經死過的人還准備讓他再死一次?」

不等易彪開口,他就拔出刀往地上一砍,叫道:「誰敢這么缺德,小心二爺弄死他!」

於是大家都閉嘴了。

誰也沒想到武二郎會替易彪出頭,不過想到他的殺兄之仇,程宗揚便明白過來。這廝雖然粗,但並不討厭。可殺又殺不得,帶他走更不可能,怎么處置血虎,程宗揚也覺得頭痛。

「真不行,就留在白夷人這里。」

程宗揚道:「易彪想見他,每年跟著商隊來一趟就行。」

這等於是讓一群兔子養一只老虎。不過這事就該白夷人頭痛去了。

「我怕的是那些家伙。」

祁遠道:「鬼王峒那些人還在下面。咱們走了,易虎怎么辦?」

如果不是凝羽襲擊那名使者,鬼王峒數十名武士足以把他們屠殺殆盡。現在他們退到地宮深處,以商隊的實力,能守住洞口就不錯了。

「雲老哥的意思,咱們能不能用石頭把洞口封住,不讓他們出來?」

這是個可行的辦法,可誰也不知道下面還有沒有別的出口。如果被他們逃出去,不僅他們,連白夷族也要面臨著滅頂之災。

「鬼王峒那些人在什么地方躲著?」

祁遠道:「程頭兒,你那個東西不是能看到嗎?」

程宗揚一拍腦袋。被樨夫人纏著,竟然忘了這件事。

靈飛鏡灰色的鏡面閃動了一下,然後暗了下去,仿佛在一個黑暗的洞穴中…

一只干枯的手掌張開,指縫中透出碧綠的熒光。

鬼王峒的使者伸出鼻子,像狐狸一樣左右嗅著,許久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後面的武士舉起火把,火光映出甬道灰沉沉的石壁和地上一連串的水窪,接著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個身影緩步走來,像從霧中出現一樣變得漸漸清晰。他頭戴方巾,穿著文士的青袍,腰間懸著一柄普通的鋼刀,目光平靜而又安祥。

「她在哪里?」

謝藝淡淡問道。

使者眼珠飛快地轉動著:「誰?」

「碧宛。在哪里?」

「你是誰!」

謝藝慢慢踏過水窪,「她在哪里?」

使者本能地向後退去,忽然尖聲叫道:「你不是白夷人!是隨商隊來的外鄉人!去死吧!」

兩名武士從使者身畔擠過,帶著風聲朝謝藝撲去。

謝藝邁步跨過水窪,然後抬起腳,一腳踏在一名武士膝蓋內側。那武士身形比他大了一倍,渾身刺滿黑色的符紋,就像一頭狂奔的野牛。然而被他一踢,武士強壯的軀體仿佛被一柄鋒利的鋼刀掃中,膝蓋定在原處,上身猛地彎折下來。

「嗒」的一聲,謝藝腰間的鋼刀跳出半截。他左手握住刀鞘,翻過鋼刀。他動作從容,時機把握得不差分毫,武士龐大的身體如山般壓下,仿佛主動撲在寒光凜冽的刀鋒上。

刀鋒切穿了鬼武士的喉嚨,鮮血飛濺而出。另一名武士張大口,無聲地咆哮著沖來。謝藝眼睛盯著使者,看也不看那名武士。他右手握住刀柄,拔刀遞出,像用一柄短劍一樣送入那名武士胸膛,側腕一擰,然後拔出。

鋼刀准確地穿透了武士的心臟,他銳利的鬼角在岩壁上劃出一道長痕,身體轟然倒地。

頃刻間搏殺了兩名強悍的武士,謝藝神情依然從容不迫。

「她在哪里?」

他淡淡問道。

「殺了他!殺了他!」

使者發狂一樣叫著,身後的武士蜂擁而出。

謝藝目光緩緩亮起,他微微俯身,持刀的右手穩若磐石,然後猱身向前,旋風般闖入人群。

祁遠面孔僵硬地盯著鏡面,程宗揚手心里也滿是冷汗。他從來沒想到一個人能有這樣強悍的身手。面對蜂擁而來的鬼武士,謝藝絲毫沒有退讓,鋼刀以強攻強,以快對快。他的刀法就像他手中經過千錘百煉的鋼刀一樣,沒有任何花巧,但每一刀劈出,都將鋼刀的威力施展到最大。

謝藝的刀法並不刁鑽,但總能找到敵人最薄弱的一處,雷霆般擊出,每一刀擊出,都有一名武士濺血倒地。

擋在甬道中的武士越來越少,使者的眼神也越來越恐懼。忽然他尖叫一聲,鑽進身後的奴隸人群中,瘋狂往後逃走。

「叮」的一聲,使者飛速起落的腳爪忽然一頓,被一柄鋼刀穿透腳背,牢牢釘在地上。

謝藝靜靜看著他,身上的青衫猶如雨過天晴,沒有半點血跡。在他身後,所有的武士和奴隸都被斬殺殆盡。鮮血流淌在一起,染紅了甬道里的水窪。

使者嘶嚎著,頭顱忽然一變,眼鼻向後縮去,嘴吻霍然伸長,張開一條鱷魚般的長嘴朝謝藝頸中咬去。

謝藝握掌成拳,一拳轟在使者頷下,將使者生滿獠牙的長嘴打得朝天仰去。

使者尖利的牙齒在嘴中碰撞著,發出令人齒酸的咯咯聲。

使者喘息著,齒間流出暗紅的鮮血。

「可憎的外鄉人!」

使者嚎叫道:「偉大的巫王會為我們復仇的!」

謝藝從他腳背上拔起刀,然後手腕一翻,斜刀砍斷使者的小腿。

「被詛咒的外鄉人!」

使者身體一歪,慘號著跪下來。

使者尖嚎聲忽然一滯,被那柄鋼刀塞住嘴巴,口中充滿了鮮血的腥甜和金屬冰涼而辛辣的味道。

謝藝翻過鋼刀,用刀背敲下使者一整排已經搖動的牙齒,然後道:「她在哪里?」

使者渾身發抖,他失去了一條腿,口中破碎的牙齒混著鮮血流淌出來。

「你不會感到痛。至少現在不會。」

謝藝拿出一枚銅銖,拍在使者脖頸後。

使者渾身震顫了一下,銅銖嵌入椎縫,身體仿佛浸泡在溫熱的水中,失去了疼痛的知覺。

「她在哪里?」

謝藝一邊問,一邊拿起使者的手掌,抬起他的食指,像削水果一樣,削去他指上的皮肉。他的動作很專心也很細致,就像鏤刻一件藝術品那樣用心精細。

寂靜中,只有刀鋒剔過骨骼的沙沙聲。使者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在刀鋒下被削出白森森的骨骼。忽然他瘋狂地嚎叫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在哪里?」

謝藝放下使者已經成為白骨的食指,然後抬起他的中指,再次削下。

「沒有這個名字!」

使者鱷魚般的長吻淌出血沫,眼角瞪得幾乎裂開,狂叫道:「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沒有!從來沒有!」

「或者你會記起來。」

謝藝平靜地說道:「她是碧鯪族人。很久以前離開了南荒,大概十五年前又回來了。帶著她的女兒。」

「是碧奴!」

使者嘶聲道:「碧鯪族的碧奴!她死了!」

謝藝眼角跳了一下,「怎么死的?」

「她是巫王的姬侍!幾年前病死的!」

「她的女兒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還有個女兒!」

謝藝停下來,「她的屍骨在哪里?」

「沒有!沒有屍骨!」

謝藝不再詢問,他提起刀,一刀斬斷使者的脖頸。

那枚銅銖跳了出來。謝藝接過銅銖,小心地擦拭一下,放在干癟的錢袋里,然後離開。一顆夜明珠從使者無頭的屍身掉出,轉動著滾到謝藝腳邊,那個男子卻看也不看。

程宗揚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他與同樣面無人色的祁遠對視一眼,低聲說道:「你不是說他在軍隊里待過嗎?那家伙待的不會是軍法處吧?這樣直接的刑訊手段,怎么可能是一名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