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白夷族的那天晚上,程宗揚才覺察到這種天賦的另一番用途。
血虎的咆哮聲響起時,首先感應到的不是聽覺,而是太陽穴那處傷痕。它的聲音還未傳來,太陽穴那處傷痕就仿佛被震得微微發麻。
無論怎么說,血虎的咆哮聲都稱不上悅耳,正沉浸在三具美妙女體間的程宗揚被吵得心煩意亂,最後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一聲:住口!
已經死去的易虎仿佛聽到了他的話語,咆哮聲像刀切般斷絕。那一刻,程宗揚發現了一種神秘的力量。來自於自己體內的力量。
程宗揚不知道鬼王峒的使者,是如何將一具屍體煉制成可供操縱的怪物,但當血虎將盛著黑色膏泥的鐵盒,掛在他可怕的脖頸上時,程宗揚知道自己同樣具備操控這具行屍的力量。至少可以操控血虎。
只余下死亡氣息的血虎,與太陽穴的生死根之間,有著奇妙的共鳴。於是,血虎和白夷族這兩種棘手的難題,有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解決方案。
鬼王峒的使者已經死在謝藝刀下,另外一位使者將成為樨夫人的主人,並透過她來控制白夷族。一位屬於程宗揚的使者。
整個白夷族,沒有任何人是血虎的對手。他像一頭獅子,一天十二個時辰睜大眼睛,守衛著他頸中的鐵盒。
樨夫人的肉體是唯一打開鐵盒的條件,只要她每隔一天,在血虎面前翹起臀部,讓他隨機選擇一個肉孔使用,就可以獲得一小塊黑色的泥膏。對於樨夫人而言,這樣的條件並不苛刻。相比於鬼王峒使者心血來潮時的淫玩,這樣的條件可以稱得上寬容。畢竟在這里她只需要服侍血虎一個人。
被煉制成雄性工具的血虎需要發泄它的獸性,樨夫人需要它的銷魂別香。
騷媚的樨夫人很滿意。至於凶獰的血虎,如果他還有知覺,想必也會非常滿意。
「這是一樁公平的交易。」
當樨夫人媚笑著翹起雪白的豐臀,讓血虎巨大的陽具擠進她臀間光滑而纖小的肉孔時,程宗揚這樣評價。
「聽!海浪聲!」
小魏忽然跳了起來。
一陣隱約的濤聲傳來,隔著遙遠的距離,那聲音顯得很微弱,卻有著沛然而雄渾氣勢,仿佛永遠不會止歇。
被小魏這么一叫,每個人都仿佛聽到遙遠的波濤聲。
「已經到了嗎?已經到了嗎?」
眾人都來了精神,互相交頭接耳。
朱老頭捋著被水氣打濕的山羊胡,仰起臉老氣橫秋地說道:「沒見過世面的後生小子。碧鯪海灣離這里還有五六十里呢。這會兒起來趕路,走上一夜,天亮能到就了不起了。」
程宗揚咬牙笑了笑,吃力地站了起來。
「那還等什么呢?」
「刷!」
長刀劈開灌木叢,有些不穩地砍進泥土。一具雄武魁偉的身影從紛飛的枝葉間闖出,連奔幾步才停下來。接著是一個神情平靜的男子。
武二郎寬闊的胸膛像風箱一樣扯動著,眼睛像餓虎一樣閃動著噬人的光芒。
這一夜他一直在前面開路,到後來凶性大發,不管阻路的是藤蔓,還是樹木,都是揮刀就砍,一路砍壞至少六把鋼刀。
武二郎一發起性子,易彪、吳戰威都被甩到後面。只有謝藝寸步不離地緊跟著,至少替他干了一半的活。
晨曦破開厚厚的雲層,映出眼前一片天海相連的碧色。高大的椰樹、有著傘狀冠蓋的喬木,枝葉交錯的灌木叢……在晨曦下一層層碧綠地延伸開去,一直延伸到碧波之中。
無數異彩紛呈的花樹點綴在滿眼翠綠中。仔細看時,能看到一處處精巧而別致的竹樓散落在綠葉間。每幢竹樓都扎著籬笆,籬笆上爬滿紅、黃、白、藍的花朵。再往前,兩道山脈彎鉤般伸入大海,與半伸入海中的村落,圍成一個月牙狀的海灣。一道窄窄的銀白色沙灘環繞著碧波盪漾的海灣,海面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島嶼,宛如隨手灑落的星星。
海風吹拂在身上,帶走了酷暑,濕透的衣衫一點一點變得干硬,泥污間析出汗水白色的鹽分。
一夜的跋涉,每個人都衣衫襤褸,狼狽不堪,望著眼前整潔的村落,不禁自慚形穢。
雲蒼峰花白的頭發在風中飛舞,他雖然滿面疲累,腰背依然挺得筆直。這位雲氏商會的執事負手了望多時,嘆道:「這碧鯪海灣與我三十年前見到時一模一樣。物雖是,人已非……」
程宗揚舔了舔脫水而發白的嘴唇!……」雲老哥來過這里?」
「很久了。那時候老夫差不多和你一樣年輕,總想去那些未曾去過的地方。不過那次我們從白夷族出發,路上整整走了二十天。」
他瞟了抱著驢頸打瞌睡的老頭一眼。」這朱老頭,不簡單。」
眾人衣衫多半在黑暗中被荊棘勾破,幾乎是半身還沾著泥漿。夜里彼此都不覺得,這時互相一看,不禁相顧失笑。倒是蘇荔,只雪白的小腿上沾了些泥,那條披在身上的紅綢依然鮮艷奪目。
不用吩咐,眾人便鼓起最後的力氣朝海邊奔去。這會兒能在清涼的海水中洗個澡,就是殺頭也顧不上了。
程宗揚笑道:「咱們這些人,活脫脫就是一群乞丐。」
祁遠半邊袖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撕破,索性掖在腰里,他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嘴里嘖嘖贊嘆:「這么多花,比起花苗的鮮花谷也不差。」
樂明珠臉上抹了幾道黑黑的泥污,精致的小臉抹得像小花貓似的,自己卻不覺得,一個勁兒的左顧右盼,忽然扯住程宗揚的袖子嚷道:「你瞧!你瞧!」
一道淺淺的籬牆內生著一株花樹,枝上滿是雪白的花朵,花苞合攏,仿佛無數白玉雕成的鈴鐺,在晨曦下泛起瑩潤明亮的光澤,美麗得仿佛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
樂明珠兩手捧心,目不轉睛地看著,良久才「哇」的一聲,驚喜地叫嚷道:「好漂亮!」
樂明珠興高采烈地奔過去,那丫頭一直羨慕花苗女子的異族裝束,好不容易向蘇荔討了兩串腳鈴,整天掛在腳踝上顯擺。跑動時,踝間傳來清脆悅耳的銀鈴聲。
隨著她的走近,最美麗的一幕出現了。那株花樹仿佛聽到漸近的鈴聲,一朵合攏的花苞悄然張開,接著又是一朵。
低垂的玉白花苞伴著鈴聲越張越開,先是一朵,兩朵,然後是滿樹花苞同時盛開,仿佛無數精美的玉盞懸在枝上。
這一幕不但樂明珠看得出神,連武二郎那種通體沒半根雅骨的粗胚也被吸引得停下腳步。
樂明珠揚著泥臉,痴迷地看著那株花樹。程宗揚回頭看著雲蒼峰,用詢問的口氣道:「玉盞鈴花?」
雲蒼峰也露出驚喜的眼神,良久點了點頭,「玉盞鈴花。」
這是傳說中南荒最美麗也最神奇的花朵,聽到鈴聲就會盛開,與會起舞的歌旋草並稱。無數人想一睹它的美態,都失望而歸,沒想到會在此處遇上。
望著那株在鈴聲中緩緩盛開的花樹,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驚動這絕美的一幕。
不知何時,一個與花樹一樣美麗的身影從竹樓出來。
那是一個姣美的少女,她穿著紫色的衫子,衣襟從左頸繞到右邊腋下,左邊從肩頭到袖口綉著一條金黃的錦鯉,右邊整條雪白的臂膀裸露出來。手臂上端戴著一只緋紫色珊瑚制成的臂環,右手拇指戴著一只紫色的水晶戒指,與左袖的錦鯉交相輝映。
那少女年紀與樂明珠相仿,晨曦下,絕美的臉頰像白玉一樣閃動著晶瑩的光澤,笑容純美而天真,令人一見就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兩手拎著一口大大的白銅水壺,顯出很吃力的樣子,每走幾步就要放下來歇一歇。好不容易走到那株玉盞鈴花旁,少女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提起水壺,一邊唱著歌,一邊將壺嘴對准樹根。
眾人臉上都不由露出笑容。大清早就起來澆花,這個碧鯪少女不僅漂亮,還很勤快呢。
但接下來的一幕,讓大家都張大嘴巴。
壺嘴噴出的水柱升出白色的水霧,卻是一壺燒沸的開水。
花樹被燙到般微微顫抖,那少女卻仿佛一無所覺,仍笑盈盈唱著歌,然後小聲道:「好好喝啊,喝飽了才能長得更大,開更多的花……」
樂明珠著急地嚷道:「那是開水!」
紫衫少女揚起臉,高興地看著樂明珠。
「姐姐……」
她聲音軟軟的,甜酥酥讓人一直融化到心里去。
樂明珠也不由放緩口氣,兩手攏到嘴邊,小聲喊道:「你拿錯啦,不能用開水。」
少女甜甜地笑著,「媽媽說,渴涼水會生病。要把水煮開了再喝。」
樂明珠頓足道:「那是人,花草用開水澆會死的!」
一朵玉盞從枝頭落下,在地上輕輕一彈,留下一片微濕的香痕。
「花落了哎……」
少女嬌柔地說道:「姐姐,都是你,把玉兒嚇住了呢。」
樂明珠腳停在半空,不敢再跺,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那個天真的少女,壓低聲音道:「別燒啦!」
「還剩一點啦。媽媽說,事情不能只做一半。」
少女吃力地踮起腳尖,把剩余的開水全部澆在花樹上。
眾人眼珠險些瞪了出來,眼看著滿枝的玉盞鈴花仿佛哭泣一樣,發出令人心碎的呻吟聲,潔白的花朵被燙得枯萎,一朵朵墜落在地。
無論是商隊的漢子,還是花苗女子都瞠目結舌,眼看著這株珍稀無比的玉盞鈴花片刻間凋零謝盡,只余下光禿禿的空枝,被沸水燙得變了顏色。
少女放下銅壺,一邊用手背抹著額頭的汗水,一邊開心地笑了起來「我叫小紫。你們好。」
少女甜甜說著,朝眾人鞠了一躬。
請續看《六朝清羽記》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