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詭影(2 / 2)

程宗揚放下書冊,「他想謀反?」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歷朝歷代只要造反,都是殺的人頭滾滾。自己好不容易才從南荒活著出來,可不想莫名其妙掉了腦袋。

「非也非也。」雲蒼峰道:「臨川王為人恭謹孝悌,對帝位絕無半點覬覦之心。」

「那他要靈飛鏡干嘛?」程宗揚笑道:「這位王爺不會是有窺隱癖吧?」

「王爺是疑心陛下在宮里被人陷害。」

宅里都是程宗揚的心腹,雲蒼峰也不避諱,直言道:「陛下如今不過三十六歲,春秋正盛,但一年前開始就未再上朝。軍國大事都由其身邊內侍代為傳奏。臨川王與陛下一母同胞,為此暗自擔憂,屢次求見,陛下卻置若惘聞。直到數月前,王爺才得到消息……」

雲蒼峰停頓下來,林清浦接口道:「臨川王與敝宗素來交好,王爺花費重金從宮中得到消息,稱一年來宮中屢有異事發生,只是無人可以探聽分明。在下奉師命前來效力,但道行淺薄,未能一探究竟,因此才不得不求助於靈飛鏡。幸好有程公子相助,終於不負使命。」

原來臨川王才是正主,只不過用了雲氏商會的旗號。拿到靈飛鏡,雲蒼峰南荒之行就已經結束,卻因為一個承諾陪自己多走了一個來月,出生入死,這分情意也不薄了。

程宗揚好奇地問道:「宮里發生了什么事?你們用靈飛鏡看出來了嗎?」

林清浦沉默片刻,從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羊皮,雙手遞了過來。

那張羊皮被硝制成白色,上面交錯雜陳印著墨痕般濃淡不一的影子。

「這是什么東西?」程宗揚接過來看了看,隨口道:「鬼畫符嗎?」

「正是。」

程宗揚抬起頭,只見林清浦神情肅然,絲毫不像開玩笑。

程宗揚苦笑著把羊皮紙遞回來,「林兄要讓我抓鬼,我可幫不上忙了。」

林清浦道:「公子能否看出上面的影子是什么?」

「這誰能看得出來?」

程宗揚把那張羊皮紙顛來倒去看了幾遍,心里忽然一動,用手指在羊皮上擦了一下,「上面是銀鹽?」

林清浦眼睛一亮,「公子好眼力!」

這算什么眼力。銀鹽是最傳統的顯影劑,程宗揚上學時做過類似的試驗。

「這張羊皮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清浦按照公子所授方法使用靈飛鏡,略有所得,便稟明臨川王,在台城外找了處靜室,用以觀察宮內情形。」林清浦面露愧色,「卻不知為何,視野一到宮內便如有濃霧相隔,無從探視。在下自忖修為不足,於是冒險潛入台城,不料卻險遭不測。」

林清浦回憶道:「當晚是個陰天,無星無月,在下剛潛入城內便聽到一聲異響,回頭觀望卻空無一物。正猶疑間,一股寒意侵入肺腑,內臟仿佛被一只鬼爪扯住,翻轉過來,幾欲嘔血。」

林清浦臉色發白,一手撫住胸口,心有余悸地說:「與清浦同行的還有一名護衛,是臨川王的心腹親信。他越過宮牆便突發瘋顛,拔刀朝在下砍來。在下拼盡全力才保住性命,那護衛卻在宮牆下舉刀自刺,遍體血污仍不停手。在下狼狽逃離,回來後才發現包裹靈飛鏡的羊皮上留下這些影痕。」

林清浦說的已經盡可能平淡,程宗揚仍禁不住心生寒意。鎮定了一下,他拿起那張羊皮紙。上面影影綽綽,似乎是一排蹲踞的人影,又像是奔騰的怪獸,實在看不分明。

「林兄想讓小弟做什么?」程宗揚道:「宮里連林兄都進不去,我這三腳貓功夫就不用獻丑了吧?」

林清浦道:「公子有大恩於敝宗,清浦自然不敢讓公子冒險。只是公子天生穎悟,對靈飛鏡知之甚詳,還想請公子出手相助。」

「你想讓我幫你窺視內宮?」程宗揚笑著一口答應,「這個好說。」

林清浦大喜,「多謝公子。」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皇宮里面鬧鬼,聽著就稀奇……林兄,你們沒見著人嗎?」

「慚愧,在下剛進入宮城就退了出來,並未見到禁軍。」

雲蒼峰解釋道:「建康宮是一座城池,又稱苑城和台城,戒備森嚴。內宮分左右兩部分,西為太初宮,東為昭明宮,清浦是從台城北部的華林園入宮,沒有遇到禁軍就返了回來。」

「難道真是鬧鬼?」程宗揚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啊。」

雲蒼峰道:「程小哥為何如此篤定?」

程宗揚笑道:「世上的事,有結果肯定有原因。就算南荒那種鬼地方,也沒有什么事是無緣無故的。宮里的宮女、太監、禁軍總有幾千人吧,難道就沒有風聲透出來?」

雲蒼峰道:「外廷雖由禁軍守衛,內宮便只有宮女和太監,平時極少進出。臨川王也尋訪了不少人,卻無人能說分明。」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雲老哥,能不能查一下這一年來宮里采購的物品?」

雲蒼峰一愕,旋即撫掌道:「好主意!宮里所需物品大都由敝商會承辦,我立刻讓人清點帳簿,列出清單。」

程宗揚笑道:「雲老哥,我開這家商號可要搶你的生意了。」

一談到生意,雲蒼峰便像換了一個人,豪興大發,朗聲笑道:「天下生意盡多,柴米油鹽的利潤未必會比寶號菲薄。」

程宗揚從殤侯那里帶回來十幾馱的貨物,全是金玉珠寶類的奢侈品,其中有幾件珠玉足以引人注目。另一些就是帶回的龍骨、龍鱗,先交由雲蒼峰變賣。

雖然打定主意要設立一家商號,程宗揚卻不急於開張,一面先看看市場行情,另一面還想等祁遠的消息。秦會之和吳長伯雖然干練,但都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要嘴上來得,還能察顏觀色、讓客人滿意,商號這位掌櫃非祁遠莫屬。

「客人請用茶。」小紫托著茶盤進來,嬌聲細細地說。她微微低著頭,雪膚玉顏、嬌美無比,聲音更是宛如清歌,令人心動。

林清浦到白夷族便返回,還是頭一次見著這個小妖精,怔了一下,才雙手接過茶盞,喝了口滾熱的茶水,竟渾然不覺得燙。

程宗揚用書案擋著下半身,一點不敢亂動,只怕不小心走光,把自己的臉面丟個干凈。這會兒看到小紫,不禁恨得牙根發癢,板著臉道:「雲老哥,建康城的人市在什么地方?」

「程小哥是想買幾個奴婢嗎?」

程宗揚哼了一聲。」這賤婢性子頑劣,我打算把她賣掉。隨便換兩個錢也比白吃飯養著她強!」

小紫眼睛一眨,眼眶立刻充滿淚水,「且聲道:「公子不要奴婢了嗎?奴婢知道錯了,求公子不要賣掉奴婢……公子讓奴婢侍寢,奴婢一定乖乖聽話,再也不敢跑了……嗚嗚……」

此言一出,程宗揚臉色由青轉紅,再由紅轉青。連一邊的林清浦都禁不住替他尷尬,埋頭拿著茶盞,裝作沒有聽到。

雲蒼峰知道小紫底細,不會輕易被她迷惑,但看到程宗揚衣衫不整的樣子也信了幾分。他經驗老道,拿起茶盞飲了一口,解圍道:「這是武陵春吧,好茶好茶。」

程宗揚這會兒只想把小紫捆起來,再找塊抹布塞到她嘴里。他一拍書案,厲聲道:「死丫頭!胡說什么呢!給我滾!」

小紫像被嚇住一樣,捂著臉小聲抽噎著退開,小手抬處卻得意地朝程宗揚扮了個鬼臉,把程宗揚氣得半死。

小紫雖然離開,程宗揚的尷尬卻一點沒少。雲蒼峰笑道:「建康禁止公開販賣人口,不過私下交換奴婢也是人之常情。城中有幾個會所有此類交易,程小哥若有興趣,老哥帶你去看看。」

程宗揚干笑道:「也好,也好。」

三個人閑談幾句,約好使用靈飛鏡的時間,雲蒼峰與林清浦便起身告辭。程宗揚卻叫住雲蒼峰:「老哥,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雲蒼峰停下來,「誰?」

「蕭遙逸。」

雲蒼峰不禁莞爾。」原來是小侯爺。」

侯爺?那小子還是有侯爵的貴族?

「蕭遙逸是蕭侯爺嫡子,人稱小侯爺。蕭氏昔年平定孫恩之亂,立下不世之功,受封為少陵侯,家世顯赫。這位小侯爺雖然出身世家,卻性喜斗雞走馬,為人荒唐。城中人都知道這位小侯爺大錯雖然不犯,小錯卻是不斷,因為沖撞城禁,多次受到蕭侯爺申斥。」

看到程宗揚神情發怔,雲蒼峰道:「程小哥如何知道這位小侯爺的?」

程宗揚發怔是沒想到蕭遙逸竟是這種執褲子弟,這種人怎么可能會是追隨岳帥的星月湖八駿?莫非自己上當了?可他如果是冒充的,為何只拿走了謝藝的骨灰?而且他的舉止,絲毫不像作偽……

程宗揚暗自捏了把冷汗,幸好自己當時沒有揭破小紫的身世,如果蕭遙逸真有歹意,也不是無法補救。

星月湖之事,謝藝一向諱莫如深,連雲蒼峰也未曾明言。程宗揚只好打了個哈哈,「我只是聽說這個人,有些好奇。」

雲蒼峰笑道:「那位小侯爺人物風流,堪稱一時俊彥,只不過行止荒唐,常常是城中人說笑的談資。若論人品,倒是不壞的。」

送走雲蒼峰,程宗揚從書案下爬起來,揉了揉發酸的膝蓋,在肚子里罵了小紫一萬遍,才用上衣包著屁股到後面去找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