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驥(2 / 2)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你三哥就是為了紫姑娘才送了命,你若念著三哥的好處,就在這里守護好紫姑娘。」

蕭遙逸雙腳一並,一手橫在胸前,挺胸應道:「是!」

孟非卿朝程宗揚一抱拳,「告辭。」

程宗揚舒服地靠在沙發上,拍了拍坐墊,「坐下吧。瞧你嚇得汗都快出來了。」

「你不知道,」蕭遙逸唉聲嘆氣地說道:「我這輩子沒挨過別人的打,連我老頭都沒打過我,就我這大哥下手那是真狠。不打也就算了,一動手打肯定打得我鬼哭狼嚎。我都落下習慣了,他眼一瞪,我就屁股痛。」

程宗揚大笑起來。那個孟非卿言語不多,交談時間也不是很長,但能看出他與謝藝等人之間的兄弟之情不是一般的深厚。不過他情緒控制一流,無論何時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樣的人才不受情緒左右,對局勢判斷准確快速。可以想像,他在岳帥麾下時必定是獨當一面的大將。而謝藝更像是擅長沖鋒陷陣的猛將。

程宗揚笑道:「我剛才聽他叫你小狐狸?」

蕭遙逸道:「兄弟們都這么叫,誰讓我姓蕭呢?八駿里鐵驪、天駟、龍驥、幻駒、雲騁、青雕、朱驛,其實我是玄駭。」

「怎么聽著像小母馬?」

「什么小母馬!」

蕭遙逸叫道:「玄是黑色,又有玄奇玄秘的意思,駭是青黑色的千里馬,玄駭就是神駿無比的青黑色的天神之馬!」

「原來蕭兄是一匹小黑馬。」

程宗揚說笑幾句,然後道:「孟老大准備把謝藝葬在臨安?」

「是啊。」

蕭遙逸懊惱地說:「這是我們兄弟六年來頭一次聚會,到時大家都會在亭外會合,偏偏我去不了。」

「什么亭外?」

「風波亭。」

程宗揚明白過來,他們要把謝藝葬在風波亭外,與岳帥作伴。對謝藝來說,這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了。

蕭遙逸把一只薄薄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到程宗揚面前。

程宗揚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張文契,上面蓋著鮮紅的印章,顯得十分正規。

「這是什么?」

「地契。這別墅連同沙洲都是岳帥的遺產,程兄收好。」

「這份禮可太大了吧?」

程宗揚知道星月湖肯定有禮物,但沒想到會是一座沙洲。這處別墅自己還沒有仔細看過,但看規模就小不了,住上幾百人也不嫌擠。

「你可別會錯意了,這是給紫姑娘的。至於給程兄的報酬,」蕭遙逸擠了擠眼,「走,咱們先去找芝娘!程兄只要在建康,所有花酒都是我的,包你夜夜笙歌!樂不思蜀!」

「不行!」程宗揚叫道:「這可太便宜你了!」

「這只是利息。」

蕭遙逸扯著程宗揚,邊走邊道:「程兄幫我們兄弟送回三哥的骨灰,帶回紫姑娘,又送了枝龍牙錐。大恩大德,小弟沒齒難忘。我想來想去只能以身相報了。咦?程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胃里難受,想吐嗎?」

孟非卿一走,蕭遙逸就像開鎖的活猴。幾個起落跳到舟上,意氣風發地說道:「去青溪!」

程宗揚眼尖,看出舟子已經換了蕭遙逸手下的隨從。這小子看似荒唐,其實心細如發,難怪建康人都把他當成聲色犬馬的執褲子弟,對他與星月湖的關系渾然不覺。

月出東山,玄武湖一望無際的水面波光瀲濫。清涼夜風拂過湖水,淺淺的沙洲畔,青色的蘆葦隨風搖曳,葦尖灑滿水銀般的月色。

蕭遙逸扔下玉帶,解開袍服,大笑道:「如此月色,豈能無歌!」

他從舟中取出一張古琴,就那樣坐在船頭,把琴橫在膝上,「綜綜」撥了幾下,接著一串流水般的琴聲從他指下淌出。

「月沒參橫,北斗闌干!親交在門,飢不及餐!」

蕭遙逸揚聲唱道:「歡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憂?彈箏酒歌!」

蕭遙逸的放浪形骸感染了程宗揚,他也解開外衣,一邊擠開蕭遙逸:「讓我來給你唱一個!」

蕭遙逸怪叫道:「我這琴可是價值千金,你會彈嗎?」

「一張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我是麥霸啊!」

「什么麥霸?」

「這你就別管了。」

蕭遙逸也不在意,隨手把那張價值不菲的古琴扔過來。程宗揚麥霸的水准僅限於把歌詞嚎出來,古琴這種「高科技「對他屬於傳說。他把琴往旁邊一丟,坐在船頭想了片刻,然後拍著船板唱道:「道不盡紅塵舍戀,訴不完人間恩怨……」

蕭遙逸「哈」的大笑一聲,「這是什么曲子?」

程宗揚也不理他,扯開嗓子迎風放聲高歌,當他唱道:「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

蕭遙逸的嘻笑變成驚笑,等程宗揚接著嚎道:「好兒郎,渾身是膽!壯志豪情四海遠名揚!」

蕭遙逸也扯開嗓子,跟著嚎道:「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啊!西邊黃河流!」

這小子聰明絕頂,對音律更是別有靈犀,雖然是頭一次聽到這首歌,但程宗揚每句開個頭,他就能跟著把曲調哼出來。等程宗揚唱第二遍,蕭遙逸無論曲調還是歌詞都已經滾瓜爛熟,唱起來音准意昂,活像自己的老師。

一群野鴨被這兩個打狼一樣的歌聲驚擾,嘎嘎叫著從蘆葦叢中飛起,在月色下漸漸變成黑色的小點。

歌聲漸止,蕭遙逸意猶未盡地哼著曲調,嘆道:「下里巴人未必不能動聽,這曲子雖然俚俗,但別有風致。愛江山更愛美人,哈哈!程兄好胸懷!」

這么狂嚎可是樁費神費力的大活,以前自己嚎完總要喘幾口氣,喝點水潤潤嗓子,但這會兒程宗揚只覺胸口氣滿滿的,再嚎上兩小時也不會累。他笑道:「你的『月沒參橫,北斗闌干』也不錯。就是沒有美人兒。」

「美人兒有的是!」

蕭遙逸長聲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輕舟像貼在鏡面上一樣,滑過玄武湖寬廣的水面。遠處,晉宮台城的城牆隱約在望,湖上連綿的蘆葦一直延伸到城牆下。忽然,蘆葦中盪出一條小舟。烏黑的船篷前一盞紗燈並未點亮,但仍能看出是秦淮河花燈的式樣。

發現這邊的小舟,那條烏篷船猶豫了一下,想退回蘆葦盪中。蕭遙逸一眼看見,笑道:「美人兒來了。」

說著他放開喉嚨,喊道:「那邊的花船!還躲個什么?過來吧!」

船後的舟子搖動舟楫,烏篷船慢慢靠近。兩船並在一起,蕭遙逸一足勾著船欄,毫不客氣地探過身體,一把掀開布簾。

簾後露出一張姣美的面孔,那女子嫣然一笑,柔聲道:「公子。」

蕭遙逸怔了一下,然後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程兄,竟然是你的老相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