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綻濃(1 / 2)

橫塘遭受火災的人家不止百余戶,沿河一條里許長的街巷被大火燒得干干凈凈,兩側還有幾百戶人家也被波及。沿著秦淮河南岸,一連串房舍被燒成一片廢墟。

數千名無家可歸的悻存者聚在堤上,抱著從火中搶出的物品嚎啕痛哭。還有人在青煙裊裊的廢墟間游盪,尋找自己死去的親人和殘存的物品。

大火驚動了尚書省左民曹的官員,街巷的里正在旁邊一臉煙垢地稟告災情。

「昨晚三更時分,更夫剛打過更,火勢突然起來。小的無能,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哪家先著的火,小的聽到鑼響,出了門就看到巷子前後都大火沖天……」

這些人家都是河邊的百姓,原本守著秦淮河,救火並不難,但昨晚火勢來得凶猛,根本來不及救援。眾人家中的積蓄大都被大火吞噬,此時一無所有,有的更失去家人親屬,一時間堤上哭聲震天,讓程宗揚也不忍多看。

「每戶八十貫,合每畝二百六十余貫,」雲蒼峰道:「這個價錢著實不貴。若不是這些人家遭了災,價格起碼要翻上四倍。」

程宗揚嘆道:「我怎么覺得有點趁人之危似的?」

小紫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放的火。」

程宗揚板起臉道:「少羅嗦!讓你出來就不錯了!以後爺兒們說話,娘兒們少插嘴!」

小紫踢了他一腳,幸好那死丫頭沒穿木屐,自己還能忍住。

「雲老哥,我想把這些地都買了。」

「受災的人家至少有四百余戶,算下來要三萬余貫,合一萬五千金銖。」

程宗揚頹然靠在座背上。商號還沒有開張,珍寶雖然有些,但除了白送的幾件,其他還在庫房里放著。若不是雲蒼峰幫忙,自己連房子都買不起。一萬五千金銖說起來似乎不多,但折合三千萬銅銖豈是容易拿出來的?

馬車走著,人群間傳來一陣喧嘩。程宗揚掀開車簾,「怎么了?」

秦檜過去問了幾句,回來道:「有人在拿現錢買地。」

程宗揚與雲蒼峰對視一眼。竟然有人比自己動作還快,剛著了火就拿錢來買地?

「他們出多少?」

「每戶三十貫。」

秦檜道:「只要中間的地,兩旁遭了災的即便想賣,人家也不肯買。」

看來這人跟自己一樣都看中了中間三十畝成片的土地,對沿河的零碎土地不感興趣。

程宗揚跳下車,只見人群間擺著一張漆案,上面白燦燦放滿三百枚一串的銀銖。幾個披著斗篷的女子立在周圍,中間一個戴著面紗的小姑娘面前放著擬好的文書,只要有人指明位置、按上手印,立刻就能拿到銀銖。

建康城物價不低,三百枚銀銖只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不少災民都在這里住了幾代,但此時遭受回祿之災,兩手空空,家宅已經燒成白地,為了生計不得不賤售土地。

有幾戶已經在文契上按了手印,捧著換來的銖錢痛哭流涕,慘狀令人不忍目睹。

忽然一個聲音高叫道:「這不是欺負人嘛!每戶一百貫!有一個算一個,我全都買了!」

人群「轟」的一聲朝這邊看來,程宗揚立在無數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掉。四百多戶、四萬多貫,合兩萬多金銖--自己的商號即使開張,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掙到這個數的十分之一。

雲蒼峰苦笑著搖搖頭,然後從腰間解下一枚嶄新的玉佩,遞給跟車來的吳戰威:「去雲氏商會交代一聲,讓他們立刻送四千貫銅銖、二十萬銀銖和八千金銖過來。」

一輛輛黑漆馬車不斷駛過朱雀橋。銅銖價值最小,分量卻最重,四千貫整整裝滿了四十口大箱,用了五輛馬車運送。二十萬銀銖用了兩輛馬車,最後一輛裝的是金銖。馬車上雖然沒有旗號,但廂板上都印著雲氏的徽記,分明是剛從雲氏錢庄駛來。

尚書省左民曹的官員如釋重負。這些人家遭了火災,如果沒有生活來源遲早會變成流民,成為官府的大患。剛才那戶商家以三十貫收地,雖然於法無禁,但三十貫遠不足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正焦頭爛額間突然有人願意拿出一百貫來買地,猶如久旱甘霖。

一般人家拿五十貫維生,另外五十貫做個小本生意也能支撐度日,雖然清苦,總好過流離失所。

那位官員整了整衣物,過來道:「不知雲氏哪位管家在此?」

雲蒼峰笑呵呵掀開車簾。」草民雲蒼峰,見過大人。」

那位官員立刻改容相向,拱手道:「原來是雲執事!雲執事雪中送炭,解了眾人的燃眉之急。」

雲蒼峰笑道:「這樣大手筆不是草民做的,我們雲氏也佩服得緊。」

錢庄的漢子從馬車上卸下錢銖,在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文士指點下一箱箱堆放整齊。接著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大漢扛著一桿旗過來,奮力往地上一扎。長方形的旗面垂下,朱底黑字綉著一個「程」字。

那位官員早聽說過建康城的傳聞,訝道:「居然是盤江的程少主?」

隨車帶來的五張書案一字排開,那位文士文不加點,頃刻寫成告示,拿著墨跡淋漓的文書朗聲道:「驚聞橫塘罹遇回祿,盤江程氏不勝唏噓。夫財為民脂,得之於民施之於民,程氏不才,願以銖錢百貫購地,遇回祿者由街巷里正、耆老作保,每戶以地契易銅銖十貫、銀銖五百枚、金銖二十枚。願售者三日內來此取款。」

說完,文士將那張素紙貼在一堵殘壁上,用朱砂筆在上面寫了個大大的程字。

災民蜂擁而至,由里正作保驗明身份,在文契上按下手印,然後拿取銖錢。

一百貫相當於十萬銅銖,這些人家平常也極少一次拿到這樣的巨款,一些剛剛拿到錢的災民甚至喜極而泣,與剛才凄慘的一幕不啻於天壤之別。

以銅銖計,將近四千萬的真金白銀堆積如山,不僅周圍觀者如堵,連江上往來的船只也停下來爭相顧盼。

旁邊收地那家頓時冷清下來,中間戴著面紗的小姑娘遠遠看著,當吳戰威出來打出旗號,那姑娘嬌軀突然一顫,和周圍的女子低聲說了幾句,立刻收拾銀銖乘車離開。

發放銖錢的都是雲氏錢庄的老朝奉,雖然巨款在前、人群涌動,卻安排得有條有理,秩序井然。那官員見一場大災化為無形,不禁滿面歡然,客客氣氣與程宗揚談笑幾句,說了些「程少主大名如雷貫耳」、「當日與小侯爺一跳,驚世駭俗」、「名士風流,自然不拘於禮,哈哈哈」之類的閑話,才告辭離開。

程宗揚收回目光,一臉苦笑地說:「雲老哥,我又孟浪了。」

雲蒼峰道:「幸好你沒有喊二百貫。不然我們雲氏錢庄連倉庫的磚縫都被你掃空了。」

程宗揚笑道:「這筆巨款搬出來,雲老哥有的肉痛了。」

雲蒼峰嘿然笑道:「我有什么肉痛的?雲氏錢庄質貸一向是三分利息。這兩萬金銖,程小哥每年要付我們雲氏六千的利息,我看這生意還做得過。」

「三分息?」

程宗揚叫道:「你怎么不去搶啊!」

「搶錢哪有放債來得快?我們雲氏一向公平,程小哥若有意,不妨到金錢豹借貸。那里利息也是三分,只不過是月息。」

雲蒼峰神情自得地說道:「程少主若是對利息不滿,老夫也不勉強,這會兒就讓人收拾離開,如何?」

「奸商啊。」

程宗揚懊惱地躺在座椅上。

「那個小姑娘在看你呢。」

小紫說。

程宗揚彈起身。」誰?」

「那邊發錢的啊。」

小紫笑吟吟道:「她眼神好奇怪。」

「這么大一筆生意被我搶了,心里當然不爽。」

程宗揚也不在意:「咦,給吳大刀遞水是咱們家的吧?那個鶯兒?哈,吳大刀行啊,這么快可勾搭上了!」

「大笨瓜!是小魏讓她遞的水!」

程宗揚長嘆一聲。」原來是小魏,長得帥還是吃香啊。」

雲蒼峰下車去看朝奉們發錢。程宗揚依過來涎著臉道:「喂,你看我長得帥不帥?」

小紫笑咪咪說:「別傻了。」

程宗揚碰了一鼻子灰卻毫不氣餒,張開手臂道:「過來抱抱。」

小紫笑盈盈看著他,然後過來讓他抱了一下。

「死丫頭,今天怎么這么聽話?」

程宗揚大感意外,只後悔剛才沒有抱緊一點。

「大笨瓜!」

小紫嘲笑道:「好幾天沒有碰女人了吧?真可憐。」

程宗揚惱道:「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整天吃飽沒事干?算算我都熬幾個通宵了?晚上干完活,白天還得出來,吸血鬼都沒我慘!」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我給你一個玩具要不要?」

程宗揚躺在座上嘟嚷道:「把你給我得了,讓我趕緊收了你的一魂一魄,免得整天枕個炸葯桶,睡覺都提心吊膽。」

小紫扯住他的耳朵朝兩邊拉長,「什么炸葯桶?」

「少管那么多。」

程宗揚一搖腦袋,跳起來道:「把紙墨給我拿來!」

「做什么?」

「給那個不要臉的死老頭寫信!」

「寫信干嘛?」

「要做的多了。第一件事要錢!告訴他建康物價比南荒高一百多倍,咱們早就揭不開鍋了,現在吃了上頓沒下頓,再過兩天就該上街討飯了。還有,我得問問凝羽怎么樣了。自從離開南荒我就過和尚日子。他送我什么狗屁婢女?一點都不聽話!摸摸手還推三阻四的!退貨!換凝羽來陪我!」

小紫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