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嫁禍(1 / 2)

「你猜得沒錯。」

「刷」的一聲,蕭遙逸瀟灑地甩開折扇,從容笑道:「我就是想朝王家頭上潑污水。」蕭遙逸道:「程兄還不知道吧?現在建康城已經傳開了,說太原王家的駙馬爺殺了徐司空兒子一家,證據嘛……世間哪兒還有第二枝龍牙錐?」

程宗揚皺起眉,「他跟你有仇?」

「仇是沒有的。不過……琅琊王家也就王處仲是個人物。那廝城府極深,連我都摸不透。先燒把火讓他焦頭爛額也不錯。」

程宗揚沉默一會兒,埋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誰說我下的手?」

蕭遙逸叫屈道:「我只是出了主意,把龍牙錐借他們用用。下手的是桓老三和張侯爺。說實話,他們做這么絕,我也很佩服。」

程宗揚觸摸到這些世家子弟的另一面,他們出身顯赫,一生下來就是貴族,視普通人的性命如同草芥。石胖子是這樣,桓歆、張少煌是這樣,連蕭遙逸也一樣。他們眼都不眨地滅掉徐敖滿門,只為出一口氣。想說服他們把別人的性命看得和他們自己一樣,比登天還難。

「聖人兄?」

程宗揚苦笑一聲。「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願別因為我害死人就好。」

「聖人兄多慮了。」蕭遙逸安慰道:「徐敖敢謀逆,滅族是遲早的事,這些人只不過早死幾曰而已。」

話雖然這么說,程宗揚心里卻不舒服。他站起身:「主管刑獄的辦案人在現場找到一枚釘子,你們小心一點,別露出馬腳被人抓到。」

蕭遙逸神情一緊。「什么釘子?」

程宗揚回憶道:「四棱錐形,長不到兩寸。」

蕭遙逸臉色難看下來。「這群飯桶!」

程宗揚道:「釘子遍地都是,他們能查出什么來?」

蕭遙逸道:「釘子用處並不多。除了造船用的長釘,就是釘馬掌的釘子了。他們既然找到這枚釘子,查出造釘的作坊並不難……媽的,誰這么精細?」

蕭遙逸一說,程宗揚才想起來,晉國確實很少使用釘子。大到樓宇,小到家具都是卯榫結構,難怪他們一看就知道是馬掌釘。

「是長安來的一個女捕頭。」

蕭遙逸神情頓時松懈下來,笑嘻嘻道:「是泉玉姬泉捕頭吧?你放心,她來建康是追其他案子,不會在本地刑案上費多少工夫。」

程宗揚轉身要走,又被蕭遙逸拉住,「程兄別急啊,還有樁大事要和程兄商量。」

程宗揚冷著臉道:「滅門的事就別找我了。」

蕭遙逸重新換過茶。「現在多半可以斷定,找人刺殺我的是徐敖那小子。程兄猜猜,那小子會躲到哪里?」

「他既然手里有虎符,宮中肯定有他的內應。我敢賭一萬金銖,那小子藏在宮里。」

蕭遙逸撫掌道:「英雄所見略同!程兄--」

「我干!一看你笑的淫賤樣子就沒好事!」

蕭遙逸哈哈大笑。」知我者,程兄也!我也不廢話了,今晚到宮中一游,程兄可有興趣?」

「沒有!」

蕭遙逸一臉壞笑地低聲道:「都說張侯爺的姊姊張貴妃千嬌百媚、美艷絕倫,讓陛下愛如珍寶,程兄不想瞧瞧?」

程宗揚皺眉道:「你是到宮里查找真相?還是准備去偷香竊玉呢?」

蕭遙逸訝道:「這兩件事有必要分開嗎?查找真相也不耽誤咱們兄弟偷香竊玉吧?」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少來「咱們兄弟」!是你!」說著他想起一件事,「麗娘和芸娘有消息嗎?」

蕭遙逸搖了搖頭。

程宗揚心頭微緊,這對美妓數日來音訊皆無,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滅了口。

「今晚不行,石胖子車馬都備好了,要請我到金谷園散心。」說著程宗揚晃了晃手臂,「都是你害我中了一槊,再怎么也要兩、三天時間才能下水。」

「程兄傷勢好得很快啊。那好。」蕭遙逸從善如流地說道:「我就再等兩三天吧。」

程宗揚知道推動雲氏與臨川王聯手的是雲家五爺雲棲峰,這會兒雙方正在玄武湖密談。自己極不願參與此事,有心避開,因此石超開口邀請便痛快地答應。

石府的管家谷安是個竹竿一樣的瘦子,與石超胖大的體型相映成趣。他在玉雞巷已經等了兩個時辰,程宗揚一回來,當即帶著車馬,載了程宗揚、吳戰威二人一路向南過了朱雀橋,然後西行。

過了人煙稠密的橫塘,馬車駛出建康,遠遠看到一片大湖在夕陽下波光粼粼。

谷安在車旁指點道:「程爺第一次來建康,可能不曉得,那是莫愁湖。以前秦淮河是從莫愁湖入江,後來淤塞改道,這里就成了個大湖,方圓比玄武湖也小不了多少。」莫愁湖是六朝名湖,自己以前也聽說過。遠遠望去,湖上煙波浩渺,比玄武湖更多了幾分靜謐的美感。

程宗揚笑道:「你既然是石府的管家,怎么還用原來的姓?」

谷安笑道:「程爺明鑒,石家的規矩,下人們不能用主子的姓氏,免得有猾奴冒充主家、侵奪財產。我們金谷石家的下人都是用金、谷兩個姓。」

程宗揚點了點頭。莫愁湖極大,雖然只從一角穿過,也用了近半個時辰。谷安道:「那邊是四望山,山下便是金谷園了。傳說四望山是仙人所居,老爺把園子建在山下,也是想沾點仙氣。」

吳戰威在車里坐得不耐煩,跨上匹馬和石府的護衛前後奔馳,馬踏秋風,興高采烈。管家谷安甚是健談,一路說笑也不覺煩悶。

到了園門前,石超已經乘輦在門前等候。他吃力地翻下座輦,滿面春風地迎過來道:「程哥!程哥!可把你等來了!」

程宗揚下了馬車,笑道:「依山傍湖,你們石家選的好風水。」

石超一張胖臉笑得眼睛都看不到,「這地方太靜,一點都不及城里熱鬧。依我的意思,還不及在金錢豹請哥哥快活呢。」

程宗揚哈哈大笑。來前蕭遙逸已經提醒自己,石超雖然是少主,但他老爹兩年前就中風不能說話,現在只剩一口氣吊著,整個人已經死了一大半,石家的事都由石超做主。當下也不多問,和石超並肩進了園門。

一向只聽說金谷石家富可敵國,進了園子,自己才知道石家有多富。

山腳下,清一色的白牆灰瓦連綿不絕,將半個四望山都圍在園內,方圓足有幾十里。園內依山勢起伏,高處築有樓台亭閣,低處鑿池開湖。一條兩丈寬的河流從山間流下,玉帶般穿園而過。園內種著大片大片的桃林、柳林,無數花樹穿插其中,風起時萬花飛舞,流鶯四起,風光旖旎,如同人間仙境。

園內還有一道圍牆,谷安等人到了門前便止步不前,另有仆婦過來迎接。程宗揚知道這是內宅,一般人家都是外宅待客,從不帶人進入內宅。石超這是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石超道:「程哥,咱們去象牙亭怎么樣?」

程宗揚笑道:「你自己家還來問我?」

石超嘿嘿笑了兩聲,吩咐道:「那便去象牙亭。」

內院來來往往的凈是女子,外面成群的仆人、護衛,這里一個都看不見。路旁的房舍、園落越來越精致,許多都鑲著珍珠、琥珀、瑪瑙,看起來比宮里還要豪奢。路旁的女子打扮也越來越華貴,一個個錦帶絲履、頭戴珠翠,模樣更是一個比一個標致。

程宗揚還好點,把這當成選美大賽的現場也能接受。吳戰威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寸步不離地緊跟著主子。

因為程宗揚不願乘輦,石超也只好走路陪著,雖然有侍姬扶攜,還是走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一處園子,幾個侍姬迎上來一同扶住石超。

亭內已經設了錦茵,石超像灘泥一樣倒在席上,一邊讓侍姬抹汗打扇,一邊喘著氣道:「哥哥……坐……」程宗揚和吳戰威誰都沒坐,兩人都揚起頭,張大嘴巴看著那亭子。

金谷園的象牙亭依水而建,整座亭蓋用一整塊碧玉雕成,最薄的地方厚不盈寸;透過亭蓋能看天際雲卷雲舒。陽光浸過碧玉變成翠綠的顏色,宛如一池碧水浸在身上,令人涼意四起。支撐亭蓋的柱子是六根長及丈許的象牙,上面包著金箔,精心雕刻花卉禽鳥,柱底用黃金鑄成台基。

石超道:二號子倒也罷了,就是這六根象牙一般長短,著實難得。程哥要是喜歡,我立刻讓人拆了送到程哥府上。」

「免了。」程宗揚道:「這亭子要放我家里,我覺都睡不著,整天得抱著它睡才安心!」

石超哈哈大笑,侍姬送上瓜果,又捧來冰盆。程宗揚見盆里冰塊也雕成假山形狀,不禁暗自搖頭。以前聽說過把蠟雕成百獸當柴燒的豪奢,沒想到讓自己親眼目睹一回。

程宗揚坐下來,吃了顆冰湃過的李子,說道:「不是說你們石家的歌姬最出色嗎?」

石超吩咐幾句,一名侍姬捧著琴過來。那琴古色古香,一看就是真品,比自己的假貨高明得多。

那侍姬撥了幾下琴弦,指下流水般淌出一串清越的聲音。

程宗揚沒來由地想起鳳尾森森這個詞,只覺一股幽涼寒意涌上心頭,紛亂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一個穿著朱紅羅裙的麗人盈盈走來,倚著象牙柱,婉聲唱道:「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歌聲裊裊飄入雲瑞,余韻久久末絕。

程宗揚依稀聽過歌詞,尤其是落花猶似墜樓人一句尤為耳熟,這會兒品味詞中意蘊,一時有些發呆。

石超以為他聽得不高興,連忙道:「該死的奴婢!好端端的唱這些!換個艷致的。」

那麗人應了一聲,然後含笑重啟歌喉,柔聲唱道:「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窗外轆鱸聲,斂眉含笑驚……柳蔭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石超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些娘兒們學的都是以前的曲子,沒滋沒味的。改日到金枝會館,我請哥哥聽那里的山歌,才好聽呢。」

程宗揚出了片刻神,舉盞道:「唱的很好,真的很好。我敬你一杯。」

那歌姬俯身道:「多謝程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