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嫁禍(2 / 2)

石超臉上有光,不禁笑逐顏開:「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和石超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費心。一邊與石超推杯換盞,一邊聽著麗人美妙的歌聲,程宗揚漸漸覺得滿腹的煩心事都變得無足輕重。

不知不覺已是紅曰西沉,石超早巳喝得肉山傾頹,爛泥般趴在席間。程宗揚也覺得酒意上涌,腦中一陣陣發昏,勉強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兩名侍姬過來扶他離席,程宗揚扭頭卻沒有見到吳戰威。

石家的廁所也極為精致,凈桶內蓋著一層沉香層,氣息香馥得如同閨房,好在沒有看到塞鼻的干棗。兩名侍姬要替他更衣,程宗揚正要答應,忽然心頭一陣悸動,頸後仿佛掠過一股寒意,汗毛都豎了起來。

「公子……」侍姬在旁輕聲喚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程宗揚吸口氣穩住心神,然後摒開兩女。坐在檀香木制成的馬桶上歇了片刻,起身用涼水洗把臉,多少清醒一些。想起剛才的心悸,他不禁莫名其妙。

程宗揚推門出來,那兩名侍姬已經芳蹤杳然,周圍帷幕低垂,辨不出哪里是來時的路徑。

好在園子並不大,左右能找到那座象牙亭。程宗揚隨便揀了個方向,一路只見珠玉滿目,真不知石家這座園子花費多少錢財。

忽然帷幕後傳來女子柔媚的低叫,聽起來像是一男一女正在交歡。程宗揚本能地想要避開,緊接著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停下腳步--內院除了石超就自己這個客人,怎么還有其他男人?

程宗揚頓時酒醒一半,壓著嗓子寒聲道:「吳大刀!」

里面的聲音一停,接著傳來穿衣的聲音。片刻後,吳戰威衣衫不整,臉色通紅地拉開帷幕,尷尬地說道:「程頭兒……」

程宗揚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女子蜷縮在一條薄薄的錦衾內,容貌姝麗,依稀是剛才那個歌姬。

程宗揚又氣又惱,低聲道:「我干!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咱們是來做客的,你跑來勾搭石胖子的侍姬,讓他撞見還要不要臉面?」

吳戰威老臉脹得通紅,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

那歌姬忽然掀開錦衾,從榻上下來,赤裸著白生生的身子跪在程宗揚面前。

「是我勾引他的,程爺要責怪,就責怪我吧。」

程宗揚牙痛似地抽口涼氣。「你傻啊!你們石少主殺個侍姬比殺雞還容易,要讓他知道,你就不怕死嗎?」

「死了也比這里干凈。」那麗人咬了咬唇,揚起臉,「我們以前是老爺的侍姬,老爺中風後,少主就把我們都用了。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或是打死,或是賣人。我不怕丑,今日見著程爺和吳爺,我就鐵了心要跟兩位爺。程爺是主子,心地又正,奴婢高攀不上。」

她視線落在吳戰威身上,眉梢眼角毫不掩飾地洋溢出喜悅,低聲道:「奴婢雖然只見過吳爺一次,但能看出吳爺是鐵錚錚的男兒。比起那些塗脂抹粉的公子……吳爺才是男人。」

吳戰威紅著臉也要跪,程宗揚沒好氣地說:「什么意思?你讓我也跪著跟你說話才舒服?滾起來吧。」

吳戰威訕然起身,拿起錦衾幫那麗人掩住身體。

程宗揚松了口氣,對那麗人說:「喂,大姐,你可想清楚了。我們吳爺是個粗人--不騙你,真是個粗胚!腳還奇臭!你剛才唱的曲子我也聽了,你這么個雅致美人,跟咱們吳爺,實在是……」

程宗揚皺起眉頭想半天,無奈地說:「不搭調啊。」

那麗人輕聲道:「少主是奴的知音……」

程宗揚連忙搖手,「這話可別亂說!」

麗人一笑,柔聲道:「雁兒她們前些日子傳了話來。奴婢們知道她們日子過得開心,都替她們高興,盼只盼能遇上程爺這樣的好主子。」

「我好個屁啊。有便宜我也占。」

程宗揚越想越惱,「那個雁兒也怪了,論長相,那些兄弟一半比我長得帥;論身家,吳爺也不比我窮多少;論功夫,我上比不了秦會之,下比不了看門的幾個,她怎么就盯上我呢?」

麗人道:「因為程爺是主子。」

「主子有什么用啊?我都說過了,一不娶妻、二不納妾,跟了我什么好處都沒有。嫁給吳爺他們當娘子多好,怎這么死心眼兒呢?」

麗人沉默片刻,抬起頭,「園子里也有女兒嫁給下人的。雖然擔著娘子的名頭,但不僅主子們想睡就睡,便是管家吩咐了,也須去陪床。跟著主子縱然沒有名分,也不必受這些屈辱。」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然後揪著吳戰威的耳朵把他扯到外面,低聲道:「我說吳爺,你老人家什么意思?」

吳戰威吭哧幾聲,扭扭捏捏道:「我能有啥意思……」

「你也想清楚了,你們兩個差別不是一般的大--好比焦大跟林妹妹睡一床,能合適嗎?」

吳戰威茫然道:「焦大?哪門派的?」

程宗揚嘆了口氣。「算我沒說。吳爺,你可想好了。如果是逢場作戲,我這就回絕她;如果想娶人家--想想你的小寡婦,這個是嬌生慣養的芙蓉花,你覺得自己的德性配不配得上?」

吳戰威臊眉搭眼地說:「在床上還不都一樣……」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豎起拇指,「吳爺,你行!」

說著他轉過身,堆起笑臉,「這位大姐,只要你不後悔,這會兒就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走吧。」

那麗人淚水一下子滾落出來,哽咽道:「多謝主子。」

「別叫主子,往後我還得叫你嫂子呢。」

程宗揚笑嘻嘻說著,忽然又是一陣心悸。

回到象牙亭,石超仍伏案不起。他酒量不及程宗揚,早就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程宗揚只好對那些侍姬道:「等石少主醒了,跟他說一聲,這位……」

那麗人低聲道:「翠煙。」

「翠煙姑娘我買了。」程宗揚摸了摸身上,也沒有什么可以當信物的,索性把吳戰威的刀押到席間。「贖身要多少錢,讓石少主只管開價,明天把翠煙姑娘的身契送來。聽清楚了嗎?」

「是。」眾侍姬參差不齊地應道,看著翠煙的眼神都充滿羨慕。

這會兒暮色已濃,趕回城中差不多已是深夜。石府的管家谷安竭力挽留,但程宗揚心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似乎有什么事正在發生,讓人坐卧不寧。

況且吳戰威一會兒工夫就弄上個大美人,在這里住一晚說不定還要出什么妖蛾子。程宗揚藉口肩上有傷,無論如何也要趕回建康。

谷安無奈,又沒辦法請示石超,只好多安排些人手送程宗揚回去。

程宗揚自己乘了一輛車,把吳戰威攆到後面,讓他跟翠煙同乘,好在車上繼續卿卿我我。但吳戰威樣子粗豪,臉皮卻薄,這種拋開兄弟跟女人在車上廝混的事怎么也做不出來,只肯騎了匹馬跟在程宗揚車旁。

看著吳大刀臉上時不時露出的傻笑,程宗揚也禁不住笑起來。跟自己來的幾位兄弟里,小魏年輕,長得又帥,在南荒時倍受歡迎。有他這朵鮮花一襯,吳戰威和祁遠只能做綠葉了。這幾日小魏和鶯兒打得火熱,現在吳大刀又弄了個美人回來,說不定回去後能給兩個兄弟一起擺喜酒。

馬車在土路上一搖一晃,程宗揚心頭的不安戚漸漸散去,接著倦意涌來,閉上眼蒙龍入睡。

半夢半醒間,胸口忽然一陣炙熱。程宗揚驚醒過來,急忙掏出懷中的琥珀。

那滴細小血滴在淡黃琥珀中像火苗一樣跳動,散發出燙手的熱量。

程宗揚一肚子的酒水都變成冷汗淌出來,叫道:「小心!」

大叫聲中,便看到黑暗中一道匹練般的刀光亮起,最前面一名石府護衛身體一歪,半邊頭顱被刀光斬下。

程宗揚擎出雙刀,丟了一柄給吳戰威,叫道:「別管我!你護好後面!」

隨行的有二十多名石家護衛,聽到程宗揚的叫聲都心生警覺,紛紛叫嚷著拔出兵刃。

可惜他們還是慢了一步,數名身材苗條的女子幽靈般現身,她們身上披著黑色斗篷,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直到手中彎刀刀光亮起,那些護衛才驚覺死亡近在咫尺。

隊伍頓時大亂,不時有人墜馬發出瀕死慘叫。這些蘇妲己身邊的女護衛擅長隱蹤匿跡,一直潛到車隊旁邊才出手。

事起倉促,又是夜間,石府的護衛大多各自為戰,匆忙中根本無法組織,交手不過短短一刻已倒了六七人,余下的更見混亂。

程宗揚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敗局已定。自己早該想到那妖婦不會善罷干休,只不過設計硬吃了她一道,得意忘形,才忽略身邊的危險。

雖然沒見過蘇妲己出手,但看她處置那些男人的手段就知道這妖婦睚皆必報,毒辣成性。既有琥珀示警,如果不是自己,大意也不至於讓那妖婦來到身邊才發覺。

程宗揚顧不得懊惱,一腳踹碎車廂躍到車外。那些女護衛藉著夜色隱匿身形,幽靈般在人群間出沒,別說組織反擊,就連來了多少人都看不清。

自己遇險完全是自找的,如果後面車上的翠煙有個三長兩短,這輩子都對不起吳大刀。程宗揚一橫心,翻身躍上一匹空馬,叫道:「兄弟們!逃啊!」說著朝車隊行進的方向直闖過去。

吳戰威在白湖商館待過,對那些女護衛的手段頗為熟悉,擋住她們突如其來的一輪襲擊,已經穩住陣腳。眼見程宗揚獨自朝前直闖,他先是一愣,接著明白過來:他這是仿傚蕭遙逸的故技,用自己來引開刺客。

吳戰威回頭看後面的馬車一眼,然後縱馬趕過去,叫道:「程頭兒!」程宗揚橫刀與一名女護衛拼了一記,肩胛傷處隱隱作痛,立刻刀交左手,暴喝一聲,將那名女護衛的彎刀劈到一邊,然後狠狠一夾馬腹,坐騎嘶鳴著狂奔過去。

程宗揚怕那些狠辣的女人用暗器招呼,身體俯在鞍上緊貼馬背,打馬疾馳,只希望把她們引得越遠越好。

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坐騎已經奔出數十步。程宗揚回過頭,只見那些女子一邊與吳戰威纏斗,一邊將石府的護衛逐開,卻沒有人來追自己。

程宗揚心里一陣發寒。她們的目標毫無疑問是自己,此時不來追擊,理由只有一個--前面有人在等著自己。

剛想到這點,馬匹像撞到一堵無形氣牆,速度猛然一緩,踉蹌止步。程宗揚像被人重重撞了一記,心頭狂震,難過得幾乎吐血。

黑暗中,穿著華服的妖婦施施然從林中現身,妖媚的瓜子臉微微抬起,犀利眼神中帶著一絲殘忍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