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計斗(1 / 2)

夜色如墨,宮牆間曲折幽深的小徑積滿落葉,兩側成排的古槐樹影幢幢,一盞淡黃的燈籠搖曳著,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投下朦朧的光輝。古槐枝葉交迭,樹冠宛如烏雲。夜風襲來,樹冠在風中微微晃動,細小的槐葉簌簌而下。

時近九月,夜風拂在身上略帶涼意,讓程宗揚渾身的燥熱略微清爽了些。

「飛鳥大爺,這邊請。」

前面提著燈籠的小太監一臉諂媚地說道。

計好在旁邊小聲糾正道:「是上忍啦,叫太君也行。」

相龍嘀咕道:「叫大爺他也沒生氣嘛。我看古供奉叫他太君,飛鳥大爺還有點不高興呢。」

程宗揚心頭微凜。這死孩子眼睛夠賊的,自己臉上戴著面具還能被他瞧出心情,看來要趕緊找個機會拍死他。

程宗揚殺機一起,兩個小太監似乎感覺到什么,連忙閉上嘴。

兩個小太監並沒有對這位「東瀛上忍」的身分起疑,只是對他們來說,察顏觀色是必備的生存技能。別說他戴著面具,就算把墨鏡也戴上,臉都包住,照樣能以鼻子嗅出他的喜怒好惡。

太初與昭明兩宮由一道高牆隔開,遠遠看去,昭明宮赤烏殿高挑的飛檐猶如鳥喙,比起神龍殿的巍峨雄渾多了幾分纖巧秀美。

蕭遙逸一直沒有露面,不知是否察覺到行蹤已露,搶先躲了起來。那小狐狸狡詐得很,程宗揚並不擔心他,要緊的是自己。如何干掉這兩個死孩子,在古冥隱發覺之前救下雲丹琉逃出宮去,才是自己最該頭痛。

程宗揚估算了一下,老太監在宮里勢力並不強,他所倚仗的只有那些小太監--至少自己沒有看到還存在其他同黨。論修為,小狐狸應當穩勝他一籌,只不過他手里握著晉帝這枚棋子,讓人投鼠忌器。

兩名小太監領著程宗揚繞過昭明宮的重重宮禁,朝角落里一處荒僻的宮殿走去。

計好對倭語徹底糊塗了,這位飛鳥上忍說的正宗倭語自己半懂不懂,可自己說的夾生倭語,他居然都能聽懂,這樣神奇的效果,讓計好又是奇怪又是得意,大概自己真有點語言天分吧。

計好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上忍太君,這是東面的冷宮,平常沒有人來。古供奉怕那花姑娘起疑,才選了這里。」

「捜嘎!」

程宗揚握著禁軍的佩刀,尋思如何出奇不意地突施殺手,給這兩個死太監來個一刀兩段。

那宮院不知多久沒有人來過,庭中荒草叢生,殿宇上精心描繪的圖案漆料早已脫落,色彩斑駁不堪,充斥著凄冷的氣氛。

相龍從懷中摸出炭條,在門邊畫了個符記,低笑道:「這是雲家死士約定的標記。我已經給那美妞傳訊,約定三更之後在宮里見面,雲侍衛長看見標記就會進來。」

計好道:「上忍太君大爺,那個瓶子,」他比劃道:「瓶子……」

程宗揚想起古冥隱交給自己的玉瓶,伸手從腰間摸了出來。那只被稱為「都盧難旦鈐」的玉瓶是用一整塊墨玉雕成,瓶身血跡斑斑,用來作瓶塞的深紫色水晶在夜色下微微閃亮。

「喲西!」

程宗揚煞有其事地點頭,拿著瓶子晃了晃,然後作勢欲摔。

兩名小太監急忙攔住,「上忍太君!不是這么用的!」

計好對相龍小聲道:「你來。」

「上忍大爺。」

相龍朝程宗揚諂媚地笑著,小心地接過瓶子,恭恭敬敬將它放在壁角隱蔽處,合掌默念幾句,然後取下瓶口的紫水晶。

燈籠昏黃的光線下,一縷輕煙般影子從瓶口溢出,裊裊升起,幻化成一個曼妙的身影。那影子只有三寸來長,她微微低著頭,雙目緊閉,纖細雙眉精巧如畫,竟是個出色的美女;她空靈的身體像水晶一樣透明,纖美手臂上披著長長的舞帶,仿佛一個空幻的精靈盈盈立在瓶口。

相龍合掌念誦道:「天地成,日月俱……」

隨著他尖細的聲音,瓶口透明的倩影眼睛慢慢張開,透出迷茫眼神。

「出九幽,入冥冥……」

在咒語召喚下,倩影抬起臉,小巧嘴巴張開,似乎在呼應冥冥中傳來的召喚。

相龍雙掌一分,戟指尖聲喝道:「視我者,盲!」

倩影像聽到世間最可怕的聲音一樣,空洞的眼中涌下血淚。

「聽我者,聾!」

倩影雙手掩在耳側,在瓶口上方痛苦地掙扎著。

「逆我者,受其殃!」

倩影乞求般抬起手臂,發出無聲的哭號。

小太監緩緩合起雙掌,陰惻惻地尖聲道:「幽幽冥獄,唯吾是從……」

最後一聲咒語落下,倩影渾身一震,仿佛被利針刺中的蝴蝶一樣升起,在瓶口寸許的高度盤旋而起。

相龍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朝程宗揚討好地笑道:「這是古供奉秘煉的幽冥陰魂,魂魄一旦被聖鈴拘入其中,如同置身煉獄,永世不得翻身。」

說著他用指尖戳了戳那個影子,正在曼舞的倩影哀鳴一聲,然後像上了發條的玩具,在瓶上搖乳擺臀,舞姿妖冶而淫盪。

相龍道:「上忍大爺,只要把聖鈴放在這兒,等那個長腿的花姑娘進來,上忍大爺念個『附』字,陰魂就會附在她身上。待制住她,再念個『退』字,就能收回陰魂。」

程宗揚聽小太監不著四六的翻譯,裝成煞有其事的樣子,眼睛緊盯那只難旦妖鈴頻頻點頭;一面用眼角余光觀察相龍,一面悄悄按緊刀柄。等相龍口沫橫飛地說完,突然側身一揮,刀光匹練般飛出。

相龍怪叫一聲,撲地閃開,叫道:「大爺!上忍!飛鳥太君!」

程宗揚心里大罵。自己滿心切了這死太監,可忽略這柄禁軍佩刀比自己常用的窄了一半,出刀時差了少許,被他躲開。

程宗揚挺起肚子,粗聲喝道:「你滴,武功滴,大大滴不行!喔塞羅!」

這名東瀛忍者突然發難,計好也嚇出一身冷汗,連忙道:「上忍說你武功不行,讓你趕緊滾。」

相龍臉上回過顏色,點頭哈腰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這就滾!」

相龍連滾帶爬出宮門,小聲道:「我的娘啊,這倭賊真不是人啊……」

程宗揚摸了摸計好的腦袋:「你滴,大大滴好!」

計好險些尿褲子,陪著笑臉眼巴巴看著這名東瀛上忍,巴不得也和相龍一塊兒滾出去。

那位上忍卻突然虎起臉:「你滴,鑽進去!忍術滴,看到死啦死啦滴!」

宮殿是三間相連,眼見東瀛上忍指著側殿壁角的一座破櫥,計好陪笑道:「上忍大爺,小的不敢看,連耳朵都塞起來滴。」

一邊說一邊鑽到櫥內,拿出一條帕子撕成兩半,緊緊塞住耳朵。

真乖。程宗揚心里暗道。他本來想關上櫥門,一刀把小太監連人帶櫥劈成四截,這會兒倒不必急著下手。

程宗揚拿起燈籠掛在門側,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破敗的座榻上,心里盤算怎么解決雲丹琉這樁麻煩。

老太監設計騙雲丹琉入宮,又請來東瀛忍者化裝成死士下手,本來安排得挺好,卻被自己趕上。程宗揚准備等她進來就主動揭穿身分,告訴她雲家和臨川王的事已經被老太監知道,讓她立刻想辦法離開禁宮去通知雲蒼峰。至於後面的事,就看雲老哥和會之他們准備得如何。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如果雲丫頭不信呢?

大不了一拍兩散,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管他小侯爺還是大小姐,大伙兒都自求多福吧。說起來如此長夜,其實抱著卓美人兒睡一覺才是正事,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做多了也很乏味呢……

子時在不知不覺中消逝,程宗揚已經等得不耐煩,雲丹琉卻始終沒有出現。

他站起身,活動活動四肢,聽外面還沒有動靜便晃到偏殿,突然一把拉開櫥門。

里面的小太監嚇了一跳,腦袋「砰」的撞在櫥板上,手指還緊緊塞著耳朵。

程宗揚笑味咪拍了拍他的腦袋,「喲西!」

關上櫥門,程宗揚直起腰,心頭忽然一凜,飛快地轉過身體,一手握緊袖中的珊瑚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