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爭鋒(1 / 2)

「森森連嶺,茫茫原疇。」

謝太傅依在茵席上,用低沉渾厚的聲音詠哦道:「迥霄垂霧,凝泉散流……」

王茂弘點著頭,慢吞呑道:「這是太傅作的蘭亭吧?好詩啊。」

謝太傅嘆道:「出仕多年,詩文都荒廢了。要說好句,郭璞的『林無靜樹,川無停流』兩句,泓崢蕭瑟,實不可言。某每讀此文便覺形超神越。」

旁邊一個文士撫掌道:「林無靜樹,川無停流,果然是好句!」

眾人連連點頭,稱美不已。

遠處的戰船鼓聲隱隱傳來,席間一陣騷動。王茂弘看了一眼,手中把玩一柄玉如意,漫不經心地朝王子猷道:「五郎,今日有水軍習練?」

那位禁軍騎兵參軍摸著臉頰,尋思良久才道:「湖上秋色正佳,這些士卒許是踏秋而來吧。」

旁邊幾個聽他說得荒唐,禁不住要笑,偏王茂弘聽得認真,又把笑聲呑了回去。

王茂弘道:「我這眼睛也不濟事了,太傅瞧瞧,是哪位帶的士卒?」

謝太傅從容道:「旗號的蕭字,似是少陵蕭侯。」

王茂弘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吩咐從人道:「難得蕭侯有心,請他過來一敘吧。」

隨從領命退去。眾人猛然見到水師出現,多少有些緊張,此時見王丞相、謝太傅談鋒如常,於是放下心事,重又喧鬧起來。

謝萬石也在坐,他自從丟了鎮東將軍大印就在家閉門思過,這會兒強打精神說道:「山川有秀色,舉座多賢者。」

周仆射冷哼一聲:「風景雖佳,奈何不得其主。」

此言一出,喧鬧的席間氣氛頓時一僵。

須髯滿面的桓大司馬丟下手里的葡萄:「在座的都是國之棟梁,桓某便直說了吧。當今陛下昏濁潰亂,動違禮度,了無人君之相!宮里的傳言諸位想必也聽過。陛下陽萎不能人道,又信任內寵,竟然把幾個未凈身的小崽子收進宮里,冒充內宦。」

司空徐度坐在一旁,自顧自舉觥痛飲。侍中王文度變色道:「桓大司馬!宮闈之事,非人臣所宜言!」

桓大司馬一句話頂了回來:「人主無私事!陛下寵信內宦,荒唐無行,外界多有傳言,那些賤役竟在宮內與妃嬪交奸為戲!做出這等丑事,陛下怎可再奉守社稷,敬承宗廟!」

旁邊有人應聲道:「貴妃孟氏產子,群臣都上了賀表,卻連孟氏自己也不知道是與何人受奸成孕,生的竟是個雜種!」

「還有貴妃田氏!與小太監同睡一榻,形同夫妻。有人窺見那些小太監都是未凈過身的,宮闈之內,穢聲百出!」

「宮中一歲購媚葯數千貫,傳聞宮人不肯行奸者,盡被灌入媚葯,行奸後再亂棍打死。」

「帝位有德者居之!陛下既然失德,自當退位!由群臣推立新帝!」

「陛下不能人道,以內寵之子冒充己子,一旦孽種繼位,不僅令祖宗蒙羞,更動移皇基!吾等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

有人嚷道:「陛下當廢!推立新帝!」

一年來,晉帝始終不曾露面,宮外流言四起,朝中早已群情洶涌,這時桓大司馬當先揭破,頓時都爆發出來。

侍中王文度和謝萬石堅稱傳言不可信,謝太傅抱膝而坐,神情自若;徐度自飲自食,一言不發;桓大司馬與周仆射力主推立新帝。眾人都是朝中重臣,此時卻吵嚷不休,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一片混亂中,一直唯唯否否老好人一樣的王茂弘突然張開眼睛,「砰」的一聲,將那柄玉如意在案上擊得粉碎,厲聲喝道:「我等身為朝中大臣!自當齊心戮力王室,何至於口出廢立!」

眾人極少見過王茂弘發脾氣,此時被他一喝,連一向自視極高的桓大司馬都啞了。

御舟與畫舫還有兩里遠近,中間隔著一片蘆葦叢生的淺灘。

古冥隱盯著舫上一個身影,然後回頭看去。後面幾條走舸駛出陣列,像脫韁的野馬般沖波而來,但距離尚遠,御舟有足夠的時間與畫舫會合。

古冥隱微微松了口氣,尖聲道:「快!快!」

湖水忽然分開,一道青森森的光芒宛如飛舞的蛟龍,從寧靜的湖面下驀然飛出。狂猛刀勢如同破竹,將御舟攔腰斬為兩截。

長刀從船身中段斬過,一名黑衣漢子躲閃不及,手臂被刀鋒斬去半截,捧著斷臂發出慘叫。古冥隱所在船頭去勢不止,向前沖出丈余,船尾在湖面上打了個轉,朝斷口傾斜過去。

竹篾編織的船篷被刀氣掀開,四散飛舞,暴露在陽光下的晉帝像木偶一樣晃動一下,沿著傾斜船身滑入水中。旁邊披著布衣的太後身體一顛,額角撞在船沿上,幾乎昏厥。

湖面被刀風掀起尺許高的水浪,突如其來的襲擊使舟上眾人駭然變色。那柄長刀刃長五尺,刀上鏤刻的青龍須爪飛揚,陽光一照仿佛要從刀上躍然飛出,中空的刀柄握在一只素白手掌中。

雲丹琉從水中躍出,身上的銀甲卻沒有沾上絲毫水跡。她鬈曲的發梢貼在雪白面頰上,微藍瞳孔透出逼人光彩。

雲丹琉一刀斬斷船身,沒有理會落水的晉帝便騰身而起,偃月刀濺開無數水花,朝船頭的古冥隱攻去。

船上人被分成兩半,相隔丈許。古冥隱和兩名黑衣漢子在前,斷臂的黑衣漢子和一名同伴在後,旁邊是晉帝、周太後和一名小太監。古冥隱雙手攏在袖中,這時雙臂一振,枯痩手爪破袖而出,尖嘯著迎向雲丹琉的長刀。

「鐺」的一聲,古冥隱爪尖叩在偃月刀的刀脊上,一股黑氣隨即沿著刀鋒如妖蛇般游上刀鍔。

雲丹琉長刀一擺,黑氣被她勁氣震開,游絲般消散無痕。

古冥隱這一著只是試探,雲丹琉勁氣一出,他目中頓時妖光大盛,撮唇尖嘯一聲,身上繚繞的黑氣驀然化成一具人形粘髏,撲向雲丹琉。

雲丹琉腰身一折,踏在一塊礁石上,接著長刀劈出。白色的蘆花漫天飛起,狂猛刀氣將人形粘髏阻在丈許之外。

那具人形骷髏妖爪一展,丈許內的蘆葦仿佛被凍結一樣,連細長的葦葉也不再搖擺。雲丹琉身上的銀甲凝出一層白蒙蒙的薄霜,裸露的皮膚像被凍裂般一陣脆痛。如果不是麗日中天,將古冥隱幽冥邪術的力量克制在最低,雲丹琉當即吃上大虧。

嬌叱聲中,雲丹琉雙手握住粗長的刀柄再次攻出。她刀法全是攻勢,如同怒漲海潮一浪高過一浪。那具人形骷髏被偃月刀阻在丈許之外,幾次強攻都被凌厲的刀鋒逼了回來。

古冥隱雙手合抱,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死屍味道。黑氣幻化的人形骷髏忽然躍起,胸腹空門大露。雲丹琉長刀如受感應般尋到破綻,立即橫擊掄出,將骷髏攔腰斬成兩段。

人形骷髏發出一聲凄厲嘶鳴,被斬斷的上半身去勢不減,逕直撲到雲丹琉身上。結著薄霜的銀甲與妖氣一觸,光澤立即黯淡下來,變得烏黑。雲丹琉身材高挑,那邪魂抱在她腰間,脖頸昂起像蛇般細長伸出,張口朝雲丹琉面門咬來。大開的嘴巴中能看到它黑氣繚繞的咽喉。

一股強烈臭氣襲來,雲丹琉腦際一陣眩暈。古冥隱踏前一步,右手指爪迅速拉長,猶如一叢陰毒的匕首朝雲丹琉腹下刺去。

突然一聲脆響,雲丹琉胸前一枚銀亮甲片迸裂碎開,接著射出一道刺眼光芒。

那具骷髏嚎叫著,仿佛被狂風吹散一樣,在白光照射下迅速融化。

「銀靈蛟甲!」

古冥隱眼中射出貪婪光芒,漆黑的爪尖一叩,將迸碎的甲片擊飛,速度絲毫未減地朝雲丹琉胸口抓去。

雲丹琉橫刀擋住,與古冥隱刀爪相擊,勁氣交擊聲不絕於耳。後面斷舟上,剛一遇襲,計好便連看也不看一眼,立刻掉頭從船尾跳到水中,一邊游一邊拼命脫掉衣服,只求離這里越遠越好。

斷臂的黑衣漢子一腳踩住刀鞘,咬牙拔出佩刀。忽然一柄快刀從頸後劈來,將他頭顱劈出丈許,遠遠飛入蘆葦盪中。吳三桂飛將軍般落在舟上,一腳將無頭屍踢入水中。

另一名黑衣漢子動作極快,一把抓住晉帝,甩開刀鞘,將刀鋒架在晉帝脖頸下。沒等他開口,一只手從容伸來扳住他持刀手腕,接著另一只手繞到頸後,修長手指抓住他的下巴往旁邊輕輕一扭,「卡」的一聲脆響,那黑衣漢子脖頸無力地軟垂下來,從手中滑落的佩刀在船沿上一磕,沒入水中。

秦檜擰斷那漢子的脖頸,一手抓住晉帝衣領,把他從水中提出來。船尾已大半入水,吳三桂過來想救出太後,秦檜卻把遷屍般的晉帝塞到他手中,然後露出溫文爾雅的好看笑容,客氣地朝驚惶的美婦說道:「周太後,小的救駕來遲,還望恕罪。」

說著輕輕托住她的手腕。

芸娘驚疑不定,手腕被他一觸,頓時像觸電般一抖。

吳三桂翻了翻白眼,抱著晉帝躍過蘆葦盪,等在後面的易彪立即盪來小舟接住兩人。接著秦檜擁著太後的腰肢,輕雲般飄到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