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局(2 / 2)

斗艦的戈手紛紛挺出長戈,試圖鉤住飛鳧。但飛鳧表面蒙著結實的水牛皮,急切間難以撕開。

兩條走舸沖過來攔在飛鳧前方,配合斗艦的攻擊。飛鳧一側槳棹抬起,另一側的槳棹奮力擊水,轉向閃避。趁飛鳧航速略慢,斗艦的戈手用長戈刺進飛鳧艙身的穴孔,^^更有十幾名勇悍的士卒咬住短刀,跳上飛鳧船身。

飛鳧狹窄的矛穴中伸出數枝長矛,朝無法防御的斗艦戈手攢刺。不多時,鉤住穴孔的戈手便被刺殺殆盡,剩下的也扔下長戈朝後躲避。飛鳧甩開只能打轉的斗艦,迅速脫離,但船體也被十余名士卒攀上。

由於飛鳧船艙完全封閉,攀到艙上的水師士卒只能用力砍開牛皮、艙篷,同時飛鳧中的軍士也無法出艙。至於矛穴射孔都開在船體一側,更難以攻擊船頂的敵人。

後面一艘飛鳧加速駛來,與前船擦肩而過。已經絞緊弦的弩弓從飛鳧射孔伸出,攀在艙上的士卒慘叫著被背後襲來的勁弩刺穿身體,一一墜入水中,鮮血頓時染紅清澈的湖面。

蕭侯的白角被黑棋侵入,雙方殺得難解難分。黑棋著法詭異而凶狠,由三三位禁手打入,在白角輾轉騰挪,大有掏空白角之勢,將以奇用兵的詭詐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居於劣勢的走舸不再強攻飛鳧,轉而尋找敵艦的空隙,利用速度打亂那些飛鳧的陣型。另兩艘斗艦同時逼來,左右夾住最前面一條飛鳧。

王處仲冷笑道:「蕭侯故技重施,不怕重蹈覆轍嗎?」

蕭侯淡淡道:「只怕駙馬技窮。」

說著蕭侯白子一個小尖,頂在黑棋隙處。

藏在蘆葦盪中的飛鳧都是王處仲的精銳私軍。晉國水道縱橫,水軍才是決勝最重要的砝碼。這支飛鳧軍是王處仲一手打造,針對晉國水師的艦船訓練多年。

斗艦一接近立刻矢石齊飛,攻擊艦上的士卒,同時槳棹齊舉,利用特制的鐵槳全力打擊對方的槳棹。

內湖水軍爭戰,風力對船只的影響有限,而船帆更易被敵軍火箭攻擊,因此大多數艦船都沒有張帆,全靠槳棹操控行駛。一旦槳棹折斷就等於喪失戰斗力。

飛鳧的槳手與軍士的比例是四比一,這樣畸形的比例卻將槳棹威力發揮到極致。

兩艘斗艦的槳手奮力操槳,從兩面夾攻飛鳧。飛鳧放開一側的對手,全力攻擊另一側的斗艦。那艘斗艦小心地保持距離,避免槳棹被飛鳧鐵槳擊斷,但拉開距離的同時,艦上戈手全無用武之地。飛鳧艙體封閉,外覆牛皮,只用狹小的矛穴射孔向外攻擊,斗艦上的弓手對飛鳧的傷害微乎其微。

在湖上追逐里許之後,兩艘斗艦漸漸慢了下來。畢竟斗艦只有六十名槳手,而飛鳧的槳手足有一百六十人之多。飛鳧收回一半槳棹,減慢速度,讓槳手保持體力,同時利用船上的弓弩射殺斗艦暴露的士卒。

右側的斗艦猛地一頓,槳手反向擊水,由前駛轉為逆行。飛鳧在慣性下向前沖出半個船身。就在這時,飛鳧上的軍士們看到令人恐懼的一幕。斗艦背後,一條船首尖挑的艨艟以極快的速度破浪而來,犀角般的船首正對著飛鳧的艦體。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飛鳧在湖上確實占盡優勢,一對一,甚至一對二,水師的斗艦、走舸只有挨打的份,換成結構相差不大的艨艟也強不了多少。

但水師也不是傻瓜,他們立刻改變戰術,利用一條斗艦做掩護遮擋飛鳧的視線,在飛鳧進入位置後突然減速,露出後面直沖過來的艨艟。

封閉在飛鳧艙內的槳手聽到指揮官惶急的大吼:「右列停槳!左列全速!舵手右轉!」

上層的攻擊艙內,幾名什長嘶叫著:「舉矛!舉矛!」

棹孔透入的陽光被一片陰影迅速遮住,一名奮力操槳的棹手抬起頭,驚恐地看著一支犀牛角般的鐵角從棹孔上方飛過,接著飛鳧堅固的船體發出一聲碎裂震響,被桐油浸過的艙板猛然凹陷過來,湖水帶著折斷的長矛涌進船艙;緊挨著他的一名同伴來不及呼叫,就被包著鐵皮的船首碾碎。

艨艟船速極快,飛鳧竭力調整航向,但狹長的船體來不及轉彎就被艨艟巨犀般的沖角狠狠撞上。再結實的船只被艨艟沖角撞上也免不了破損,何況飛鳧為了機動性能,收攏船體的寬度。

木屑紛飛間,整條飛鳧被撞成兩段,裝著斧矢的巨弩、混亂的槳手與軍士從斷口飛出,又被艨艟堅固的艦身碾進水底。

艨艟馳過飛鳧斷裂的船體,揚長而去。船尾的巨弩轉動著,瞄向後方一條飛鳧。伴隨著隆隆的戰鼓聲,一名軍士調整好方位,迅速做了個手勢。後面那個膀大腰圓的軍士揮起重錘,砸下牽弦的木楔。

比長矛還要誇張的弩矢呼嘯而出,從飛鳧艙頂射入,射殺一名軍士和兩名槳手之後,在吃水線以下的船體透出尺許。

飛鳧沒有作聲,沉默地從同伴斷裂的船體間穿過,狼一樣尾隨橫沖直撞的艨艟。

艨艟船尾的巨弩不斷發射,飛鳧兩側一百六十枝槳棹像蝶蚣一樣劃著水在湖上疾駛,迅速拉近距離,使艨艟架在船尾高處的巨弩失去射擊角度。

在接近艨艟的一剎那,飛鳧的矛穴刺出數枝鋒利的鐵鏟,像狼牙一樣咬在艨艟艦體上。飛鳧船體極矮,艨艟居高臨下,本來易於攻擊,但兩船接近之後,艨艟的攻擊孔比飛鳧的船體高出數尺,只能向下攻擊飛鳧堅固的船篷,而飛鳧攻擊孔幾乎和艨艟的棹孔平行。

飛鳧伸出的鐵鏟撕開艨艟艦體的生牛皮,然後朝裸露的木料潑上火油。飛鳧十余個箭孔同時閃起火光,接著火箭流星般飛出,艨艟艦體立刻燃起一排火焰。

飛鳧不再理會著火的艨艟,減速、擺舵、轉向,一氣呵成,同時將旁邊一艘走舸撞得傾斜過去。

程宗揚與蕭遙逸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驚愕。

忽然旁邊響起一聲怒喝:「艨艟上的指揮官是誰?如此無能之徒,立刻斬了他的腦袋!」

吳三桂是騎戰的行家,對水戰是徹底外行,這話只能聽著。秦檜道:「艨艟亦屬盡力,奈何敵艦來去如風,防不勝防。」

雲丹琉道:「艨艟船堅弩強,正該與敵舟正面交鋒。破敵一舟便即遠揚,以往並無不妥,但此時敵艦船速是它兩倍以上仍墨守成規,將船尾讓給敵人。指揮者全無應變之道,死有余辜!」

程宗揚心道:有種你去打啊。瞧瞧雲丹琉的刀,沒敢說出來,但臉上表情卻被雲丹琉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頭美目頓時寒光大盛。

程宗揚打了個寒噤,厲聲道:「小侯爺!看著我方將士浴血奮戰,程某恨不能手刃敵寇!在此旁觀,於心何忍?不若我等立刻回船,居中調度!」

「不錯!」

蕭遙逸一把拽住程宗揚,「且看我們兄弟並肩破敵!」

如果雲丹琉眼中的怒火變成實質,自己早已血濺七尺。程宗揚顧不上和易彪道別,和蕭遙逸跳到來時的走舸上。

這位大小姐脾氣太火爆了,動不動拎著大刀砍人。程宗揚心里嘀咕道:那丫頭脾氣是壞了點,但身高腿長,肩寬腰細,胸脯夠高,屁股夠圓,扭起來還是很過癮的……

「喂!小狐狸,你干嘛?」

程宗揚擦了把口水,突然發現走舸並沒有返回艦隊,而是正對著疾戰的飛鳧沖過去了。

「居中指揮不是白瞎了咱們兄弟的手段嗎?要打就在最前面,親臨矢石,一決生死才過癮!」

「你瘋了吧!要打咱們也換條船吧?這走舸不夠它撞一下的!我看飛雲、蓋天那兩條還湊合,咱們隨便選一條好不好?」

「我覺得這走舸挺好,又快又穩。」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樓船看起來威風,其實一點不好玩。你想啊,好幾千人待在一個大船殼子里面,又是馬糞又是人尿的,單是汗臭就能熏死你……」

遠處的艨艟已經火光沖天,數十條戰艦同時展開搏殺。敵軍的飛鳧又被擊沉一艘,但水師已經有一條艨艟、兩條斗艦燃起烈火,在湖面熊熊燃燒。另外還有五條走舸傾覆,更有兩條斗艦被飛鳧擊斷槳棹,失去行動能力。

看著飛駛如風的飛鳧,程宗揚一顆心仿佛直線掉到胃里,石頭一樣沉甸甸又冷又硬。天地良心,我對戰爭一向只有旁觀的熱情……

棋盤上角落的爭奪已經蔓延到全局,王處仲掏空半個白角,然後從白角沿低位跳出,在盤上四處挑起烽火,捜刮實地。蕭侯不忙不亂,白棋一邊應對黑棋的攻勢,一邊與天元的白子遙相呼應,構建起強大的外勢。

湖上鏖戰方殷,雙方艦只在湖上往來搏殺。

飛鳧收攏陣型形成一個緊湊的三角形,撕開水師兩翼艦隊的包圍。水師則以艨艟沖亂飛鳧的陣型,利用數量的優勢,以兩條甚至三條斗艦圍攻一條飛鳧。走倆則以主艦為中心,往來穿梭分割敵陣,攻擊敵艦,或者救援己方落水的士卒。

一條飛鳧被走舸圍住,舸上的士卒蟻附在飛麂上,用鐵鑿挖開船體。在其余飛鳧趕來救援之前,飛鳧船體已經進水,緩緩沉入湖中。後面兩條飛鳧甩開斗艦的糾纏,從兩側將來不及撤出的走舸圍住。狹長的船體矢石如雨,三條走舸只支撐了半盞茶時間就盡數沉沒。

接著兩條艨艟並肩沖來,將一條飛鳧撞成三截,另一條飛鳧則抓住機會側過船身,在兩艨艟之間狹窄的縫隙間穿過,同時將一條艨艟船體破開一道丈許長的裂縫。

「十二條飛鳧,與六條艨艟、十二條斗艦和三十六條走舸不分勝負。」

蕭遙逸道:「王處仲好手段……」

程宗揚數了數,這次水師一共出動了飛雲、蓋海兩艘樓船,艨艟十八艘,斗艦三十六艘,走舸數量更是超過一百條,大小艦船一百六十余條,包括槳手和士卒在內,出動的軍力將近一萬三千人。這樣的實力足以縱橫五湖,但面對十二條飛鳧,在擊潰半數敵艦之後,自己也付出了四條艨艟、七條斗艦和二十余條走舸的代價,折兵損將近兩成。

「看起來王處仲要退了。」

「十二條飛鳧,不過兩千四百人。」

蕭遙逸搖頭道:「王處仲敢覬覦帝位,實力絕不只這么一點。五千人,這個數目還差不多。如果我沒猜錯,蘆葦盪里至少還有十二條飛鳧等著我們的中軍。」

「讓後面的兄弟上來啊。」

「不用急,」蕭遙逸安慰道:「咱們一旦被圍,他們肯定拼了命地往上沖,你攔都攔不住。」

程宗揚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死狐狸,你仔細看看!他們還有六條船,一千多人!你這一條四面漏風的破船,上去送死嗎?」

「安啦!頂多是船翻了,被他們圍著打,程兄放心,我水性好得很。從這兒游到湖岸,我都不必喘氣的。」

程宗揚捂住胸口,難受地說:「我有點暈船……先讓我下去好不好?」

蕭遙逸恍然大悟一樣說道:「程兄,我突然發現你很膽小啊!」

「何只膽小!實話告訴你!我這會兒肝都在顫!你是亡命徒,我可是有家有業的正經商人!」

蕭遙逸笑嘻嘻看著程宗揚發飆,然後道:「岳帥當年跟你差不多,不過一上陣就好了。那副墨鏡呢?把墨鏡戴上你就不怕。」

程宗揚一拍額頭:「我怎么把這事忘了?等我一會兒!我回家拿了墨鏡馬上就來!」

「沒有墨鏡也行啊。」

蕭遙逸摟住他的肩膀,「程兄不是想要光明觀堂那個小粉頭嗎?打完這場,咱們就去把她綁來,讓你好生快活快活。」

「你拉倒吧!」

想起小香瓜,程宗揚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奶奶的,不管誰輸誰贏,自己可千萬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