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理想(2 / 2)

「徐老頭的五百個大和尚。」

蕭遙逸道:「徐老頭知道滅門消息,九成是謝家透的風聲。借徐老頭的刀,把桓家、張家和我們蕭家一網打盡,手上還干干凈凈,王、謝兩家設的好計啊。如果不是你讓會之把人從張少煌手里要過來,天知道徐老頭會干出什么事來。」

徐敖宅中的命案現場程宗揚去過,死者並沒有徐敖的兒子。但無論徐度還是徐敖都認為那個嬰兒被張少煌和桓歆殺死。聽到司空徐度索要徐家唯一的小孫子,程宗揚立刻讓秦檜去找張少煌。如果真和張少煌有關,程宗揚有八分把握他不會下手。這位國舅雖然紈絝了些,但不殘忍。

這一著完全是賭博,如果那嬰兒真的死了,什么都不用說,大家准備好再跟徐度的私兵硬拼一場;五百精壯和尚雖然不是太多,但大戰之余舟楫無存,大家連逃命都危險。幸好眾人還有些運氣,秦檜找到張少煌,果然是他那天見桓歆殺紅眼,悄悄把孩子藏起來。這時秦檜一張口,毫不費力把孩子要過來,將迫在眉睫的一場大難化為無形。

程宗揚越來越佩服王、謝那兩個老家伙,不動聲色間操控了整盤棋局。自己被當成盤中棋子,被人搬來搬去竟然毫無知覺。他苦笑道:「你們這些死政客,十二生肖都是屬狐狸的。我這老實人跟你們玩只有吃虧的分。」

蕭遙逸酸溜溜道:「我們幾家打生打死,程兄在中間混得風生水起,竟然還說吃虧?蕭家、雲家跟你算是過命的交情,徐老頭這回大大承你一次人情,再加上今天在丞相府能談出結果,跟程兄也脫不了關系。往後王家和謝家對程兄高看一眼,那也不用說了。」

蕭遙逸靠在沙發上,長嘆道:「剛才你說的,如果真能跟你換,我還真想呢。」

「真是這樣嗎?哈哈!」

程宗揚大笑兩聲,「看來我的生意前途有望啊。」

蕭遙逸沒有作聲。他滿眼留戀地撫摸沙發,過了一會兒道:「去光明觀堂的事,只怕要往後推些時候。」

「怎么了?」

蕭遙逸道:「明天我會移交禁軍指揮權,屆時禁軍和水師的精銳會跟我們去江州。」

程宗揚一怔,「你要走?」

蕭遙逸苦著臉道:「我以為我想啊?奶奶的,謝幼度在京口擺下陣勢,我不趁這機會風風光光離城,難道灰頭土臉地讓謝小子打出去?」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帶那么多兵,他們願意嗎?」

「就算我不帶,他們也要清理。我把精銳帶走,大家都省事。剩下的老弱就地解散也釀不出什么禍事。」

蕭遙逸半是苦笑地說道:「怎么樣?這次晉國世家大戰,建康人一個都沒傷到,我答應你的做到了吧?」

程宗揚安靜一會兒,抬起頭:「你真打算要干了?」

蕭遙逸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你那點心思瞞過王丞相和謝太傅?」

「瞞不過。」

蕭遙逸道:「也不用瞞。」

「是嗎?」

蕭遙逸淡淡道:「因為根本沒人信。」

他站起來望著別墅的陳設,慢慢道:「王丞相和謝太傅再聰明也以為我們父子只是想當權臣。借助星月湖的勢力,不過是做為自己的私兵。他們兩位都是博古通今的聰明人,要對付一個野心勃勃的權勢家族有的是辦法。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我們父子據地稱王,以他們兩個的權謀,算不得什么大事。」

程宗揚不得不同意小狐狸的分析。造反這種事別人也許畏之如虎,但能讓王、謝兩位應付不來的只怕還沒有。

「正因為他們是博古通今的聰明人,他們才怎么也想不到--我們父子要的不是這些。」

程宗揚深深望著他:「你想要什么?」

蕭遙逸笑了笑。

「我有一個夢想!」

他一手放在胸前,帶著一絲幾乎看不出的憂傷說:「我夢想,世間再沒有壟斷權力的世家豪族。我夢想,丞相的兒子和漁販的兒子不會再有身份的區別;城樓上的士卒與王、謝家族子弟一樣能成為叱吒風雲的將軍;朝堂上的峨冠博帶不再是士族的專屬。我夢想,決定每個人前途的不再是出身的郡望門第,而是每個人的智力和才干。」

蕭遙逸說這番話時聲音並不高,也不激昂慷慨,但以往的飛揚跳脫全都消失不見,眼中閃動異樣光芒--那是一種可以為理想獻身的光芒。程宗揚從未想過會在這只小狐狸身上看到。

程宗揚忍不住道:「岳帥都教了你們些什么?」

蕭遙逸道:「他告訴我們很多。其中一個就是這個上古聖哲的夢想。他說,一個人的成就與地位不應該受出身的束縛。他說應該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那里賢者得其位!」

蕭遙逸停頓一下,「而愚者受其惠。」

程宗揚可以想象岳鵬舉說這番話的神情,但自己絲毫沒有他那樣的信心。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么對程兄另眼相看了吧?」

蕭遙逸微笑道:「當日在車中,程兄待手下如手足,大有岳帥所說的聖賢之風。嘿嘿,看程兄的神情,對岳帥這番話似乎不陌生啊。」

程宗揚苦笑道:「這個夢想我確實聽過,但我沒有聽過成功的例子。一般來說,你老爸當過官,機會就比別人多好幾倍。如果當過大官就更不得了。」

蕭遙逸微微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么故事?」

「雞和鵝哪個大?」

「鵝吧。」

「錯了。」

蕭遙逸道:「雞比鵝大。因為雞有漂亮的冠,應該加分,有好看的雞尾更應該加分。」

「干,這算什么!」

蕭遙逸笑道:「好了,我再問你,天鵝和雞哪個大?」

程宗揚反問道:「你說呢?」

「天鵝大。因為天鵝比雞大得太多,雞再加分也沒天鵝大。你明白了吧?」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似乎有點。」

「世家門閥,就是姓王的雞永遠比天鵝大。」

蕭遙逸道:「我沒想過一次革除所有弊端,但只要給寒門的天鵝一個機會就是好的。姓王的雞可以比鵝大,但不能比天鵝還大。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何至於此!」

程宗揚有些明白他的理念所在。第一個著手打破士族門閥壟斷的,竟然出自正宗高門的蘭陵蕭家,真是莫大諷刺。

程宗揚試探道:「其實你可以去宋國,那邊好像沒什么門閥。」

蕭遙逸毫不猶豫地搖頭:「我們去宋國只能做為客卿。況且這是我的家。我不希望它無可救葯地爛下去。」

程宗揚不再勸說,問道:「你准備怎么做?」

「江、寧二州所有官吏盡數罷黜,一律由考試決定。」

「考試?」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你是說科舉吧?」

「不只是科舉。」

蕭遙逸神情認真而嚴肅,「唐、宋兩國科舉只定官,不定吏。比如知州由科舉出身的士人擔任,知州下面的胥吏卻有世襲的、推舉的、派定的,不僅良莠不齊,而且弊端叢生。江、寧二州所有官吏職位都對平民開放,考試內容也不限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數算、技藝、辯才都在其中。」

蕭遙逸冷冷道:「像謝二那種飯捅入未必能考過我們家蕭五。」

小狐狸這一手如果施出來,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誰能想象讓王子猷、謝萬石那樣的名士去考試呢?如果不考試就沒官做,就動搖世家門閥的地位。

程宗揚打起精神:「說起宋國,你要想清除世襲的官僚,我倒有個辦法。」

「哦?」

程宗揚笑道:「學晴州嘛,晴州人不願意當官。聽說那里的孩子讀書都只讀商家和法家的書。」

蕭遙逸哂道:「晴州的官兒都是商會指派的,當然不值錢了。學晴州,那叫前門驅狼,後門進虎。商會都是吸血蝙蝠,吸起血來比我們世家還要狠。畢竟我們還要講一點道義,他們的道義全是幌子,眼里只有利益。我告訴你,你要去晴州開商號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別讓他們連皮帶骨吃了。」

程宗揚點點頭,「我會當心的。」

蕭遙逸從袖中拿出一個奇怪的東西,遞到他手中。

「這是什么?」

程宗揚舉起來看,那東西長如手指,竟然是一顆古怪的牙齒,齒尖有一個細細的小孔。

「記得我小時候被鬼嚇過吧?這就是那鬼掉下來的牙齒,給你做個念想。」

蕭遙逸說著站起身,張開手臂。

程宗揚戒備地說道:「什么意思?」

蕭遙逸用力給他一個熊抱,低聲道:「別光記著數錢,記得到寧州找我!還有,別欺負小紫!你要敢欺負她,我跟你沒完!」

程宗揚叫道:「那她要欺負我呢?」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程宗揚狠狠拍了拍他的背,痛得小狐狸齜牙咧嘴,警告道:「不要鋒芒太露了。你要做的事一百年都做不完。急不得。還有!別想拿顆鬼牙來打發我!在江州城給我留塊地,我要最繁華的地段!媽的,王、謝那兩個老狐狸虧我的,你這小狐狸要給我補出來!」

蕭遙逸放開他,意氣風發地說道:「來吧!到時候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江州和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