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泉噬人(1 / 2)

瓠山主峰。

「大哥!」

游嬋撲過去,連聲道:「傷得怎么樣?」

游雍面如金紙,背上箭矢已經被拔出來,衣服上都是血跡。他盤膝坐在地上,一手按住胸口,冷冷道:「死不了!」

程宗揚看看周圍。旁邊兩個自己都見過,分別是太湖盟副盟主譚英和翻江會的二龍頭馬雄。那次在章胖子的金錢豹碰面,大家沒有交談,譚英和馬雄對程宗揚沒什么印象,游雍眼中卻寒光一閃。

程宗揚心頭微凜,游嬋收起淚低聲道:「大哥,你答應了嗎?」

游雍冷哼道:「窮途末路,還有什么好說的。」

游嬋如釋重負,「大哥放心,仙姬為人很好的,必不會虧待三位哥哥。」

她拉起程宗揚,「這位是飛鳥熊藏,東瀛來的上忍,也和哥哥一樣是請來的客卿,現在是教內的供奉。」

游雍盯了他半晌,「我們在建康見過。」

游嬋道:「上忍正是從建康來的,一直藏在宮里。」

游雍點了點頭,「是了,難怪你會和張侯爺混到一處。」

程宗揚暗自慶幸。這幾個都是黑魔海外圍,自己這個東瀛上忍經過另一個什么飛鳥確認,就是露出什么破綻他們也搞不清楚,正方便自己渾水摸魚。

程宗揚正容道:「仙姬下令對付六扇門的人,你們是怎么准備的?」

馬雄一振手中的九環大刀:「六扇門逼人太甚!直娘賊,跟他們拼了!」

譚英雙手攏在袖中,陰惻惻道:「仙姬怎么安排我們不知道。我們接到的消息只說我們若是答應,便在接到信號之後找到一張符籙焚掉。」

「什么信號?哪里的符籙?」

「鬼知道!」

譚英翻了翻眼睛,顯然對黑魔海主持者故弄玄虛頗為不滿。

程宗揚心里七上八下,一會兒擔心黑魔海毒計成功,泉玉姬、月霜她們都要倒霉,一會兒又擔心那個仙姬只是胡吹大話,六扇門大展神威,捉拿三寇,順便連自己這個「淫賊」也一塊收拾,到時候連哭都沒地方哭。

還未到午時,天色漸漸陰暗下來,天際烏雲密布。幾人躲在斷崖一處不起眼的山凹里,背後便是瓠山頂峰。三寇昨晚突圍出來,人人帶傷,如果拼死逃亡,出不了瓠山就會被六扇門追上。走投無路之下,黑魔海選在這時拋出誘餌,由不得他們不吞下。

譚英忽然道:「有動靜!」

馬雄看了一眼急忙退回,倒抽一口涼氣,「六扇門的人!」

山頂是一處荒廢廟宇,正殿泥塑的神像早已傾頹,看不出供的是菩薩還是道君。鄭九魔一手撫著鐵尺在山頭看了片刻,然後叫來兩名捕快,吩咐他們守住下山路口的位置,又道:「星兒,你輕身功夫好,到樹梢盯著。」

那名捕快少女答應一聲便與同伴一起離開。敖潤連忙叫道:「別急別急!大伙帶點吃的!」

說著趕緊捧出一只大紙包,里面塞滿燒餅、醬肉、鹵雞之類的熟食。

鄭九鷹笑道:「敖兄弟太客氣了。」

「人是鐵飯是鋼嘛,空著肚子怎么好打斗?來來來,大伙兒都拿!」

鄭九鷹微微頷首,幾名捕快取了食物,笑著向敖潤道謝,隨即散布各處。

敖潤道:「鄭老爺子,你也來點兒。」

「哎喲,老爺子怎么不早說!」

敷潤買得匆忙,大紙一包,各種食物都混在一處,素餅也沾了肉湯肉汁。

鄭九魔笑呵呵道:「公門里面好修行嘛。」

鄭九鷹放下鐵尺坐下來閉目養神,敖潤不好打擾,訕訕地拿出素餅咬了一口。

烏雲漫過,天色越發陰霾。半個時辰之後,樹梢忽然傳來一聲清脆鳥啼。

敖潤精神一振,抓起鐵弓要往外走。鄭九鷹閉目道:「莫急。是星兒見到自己人。」

泉玉姬等人出現在斷崖另一側。月霜朝這邊揮了揮手,與泉玉姬低聲說了幾句,領人朝斷崖的藤橋走去。

敖潤張望道:「他們還真敢躲啊!」

那是一處柱形石峰,隔著十余丈懸崖只有一條藤橋相連。如果三寇真躲在峰上,只要守在橋頭,他們插翅難飛。

月霜追了一路,眼看賊人巢穴就在眼前,顧不得多想便帶人過橋。泉玉姬剛走到橋上忽然停住,她仰首朝天上望去然後喝道:「回來!」

烏雲中驀然透出一道光亮,將整條山谷映得通明。

鳥啼聲傳來,躲在山崖下的幾個人都是一怔。

游嬋道:「是這個信號嗎?」

「不可能!」

譚英道:「仙姬怎么可能知道這會兒有鳥叫?」

「沒錯。」

游雍冷冷道:「是六扇門的訊號!」

幾個人都愣了一會兒,馬雄道:「符呢?」

眾人四處張望,不知道仙姬說的符籙在哪里。

游嬋忽然道:「是這個嗎?」

說著她取出一截蠟封過的竹筒。

馬雄叫道:「你帶著怎么不早說?」

「這是仙姬三年前留下的,交代危急時候打開……」

「不可能!」

譚英揪著頭發叫道:「她三年前怎么可能知道會有今天?」

「少廢話!」

游雍搶過竹筒,兩指一緊「啪」的捏碎,里面是一張金黃符籙,上面的朱砂符文宛如剛寫上一樣鮮亮。

游雍一手抓住符籙,一手搶過馬雄的九環大刀,手腕一翻,用刀背在岩壁上劃過,一串火星迸射出來;金黃符籙與火星一觸立即化成一團火光。

游雍這幾下兔起龍落,不免牽動胸口傷勢,「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噴在符籙上。

燃燒的符籙非但沒有熄滅,反而更加耀目。朱紅色符文在火光中扭曲,一一亮起。當最後一個符記被火光焚盡,天際風雷大作。

無論是斷崖的泉玉姬還是主峰的鄭九鷹,都被突如其來的天象異變所震懾,昂頭望向天際。一道金芒直刺天空,漫天烏雲迅速合攏,接著五道雷光從不同方位同時亮起,在空中匯成一道,重重擊在搖晃的藤橋上。

月霜等人駭然回首,只見藤橋中間的幾名同伴來不及閃避就被雷光吞沒,與腳下粗藤一起化為烏有。接著藤橋從中斷開,幾名佣兵隨著斷裂的長藤墮入深谷。

老張和馮源齊聲大叫,眼看同伴消失在懸崖下,只剩下寥寥幾名幸存者被困在懸崖另一端。

谷中傳來一聲清嘯,滾滾雷光間泉玉姬飛身而起,長劍撕開雷電交織的密網,從懸崖中掠出。

馬雄呆了片刻,叫道:「仙姬是活神仙啊!」

游雍眼中凶光大露,沉聲道:「走。干掉六扇門那些鷹犬!」

程宗揚面上冷靜自若,心里卻掀起滔天巨浪。他不相信那個仙姬能在三年前算到今天所發生的事,但她顯然有超強的執行能力,在當事人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冷靜地配置各種資源。每一件可以利用的物品,甚至每一個人的性格、能力、遇事反應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留給游嬋符篆時只是布下一著閑棋,這時使出卻收到奇兵之效。想到她本人遠在千里之外的晴州卻遙遙掌控一切,這種操控能力簡直可怕。如果不是陰差陽錯有那個小太監當引子,又出來一個飛鳥上忍給自己做印證,再加上游嬋要遮掩她行凶的事,只怕早被她看穿自己是個冒牌貨。

敖潤下巴幾乎掉在地上,半晌才慘叫道:「我的雪隼團啊!我肏你媽的老天爺啊!」

鄭九鷹抬頭望著奔騰的雷光,厲聲道:「哪位使五雷訣的朋友在此!」

聲音遠遠傳開,幾乎壓倒震徹天地的雷聲。

泉玉姬身影掠出,如風而至。鄭九魔踏前一步,皓白的須發怒張起來。

「不好!」

一名捕快捂住小腹,面色灰白,「有毒……」

接著樹梢嚶嚀一聲,袁星兒從樹上跌落下來;敖潤撲過去接住她,一邊大叫道:「是誰!是誰下的毒!」

幾道怪異目光落在身上,敖潤忽然張大嘴巴,半晌才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忽然臂上一麻,鄭九鷹從他懷中搶過袁星兒,沉聲道:「誰中了毒?」

「我……」

「還有我……」

兩名守在下山路口的捕快互相扶攜著出來,喘氣道:「這毒古怪得緊,使不上力氣……」

袁星兒道:「我們四個吃了你的食物都中毒,只有鄭捕頭沒事。」

敖潤怔了一會兒,叫道:「我跟你們吃一樣的東西!你瞧!」

他抓住一只肥雞拼命嘶咬,大口大口吞下去,「沒!沒毒啊……」

敖潤竭力咽下去,喘道:「我們兄弟也……也吃了啊!」

袁星兒道:「你下毒會連自己人也毒嗎?多半是你做過標記,只把有毒的給了我們。」

敖潤呆了一會兒,抬手「啪」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幾名佣兵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泉玉姬雪白褲腳沾了幾滴泥水,她左手提劍,右臂不自然地垂下,看來剛才五雷訣的一擊讓她也受了傷。

泉玉姬用冰冷而生硬的口氣道:「賊人來了。」

敖潤一個虎跳躥起來,瞪著眼睛道:「老子跟他們拼了!鄭老爺子,我真他媽是冤枉啊!」

泉玉姬左肘一斜擊向敖潤腰側;敖潤抬臂擋住,雙手一分將她逼開,叫道:「泉捕頭!你受了傷,不用你動手!老敖死給你看!」

泉玉姬冷冷道:「不可。」

敖潤紅著眼叫道:「我不跟你打!讓我去殺了那三個狗賊!呃--」

敖潤背後忽然一麻,鄭九鷹雙手扣住他的腰背,勁力到處頃刻封了他幾處大穴。

「敖兄弟,只要你是清白的,老夫必會給你一個說法。」

剩下幾名佣兵里面,一名漢子叫道:「鄭老爺子,你信不過敖隊長,還信不過我們嗎?老爺子放心,就是死,我們也死個清白!」

幾條人影緩步過來,中間的游雍一手按在胸口,面孔蠟黃,眼中餓狼般露出嗜血目光;譚英和馬雄面帶獰笑,一左一右立在兩邊。後邊程宗揚半遮半掩地勾著頭,只怕被人認出來。

幾名佣兵發了聲喊,並肩沖過去。這幾名漢子都是晉軍解散的軍士,雖然手底不弱,但論起江湖搏殺的經驗比這些賊寇差得遠。譚英飛身躍起,雙臂一張,手背後彈出五股精鋼打造的利鉤,仿佛伸長的利爪絞住一名佣兵的快刀,接著右爪揮出,在他胸前留下五道血痕。

「持矛!持矛!」

佣兵漢子高叫著舉起長矛,將譚英的利爪擋開。

馬雄挺身上前,與譚英一道逼住剩下的佣兵廝殺。游雍一手捂著胸口,筆直朝六扇門兩名捕頭走過去。

「泉捕頭,拜你這一掌所賜,游某斷了四根肋骨,心脈受創。」

游雍沙啞的聲音道:「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泉玉姬冷冷看著他,忽然回過頭,用她帶著異國口音的生硬語調問道:「鄭捕頭,你費盡心思把我和同僚引到此處,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鄭九鷹錯愕表情一閃而過,泉玉姬又道:「四名捕快都中了毒,只有鄭捕頭幸免,鄭捕頭能夠解釋嗎?」

幾名捕快都望向鄭九鷹,露出緊張神情。

鄭九鷹嘆道:「你在六扇門已經十年,難道還懷疑我嗎?」

「我只講證據。」

泉玉姬道:「兩支隊伍同時出事,一支遇襲,一支中毒,只有鄭捕頭安然無恙。我現在懷疑你已經加入黑魔海,成為他們的鷹犬。」

「黑魔海!」

幾名捕快都發出驚呼,連敖潤也拼命抬起眼睛看鄭九鷹的臉色。

鄭九鷹皓眉一挑,「證據呢?」

「我沒有。」

泉玉姬握住劍柄,「但擒下你便有了!」

泉玉姬長劍挑起;鄭九鷹暴喝一聲,袖中飛出一支黝黑鐵尺,重重擊在劍鋒上。

游嬋和程宗揚互視一眼,沒想到要命時候,六扇門兩名高手竟然內斗起來。

游嬋握住腕下尖刀,叫道:「姓泉的!你敢傷我哥哥!拿命來!」

泉玉姬左手使劍已被鄭九鷹逼在下風,加上游嬋只怕敗得更快。程宗揚連忙拉住她,「別急。」

「為什么?」

游嬋挑起眉頭,「擒下姓泉的給你當宵夜不好嗎?」

程宗揚低聲道:「你知道誰是卧底?」

「這還用問嗎?姓泉的傷了我哥哥,又在五雷訣下受了傷。哼,若不是她沒留在這邊,只怕這會兒也中了毒。」

程宗揚心里沒底,只不過隨口搪塞想讓泉玉姬見機逃脫。但泉玉姬仿佛沒有聽到,劍法愈發凌厲,招招不離鄭九鷹要害。

鄭九鷹濃眉越皺越緊,開口道:「泉捕頭,你已經受了傷,莫要強撐,讓外人看了笑話。」

程宗揚目光從六扇門眾人身上一一看過。鄭九鷹?不像啊,如果他是卧底,這會兒身份已露就該全力出手;看他顯露的功力,只怕泉玉姬沒受傷也不是他的對手。

泉玉姬?怎么可能。如果她是卧底,何必指認鄭九鷹呢?

那個女捕快?有可能。那聲鳥啼就是她發出的……

程宗揚看了一圈,目光又回到鄭九鷹身上。不過嫌疑最大的應該還是這老家伙吧。只有他有實力把六扇門的人一網打盡。

鄭九鷹手中鐵尺猶如一條烏龍,將泉玉姬的長劍不斷擊開,左手卻一直縮在袖里,紋絲未動。

鄭九鷹鐵尺帶出的風聲越來越響,泉玉姬一邊勉強支撐,一邊寒聲道:「鄭捕頭,你的拘魂鎖怎么不施出來呢?」

鄭九鷹眼神一厲,鐵尺陡然擊出,已經用上十成力道。泉玉姬嬌軀一震,踉蹌著退開,半跪在地;斗笠微斜,面上薄紗滲出幾點鮮血。

鄭九鷹收回鐵尺嘆道:「老夫的拘魂鎖一出,必得飲足鮮血。這么多年,老夫每日吃齋念佛,只求少造些殺孽。」

他伸出手,溫言道:「泉捕頭,收手吧。」

泉玉姬猶豫一下,放開長劍,伸手搭住他的手掌。鄭九鷹剛要拉她起身,泉玉姬受傷扭曲的右臂奇跡般一彈,五指深深沒入鄭九鷹腹中。

鄭九鷹大吼一聲,袖中一條鎖鏈怒龍般飛出;泉玉姬抬掌拍出,閃電般退出丈許。

鄭九鷹盯著泉玉姬,濃密胡須一根根張開。他右手握著鐵尺,左袖鐵鏈滑出半截,小腹鮮血狂涌,傷口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