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渡雲水(2 / 2)

程宗揚叫道:「你們去哪兒?」

「當然是踩點了。」

「說什么黑話呢!」

小紫轉頭道:「我已經跟泉奴說好了,今晚聯手殺光佣兵團的人,扔到江里毀屍滅跡。剩下月霜好送到黑魔海給主人邀功請賞。」

「我干!」

小紫格格一笑,帶著泉玉姬離開。

程宗揚無奈地坐下來,念頭卻轉到那個白眼瞎子身上。

能見到盧景是件好事。說起來星月湖也是自己人,見識過謝藝、蕭遙逸還有斯明信的手段,這個排行星月湖八駿第五的盧景也差不到哪兒去。

自己本來准備找家雲家的商號向建康報個平安信,這下倒省事了。不過程宗揚記得小狐狸說過,五哥盧景出身豪門,這個世家公子卻喜歡扮瞎眼乞丐,不知道是不是受過什么刺激?

艙門忽然開了一道縫。程宗揚有些奇怪,樓船還沒有啟程,外面風也不大,怎么門會吹開呢?他起身想去關門,一根臟兮兮的竹竿從門縫中伸進來,接著遞來一只破碗,一個聲音道:「老爺,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瞎子吧……」

程宗揚瞪著那只破碗,良久拉開門,「進來吧盧兄,客氣什么呢!」

翻著白眼的瞎子蹲在椅上,摸索著從碟子里撿顆蠶豆丟在嘴里,嘎崩嘎崩地咬著,半晌也沒開口。

比起溫和從容的謝藝、風流倜儻的蕭遙逸、威猛沉穩的孟非卿、陰冷果決的斯明信,眼前的盧景看起來貌不驚人,怎么也看不出他出身世家,身為星月湖八駿的老五,又是如今最好的殺手之一。

程宗揚忍不住道:「這船人來人往的,盧兄打扮成這樣滿船亂轉,也沒人攔你?」

盧景頭也不抬地說道:「你以為這船是誰的?」

程宗揚明白過來,「孟老大!」

孟非卿的鵬翼商社有船行和車馬行,看來自己是上了星月湖的船。程宗揚松了口氣,「盧兄,你來找我不是為了吃蠶豆吧?」

瞎子擤了把鼻涕順手抹在破衣上:「建康都快翻過來了,你倒躲在這兒開心。哼哼,紫姑娘還是未出閣的小姐,你孤男寡女地帶著她去晴州,打什么鬼主意?」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是你們紫姑娘帶著我去晴州好不好?」

瞎子從衣服里摸出一顆葯丸扔過來,「拿著。」

程宗揚接在手里,「這是什么東西?」

「給月霜姑娘的。王哲那家伙這么多年也沒把月姑娘的寒毒治好。這顆丹葯你拿給她吃了,看看效果怎么樣。」

程宗揚明白過來:「你是跟著月霜才撞上我們的?」

盧景悻悻道:「岳帥兩個女兒先後失蹤,孟老大差點把我跟四哥的狗頭敲碎。還是老盧運氣夠好,一次找到兩個。」

「我還以為盧兄是特意找我呢,原來是為了兩位姑娘。」

「找你當然有事。」

盧景翻白眼道:「傳聞你跟太乙真宗結了梁子,到底怎么回事?」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沒有吧?」

「你手下的人已經放出話,說太乙真宗綁架盤江程氏的少主,讓他們立刻交人,不然就打上龍池。」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誰這么無能啊?」

盧景嚼著蠶豆道:「別說我沒警告你。你手下那兩個要被人瞧出是殤侯的底子,麻煩不會小了。」

殤侯是被六朝聯手逼迫才隱身南荒,可見他老人家在六朝也是人人喊打的角色。程宗揚又一次感嘆自己運氣不好,殤侯和星月湖這兩個見不得光的組織偏偏和自己關系最深,連帶自己也要小心,免得被牽連進去,殃及自己這條無辜的池魚。

程宗揚打起精神,「盧兄也要去晴州?」

「既然你要去,我就不去了。」

盧景抹了抹手指,「小狐狸在江州被人盯上,我要去幫忙。」

「誰盯上他了?」

盧景咧嘴冷笑一聲:「這些天宋軍大舉集結,看來賈師憲鐵了心要跟我們打一場。」

「賈師憲是哪位?」

程宗揚想不起來歷史上有這位人物。

「宋國太師,兼領平章軍國重事。」

盧景冷冷道:「江州城池淺陋,宋軍若來,只有棄城與宋軍野戰。王茂弘把我們兄弟支到江州,不用費一兵一卒,無論勝敗都坐收漁人之利,真是好算計!但我們兄弟既然出頭露面就不怕和他們在戰場兵戎相見!」

程宗揚記得雲家那幅地圖上,江、寧二州在晉國東疆,分列大江兩岸,最東邊的江州與宋國隔山相望。看來王茂弘早就算准宋國的反應,知道臨安出於對岳帥的忌憚,絕不容他手下坐大。怪不得小狐狸拿到江州像吃到酸李子一樣。

瞎子忽然翻了翻白眼:「喂,程小子,你跟月姑娘不會有什么事吧?」

程宗揚干笑道:「能有什么事啊?」

「那就好。上次見面紫姑娘已經說了,寧可跟著你也不回星月湖。」

盧景氣哼哼道:「你這小子,有點狗運道。」

程宗揚禁不住咧開嘴。死丫頭說過這話?難怪星月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姑爺一樣。但盧景接下來的話卻讓程宗揚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下落不明那個,岳帥就這兩個女兒。紫姑娘既然跟了你,你小子要和月姑娘再有什么事,小心我們兄弟一人卸你一條腿!」

程宗揚臉頰抽動了一下,「五哥,我就兩條腿,你們兄弟可有七個呢。」

盧景白眼一翻,「八個!三哥的帳我替他收。你就後悔自己為什么不多長幾條腿吧。」

程宗揚心里哀嚎一聲,這話他要早半年說,自己當場就能給他拍胸脯。這會兒生米早就成熟飯,自己總不能給月丫頭做個處女膜修補術吧?

程宗揚打起精神:「我去晴州也沒什么要緊事,既然小狐狸那邊有事,不如我去江州;盧兄辛苦些,親自護送月姑娘去晴州,也免得你疑神疑鬼。」

「好說。」

盧景一口應承下來,「既然這樣紫姑娘就跟我一道走。你自己去江州找小狐狸。」

程宗揚訕笑道:「小紫就不勞煩五哥了,小弟照顧就行。」

盧景木著臉道:「她們姊妹難得見面,好不容易一道去晴州,怎么好分開?況且江州兵危戰凶,也不是紫姑娘該去的。」

程宗揚頹然道:「還是我去晴州吧。」

盧景拍了拍手,從椅子上站起身:「這船是鵬翼旗下的錕字號樓船。船上管事的姓俞,軍銜不高,做生意還行。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這家伙還真不客氣,平白給自己塞了這樁保鏢的任務。不過吃人家的嘴短,何況還是硬搶來吃的……

程宗揚見他要走,忙道:「還有樁生意正好要找五哥商量。」

盧景蹲回椅子上,翻著眼睛摸了顆蠶豆:「殺誰?先說啊,我開價可是很高的。女人和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加收一倍。」

早聽說斯明信和盧景兩個合伙作殺手的生意,看來不假,只不過……程宗揚道:「連女人和小孩你也殺啊?」

盧景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討生意還哪那么多挑三揀四的?」

程宗揚擺手道:「不是這種生意。我正在做個東西,對你們星月湖可是大有好處--小弟在建康有一個石灰坊,出一種叫水泥的東西……」

這件事程宗揚早就打定主意。水泥若由自己來做,擴大規模並不容易,小狐狸拿到江州正給雙方一個絕佳的合作機會。自己有技術、有原料,而小狐狸正需要一座堅不可摧的雄城。自己的技術、星月湖的需求、江州的市場,再加上數千名紀律嚴格的軍人,簡直是天作之合。

盧景聽完他的講述,神情微動,最後一點頭:「我這就去建康找那個姓祁的!」

說著他從椅子上跳下來,順手抓起那碟蠶豆往破碗里一倒。

見他這副餓癆模樣,程宗揚忍不住道:「盧五哥,聽說你是世家出身,雲驂是什么意思?」

盧景頓了一下,接著眼睛一翻,白眼褪去,露出深邃黑瞳,就像一柄鋒利無比的快劍從破鞘中飛出,眼前的乞丐一瞬間變得光采湛然。

程宗揚這才發現他年紀遠比外表看起來年輕。雖然穿著乞丐的破衣,卻像一個濁世中的翩翩公子,倜儻不群;又像一頭馳騁天際的野馬,桀驁不馴。

「執轡如組,兩驂如舞!」

盧景道:「雲驂就是岳帥戰車前最外面那匹馬。在沙場踏血而行的龍馬!」

請續看《六朝清羽記》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