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巧取賊窠(1 / 2)

絢爛的晚霞下,一艘雙桅帆船駛過平靜的海面。遠遠能看到船頭掛著一面墨黑旗幟,上面繪著八瓣菊花的圖案。

看到約定的旗號,幾個人隨即從島嶼的房舍出來,前往碼頭迎接東瀛來的飛鳥上忍。

船只靠岸,放下舷梯。一個鐵塔般的漢子昂然踏上碼頭,他穿著純黑色吳服,腰間插著三柄太刀;雖然額角髡過發,露出發青的頭皮,仍然顯得一派氣宇軒昂。

前來迎接的是幾個年輕人,當先一個臉容瘦削,穿著灰撲撲的長衣,眼睛狹長,脫落大半的眉毛又疏又淡。他打量來人一眼,眼中迸出一縷寒芒,微微躬腰用倭語說:「哈吉瑪系代有樓希庫!」

留在艙內的程宗揚心頭一震。黑魔海出面迎接的竟然是魚無夷,知道他與黑魔海沆瀣一氣也罷,但這小子居然會倭語!

化妝成東瀛忍者的臧修不慌不忙,他一手按住刀柄緩緩鞠了一躬,大模大樣地直起腰。

魚無夷稀疏的眉毛動了一下。來人的打扮與來到晴州倭人相似,平常人很容易把他當成東瀛浪人,但落在他這個與倭人打過多年交道的行家眼里,處處都是破錠。

程宗揚不知道魚氏所在的泊陵是倭人交易聚散地之一,倭人從東瀛運來銀砂,交換鐵器、生絲以及銅銖,魚無夷對倭人和倭語早已熟稔至極。

只看他的身材,自己還沒見過哪個倭人像他一樣高大雄壯,以至於身上的吳服似乎小了一號,連寬松的肩幅也被他隆起的肌肉綳緊。

魚無夷藏在袖中的手指挾住棘牙刃,面無表情地用倭語道:「你是哪里來的野狗!敢冒充東瀛忍者?」

聽到他一串倭語,程宗揚暗叫糟糕。臨行時他給臧修惡補過幾句,但他自己懂的不多,能教的僅限於「很好、謝謝、請多關照」這么一大篇下來,臧修要能聽懂才出鬼了。

臧修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拖長聲音道:「喲!西--」

魚無夷瘦削臉上露出笑容,客氣地伸出手。臧修在晴州混過,知道有些外族見面以握手為禮,於是也伸出手。

程宗揚大叫不好,隨即發出一聲尖嘯;臧修手剛伸到一半,硬生生停住,閃電般縮回,反手擎出腰間太刀斬在魚無夷指上。

魚無夷手指一翻,亮出那柄長不盈手的棘牙刃,格住臧修的太刀。緊接著艙中傳來一聲暴喝:「扔掉!換刀!」

臧修想也不想便一把擲出太刀,反手又拔出一柄,雙手齊握,兜頭朝魚無夷頭上劈去。

拋落的太刀還未落地,銀亮刀身便化為灰色。臧修道:「好小子!竟然是玩毒的!」

說著他避開魚無夷的指爪,斜刀朝他胸腹劈去。

魚無夷用棘牙刃擋住刀尖,接著彈出一縷粉末;身形一閃,退出丈許。這幾下兔起鶄落,魚無夷身邊的黑魔海教眾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已經交手數招。

星月湖畢竟有備而來,隨著程宗揚那聲暴喝,十余名精壯漢子從艙中掠出,風一般搶上碼頭。

這些軍士一個個龍精虎猛,相互配合熟稔至極。他們一上岸便分為三人一組,一名使用矛斧之類長兵的軍士在前、兩名使用短兵和護具的軍士在後,結成品字形纖眚小型戰陣。現身之後,他們不急於破敵,而是槍先占據碼頭的有利地勢。

接著又有幾名軍士在船上出現,亮出強弓勁弩,居高臨下將方圓百余步范圍都控制在射程之下。與此同時,又有幾人躍到旁邊的船只上,鑽入船艙。

只聽得「砰砰梆梆」的鑿船聲響起,片刻間,兩艘原本停靠在碼頭的船只便被鑿穿,船身開始下沉。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船只靠岸不到半刻,局勢已經大變;來自星月湖的軍士牢牢控制局面,開始往島上突擊。

魚無夷身邊帶著四名黑魔海屬下,眼看退路要被截斷,其中三人立刻放棄碼頭、登岸戒備,另外一人則拔刀攻向臧修,阻擊他的追擊。

「呼」的一聲銳響,一枝長矛破空而至。那枝長矛僅鋒刃就有尺許,彎曲如蛇。

此時以長攻短、以強對弱,頓時將那名隨從的彎刀盪開。

緊接著一枝箭矢從船上射來,抓住他彎刀盪開時露出的破綻,一箭正中額頭。

那名黑魔海屬下頭顱仿佛被重槌擊中,猛地向後仰去跌下碼頭,鮮血隨即染紅水面。

魚無夷衣袖一揮,一抹宛如雲霞的暗紅薄煙從袖中散逸出來,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臧修太刀勞出,被勁風卷起的毒煙不住變幻形狀卻聚而不散,反而是刀身蒙上一層灰色。

魚無夷隔著毒煙挑閨臧修的太刀,剛要飛身後退,一柄重斧從背後橫掃過來。

魚無夷依仗毒煙屏障,旋過身,棘牙刃接連擊在斧槍、斧輪和斧柄上,擋住這狂猛一擊,隨即陷入苦戰。

伏在舷窗處的程宗揚回過頭,只見孟非卿正靠著艙壁閉目養神。

「孟老犬,外面已經打起來了,怎么還不動手?」

孟非卿閉著眼道:「什么事都要我親自出馬,我們星月湖也不用混了。」

「老大還真篤定。」

程宗揚道:「咱們運氣真好,碰到的第一個就是魚家的無夷公子。那小子渾身是毒,你這么放心?」

孟非卿若無其事地說道,「讓你瞧瞧我們星月湖是怎么打仗的--仲玉!」

旁邊一名軍士上前挺起胸,雙腿一並,向孟非卿敬了一個軍禮,閃身掠出船艙。

他從船上躍下,還未落地便探出拇指在虛空中一捺。

一縷火光從他指尖流星般飛出,射入毒煙的剎那立即火光大作,爆成一團龐大火球,瞬間將飄散在空氣中的毒煙燒得干干凈凈。

魚無夷身體像蛇一樣扭動數下,避開火焰余波;他一把撈起旁邊那具被箭矢射穿額頭的屍體,五指如夠穿入他的胸膛,硬生生將心臟挖出來。接著指上一緊,還未凝固的鮮血雨點般迸射出來,朝那名軍士淋去,每滴血跡都烏黑如墨,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軍士兩手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相扣,拇指左右分開,念出一聲法咒。

一道柔和光線從他手中射出,飛濺的烏血與光線一觸像被清水洗過一樣變得鮮紅,連地上那把被臧修拋棄的太刀也褪去暗灰顏色,重新散發金屬光輝。

程宗揚看看旁邊的馮源,這位平山宗大法師嘴巴張得能塞下一支船錨,眼睛直勾勾盯著外面,已經看傻了。

馮源修的也是火法,比程宗揚這個外行更明白其中門道。那名軍士手段至少高自己兩級,如果放在晴州,保證各個佣兵團搶著來要。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對孟非卿道:「孟老大,看不出來你手下什么人都有啊。他這些年不會也在你們鵬翼社牽馬趕車吧?」

「他在明州給人算命測字。」

孟非卿道:「因為算得不准,被人砸過好幾次攤子。」

程宗揚失笑道:「還有這種事?」

孟非卿道:「他是鈞陽宗出來的,哪懂算命?頭幾年不懂規矩,巴掌可沒少挨,後來躲到龍川生意才好了些。」

馮源這才合上嘴,叫道:「龍川的鐵口神算匡仙長?我說看起來怎么眼熟呢!這可是活神仙啊!」

程宗揚訝道:「你認識他?」

「可不是嘛!匡仙長一天只算三卦,卦術簡直神了!去年我在龍川還見過他!有四個書生考秀才,找仙長算命。那時他留著長須,一百多歲還又黑又亮,那仙風道骨,嘖嘖……他怎么把胡子刺了,頭發也剪短了?看起來……」

馮源忽然緊張起來,壓低聲音道:「匡仙長不會是煉成仙丹,返老還童了吧?」

孟非卿想了想,「老匡今年有三十四……三十五。嗯,差不多是這個歲數。」

程宗揚笑道:「馮大法,看走眼了吧?」

犯「怎么會呢!我親眼見的!」

馮源道:「四個書生說完,匡仙長一言不發只比了一根手指,果然只有一個中的!犬伙都說他是活神仙,實足年齡怕有一、二百歲。」

秋少君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這會兒笑起來。」我明白了,匡先生賣的是口術。他比一根手指,一個上榜的就是一個能考中;兩個上榜的就是一半能考中上ニ個上榜的就是有一個考不中;四個全上榜就是一起考中。如果全落榜就是一個都考不中……」

沒等他說完,眾人都笑起來。孟非卿莞爾道:「老匡挨了好幾年打才學會這招,倒被你一口道破。」

馮源還要辯解,敖潤一把拉起他:「別咕叨了!老程夠意思,給咱們兄弟一個替老張報仇的機會,還磨什么牙呢!」

馮源「咬「了一聲,拿幾道符收到袖里,一邊嘀咕:「真是匡仙長啊?這回有福了!」

秋少君站起身。」我也去吧。」

鵬翼社的襲擊使島上陷入短暫混亂,星月湖軍士勢如破竹地占據碼頭、攻上島嶼,直到接近房舍才遇到真正的抵抗。

魚無夷擺脫斧手追擊,飛速朝幾間木制房舍掠去。臧修雙手各持一柄狹長太刀,如影隨形地跟在後面;剛才退到岸上的三名隨從已有兩名倒在他刀下。眼看魚無夷要逃入房舍,臧修揚手擲刀朝他背心筆直飛去。

房舍中一只手掌憑空伸來抓住刀鋒,接著隨手一擰,將那柄精鐵打造的太刀生生折斷。

一個穿著青衣的少年出現在房舍前,他年紀很輕,嘴巴周圍只有一圈淡淡茸毛,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那雙手卻布滿厚厚硬繭,就像在掌上下過數十年苦功。

他拋下斷刀,握住刀鋒的手掌沒有留下半點傷痕。

臧修拋下太刀,從背後拔出他的寬脊戰刀,沉聲道:「好手段!再接我一刀試試!」

說著一招霸王挑鼎,刀鋒由下而上,挑向少年的腹胸。

少年木然看著刀鋒,突然雙手一合,像兩塊鐵砧牢牢夾住刀身,發出金屬撞擊般的聲音。似臧修野牛般的胸膛肌肉隆起,純鋼打造的戰刀不堪重負的微微變形。忽然他暴喝一聲,刀勢再展,從少年掌中硬生生遞出半尺。

那少年現身後一言不發,此時忽然化掌為拳,雙拳鐵錘般砸在刀上。臧修雄軀一扭,借助腰背力量橫刀掃來,施出絕技雷霆戰刀,短短尺許距離間立時風雷大作。

魚無夷眉角微動。他方才急於脫身,沒有使出壓箱底的功夫與這漢子力拼;此時見到他的刀法,才知道自己能逃到此處多少有些僥幸。

「這廝假冒東瀛忍者!」

魚無夷叫道:「青軀!殺了他!」

那少年目露奇光,雙臂一舉,用雙肘擋住刀鋒。臧修長刀疾落,雷霆戰刀發出霹靂般一聲震響;少年青衣由袖至胸寸寸碎裂,露出一具可怖的身體。

他的身軀呈現金屬般的蒼青色澤,皮膚與骨路之間幾乎看不到肌肉,只有無數外露的筋結,宛如一條條巨蟒盤繞在青銅色皮膚下,又像一道道鐵鎖在肩、臂、胸、肋上交錯縱橫。

程宗揚失聲道,「這是什么怪物!」

聽到臧修使出雷霆戰刀,孟非卿已經除開眼睛。他向肢窗外望了一眼,眼神頓時變得鋒利,「龍筋鶴骨!」

龍筋鶴骨是頂級外家硬功,練成之後周身筋骨如同鐵石、不懼刀斧,身體任何一個部位都能成為殺人利器。

但龍筋鶴骨修煉遠比金鍾罩、鐵布衫艱難,而且禁忌極多,因此修習者極少。

能練成龍筋鶴骨之人無不是心志堅毅,能夠承受極大的肉體痛苦,同時欲望淡薄的苦修者。

孟非卿沉聲道:「龍筋鶴骨修到這種水准至少要二十年功夫。這廝從娘胎里開始練也未必夠二十年!」

程宗揚道:「你們以前和黑魔海交過手,他們是不是有什么速成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