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程宗揚回過頭,「筠州?」

雲蒼峰在桌上的地形圖上點了點,「宋國沅水以西的大州無非是筠州。只要能把持筠州的糧食交易,沅水以西就無糧可濟。」

雲蒼峰緩緩道:「雲氏在筠州有家商號,不過是做的布匹生意,對外也沒有打出雲氏的牌子。」

程宗揚明白過來,像雲氏這樣的大商家,在各處都布有明暗商號,筠州這家布行,就是他們安置的暗樁了。

「那就先從筠州做起!」

程宗揚笑道:「我來操盤,將來的利潤五五分成,雲老哥,你看怎么樣?」

雲蒼峰笑道:「好說,好說!有什么要老哥幫忙的,盡管開口。」

程宗揚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動用一筆款項。差不多要八十萬金銖吧。」

祁遠張大嘴巴,然後才叫道:「八,八十萬?金,金銖?」

雲蒼峰也怔住了,過了會兒才苦笑道:「小哥真是大手筆。八十萬金銖……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我的計劃是用三十萬金銖,從晴州商家手里拿到二百萬石糧食,作為這場糧戰的儲備。另外從宋國市面收購二百萬石以上的糧食,因為要不斷拉到糧價,五十萬金銖已經很緊張了。」

雲蒼峰喃喃道:「八十萬……」

程宗揚笑道:「要不怎么要請雲老哥幫忙呢?雲家富可敵國,八十萬金銖別人拿不出來,老哥總能拿出來吧?」

雲蒼峰搖頭道:「小哥可知道,晉國每年收入也不過四百萬金銖。」

這下輪到程宗揚驚訝了,四百萬金銖折成銅銖不過八百萬貫,雖然對常人來說是一個難以企及的數目,但對於一個朝廷來說,實在不算多。

「怎么這么少?」

秦檜欠了欠身,解釋道:「除了唐國和宋國以外,其余四朝賦稅都以糧食、布匹等實物為主,只有商稅、納捐收取錢銖。」

這一點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下意識以為都是折成錢銖,忘了是實物稅。程宗揚道:「真要不行,或者在建康籌款,以三個月為期,我給一倍的利率。」

秦檜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然後道:「侯爺有一批物品運到建康,如果變賣,也能換些錢銖救急。」

程宗揚還沒開口,雲蒼峰便說道:「那是程小哥珍寶行的本錢,哪里還沒開張便賤賣呢?」

雲蒼峰捋著胡須沉吟半晌,良久灑然一笑,「自從與小哥合作,雲氏還沒有做過賠錢的生意!這筆生意,我們雲氏做了!」

「好!」

程宗揚放下心來,抬掌與雲蒼峰一擊,笑道:「老哥放心,保你大賺一筆!」

雲蒼峰道:「小哥如此篤定,莫非有什么妙計?」

程宗揚笑道:「妙計沒有。替宋軍浪費點糧食倒有些主意。」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會之來得正好,我正愁手邊沒人,等事情有了眉目,老四咱們一同到筠州去。」

……

就在程宗揚與雲蒼峰商議的同時,孟非卿、斯明信、盧景帶著屬下的三個營從寧州返回,連夜召開會議。程宗揚戴著少校的軍銜,當然也要參加,接到蕭五傳來的口信,只好中斷與雲蒼峰的商議,趕往大營。

在營中毫不意外地見到了月霜。這是那天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當日月霜離開客棧,便回到軍營,只說自己傷勢已愈,對那天發生的事只字不提。這會兒見面,神情間也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程宗揚很自覺地與她保持在安全距離,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帳內設著兩圈圓桌,最內一層上首一張虎皮交椅空著,那是主帥武穆王岳鵬舉生前的位子。主位之旁,孟非卿在左,侯玄在右,往下便是程宗揚。他雖然只是少校軍銜,卻是掌管兩個營的團長。接下來是七張席位,第一張屬於謝藝的空著,然後是斯明信、盧景、崔茂、王韜和蕭遙逸這五名校級軍官,月霜坐在末位,與父親的空椅遙遙相對。

外面一圈是尉級軍官的席位,星月湖大營一共二十四名上尉,但現在能夠出席的,只有十七名。一營的臧修、徐永,六營的杜元勝、蘇驍都在其中。

數十位校尉級軍官整整齊齊坐在帳內,他們年紀大都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筆挺的軍服上,軍銜銀星璀璨,一個個體型剽悍,流露出軍人鋼鐵般的氣質。置身於星月湖群雄中間,程宗揚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詞:虎狼之士!

八駿之首的鐵驪孟非卿雄壯豪健,宛如雄獅,天駟侯玄眼睛半睜半閉,猶如睡虎,下面的幻駒斯明信冷若獨狼,雲驂盧景傲如孤鷹,青騅崔茂軍服只穿了半邊,肩頭和手臂都纏著厚厚的綳帶,犀利的眼神如同妖蛇,朱驊王韜風姿雋秀,就像一頭優雅而敏捷的雲豹。連蕭遙逸這時也收起嘻笑,神情嚴肅。

帳內一片寂靜,眾人的目光卻分外熾烈。程宗揚不禁想到,如果十幾年後,自己能和這些人再度聚首,也會和他們一樣激動吧。

「諸君。」

孟非卿緩緩道:「十五年來,我星月湖數千兄弟只有一個念頭,在岳帥戰旗下重新聚首。今日終於成為現實。十五年前,岳帥的戰旗縱橫天下,十五年後,岳帥戰旗所指,依然令敵軍膽寒。」

孟非卿揚聲道:「岳帥當年的口號你們還記得嗎?」

眾人齊聲道:「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孟非卿道:「岳帥平生縱橫不敗,卻被宵小中傷,被宋主以莫須有的罪名冤屈,我營中數千兄弟誰能咽下這口氣去!」

眾人齊聲呼道:「不能!」

孟非卿沉聲道:「宋主以莫須有的罪名除去岳帥,那等昏聵無能的主君,豈能讓我們星月湖大營為其效命!我們今日所在的是晉國江州,不占宋國一分一毫土地,宋軍竟然以十萬之軍來攻,這樣倒行逆施,豈能容他!」

盧景道:「夏夜眼之輩也敢來送死?當年岳帥在時,哪里有他說話的份!宋主小兒不來惹我們便罷,敢來找死,我們兄弟打到臨安!生擒宋主小兒!」

眾人高聲應道:「打到臨安!生擒宋主!」

星月湖這口鳥氣已經憋了十幾年,今日終於擺明車馬與宋國作對,不禁氣勢如虹。

侯玄道:「岳帥留有遺命,要我等以國事為重,無論如何不得為岳帥之事向宋主復仇。岳帥之命,我等自然不敢有違。但宋軍打上門來,未免欺人太甚,不給他們一點教訓,倒讓那些鼠輩看扁了我們星月湖大營。」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記得清楚,岳帥說的是不許向宋主復仇。但當時極力誣陷岳帥的賈師憲、萬俟契、夏用和這些小人,難道殺不得嗎?不向宋主復仇,他的老婆孩子我們也殺不得嗎?」

王韜說道:「賈師憲、萬俟契死有余辜,但婦人孺子之流,岳帥若在,也不會殺之泄怒。」

盧景道:「岳帥命喪冤獄,哪里還要這些婦人之仁?」

蕭遙逸道:「岳帥未必便死!以岳帥之能,怎么可能被那些鼠輩所害!」

程宗揚在旁聽著,想起謝藝曾經說過,斯明信、盧景和崔茂是復仇派,極力主張復仇,除了岳帥說過的宋主,其他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殺盡都不在話下。侯玄、王韜和蕭遙逸則認為岳帥並沒有死,堅持要找到失蹤的主帥。看來他們這些年沒少為此爭吵。

孟非卿喝道:「我們在江州打出岳帥的戰旗,此戰若勝,必定天下聳動,岳帥只要在世,必然會聽聞。若岳帥果然不在,此戰取下夏用和的首級,也可告祭岳帥的英靈。何必作這些口舌之爭?」

老大一開口,眾人都偃旗息鼓,不再爭執。

孟非卿道:「宋軍有七萬余眾,即使把我們能夠動用的軍力全部算上,也超過十倍。我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向來不懼刀矢,不怕血戰。但這次江州之戰,我的第一條軍令就是:嚴禁無謂的拼命!」

眾人靜悄悄聽著,但孟非卿的第二條軍令,讓冷靜如杜元勝之輩,也不禁張大嘴巴。

孟非卿緩緩道:「第二條:在必敗的局面下,允許投降。」

徐永呼的站了起來,向孟非卿敬了個禮,然後大聲道:「孟團長!我星月湖沒有投降的兄弟!」

「我星月湖大營如今還剩下一千七百余人,我不想此戰過後,再少一半。」

孟非卿沉聲道:「你們都記住:你們的性命不只是你們自己的,更是我們星月湖所有兄弟的!如果出現必敗的局勢,那是我、是侯團長、是斯中校、盧中校、崔中校、王中校、蕭少校,包括程少校,我們這些指揮官的責任,與你們無關。你們唯一的責任,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程宗揚目光與月霜一觸,後者冷漠地移到一邊。孟非卿允許投降的命令明顯受到那些尉官的強烈抵制,但侯玄等人都沒有作聲,默認了自己的責任。事實上這條是程宗揚提出來的,為此還和小狐狸吵了一通,蕭遙逸堅持認為投降是懦夫之為,星月湖根本就沒這種可笑的生物存在,直到程宗揚說出如果出現必敗的局面,責任在指揮官身上,不應該由執行的士兵承擔,蕭遙逸才勉強同意。

「第三條,關於軍隊的補充:各營在十日內,完成三團九營的滿員編制。只要加入我星月湖,都是生死同袍,不得有新老之分。」

這一條同樣激起眾人的議論,焦點集中在補充的兵員如何才能在最短時間內適應星月湖大營,畢竟現存的星月湖軍士都是十五年以上的同袍,彼此已經不單單是戰友,更是手足兄弟。不少人認為,星月湖應該保持現狀,以利於指揮和調動。

爭論中,程宗揚站起身,「我是新來的,姓程,程宗揚,盤江人。有許多兄弟可能都不認識我。我想,咱們營中數千兄弟也不是生下來就彼此認識。大家有的來自宋國,有的來自秦國,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光頭和尚,都因為星月湖大營的戰旗走到一起。如今岳帥雖然不在這里,星月湖的戰旗仍在。也許有一天我們戰死沙場,難道這面戰旗也要隨我們化為土灰嗎?」

帳中沉默下來。

孟非卿道:「程少校說的不錯,這面星月湖的戰旗不僅是岳帥和我們的,也是天下人的。岳帥曾經說過,他的戰旗要讓世人都過上太平日子。只要聚集在這面戰旗下,不管是誰,都是我們的兄弟。」

崔茂點了點頭,「當年我入營的時候,一個人都不認識。」

此言一出,便即一錘定音。

程宗揚想的更遠一些,以臧修等人的資歷和能力,作一個營級指揮使綽綽有余。如果有足夠的財力和人力支撐,星月湖在擴充五倍的規模下,仍能成為一支不可小覷的勁旅。在岳鵬舉的構思中,也許星月湖大營就是他的軍官培養基地,可惜這個計劃沒來得及擴張就夭折了。

孟非卿申明三條軍令之後,接下來是具體的軍務。王韜將整理好的江州地圖張掛起來,然後逐一羅列刺探到的宋軍信息。

「宋軍一共兩個大軍,捧日軍和龍衛軍。下面分為四廂,一共四十個軍,總計十萬人。主將是夏用和,捧日軍左廂指揮使劉平,右廂指揮使石元孫,龍衛軍左廂指揮使任福,右廂指揮使葛懷敏。」

王韜道:「宋軍前鋒主將劉平戰死,目前進入江州的是捧日軍右廂都監李士彬的四個軍。」

程宗揚努力搜索著自己貧乏的記憶,可還是沒想起這些宋軍將領。他舉手問道:「李士彬是誰?」

「捧日軍右廂都監,被稱為鐵壁相公。」

王韜道:「除捧日軍左廂還剩七個軍以外,其他都是十個軍,數量在七萬以上。各軍將領分別是:捧日軍左廂第一軍指揮使曹琮,第二軍指揮使折繼閔,第三軍指揮使王信,第四軍指揮使王珪,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

程宗揚又舉起手,「有沒有韓世忠?」

王韜看了一下卷宗,「沒有。」

「楊再興呢?」

「沒有。」

「種師道、宗澤有沒有?狄青呢?」

「姓種的,有一位種世衡。宗澤和狄青……軍指揮使和營指揮使名單中都沒有。」

「林沖呢?」

程宗揚道:「我記得他是八十萬禁軍教頭。」

「禁軍教頭有數百人,這位林教頭倒沒聽說過。」

程宗揚還不死心,「楊家將呢?」

「楊延昭沒來,折家倒是來了一個。」

王韜攤開卷宗,指了指捧日軍左廂第二軍指揮使折繼閔的名字。

宋軍的軍指揮使及都虞侯一共四十人,營指揮使更是超過二百名,程宗揚一眼看去,竟然沒有一個聽說過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宋軍來的名將太少,還是自己運氣太差,其他穿越者最拿出的必殺技,輪到自己一樣都用不上。

王韜敘述完目前的情報後,斯明信與盧景聯名提出一個作戰計劃。

「江州之戰不同於以往的塞外作戰,目的不在於殺傷敵軍。」

斯明信說道:「我們的目的是針對宋軍的指揮層,以盡可能小的傷亡,打亂他們的部署,擾亂宋軍的進攻。坦白地說,就是刺殺。」

對斯明信和盧景的方案,程宗揚首先贊同,這份作戰計劃與自己不謀而合,如果大量殺傷宋軍,反而減輕了他們的後勤負擔,最好的方法是打擊宋軍的指揮層,遲滯宋軍的攻勢,把戰事拖延下去。

不過這個計劃的執行,卻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歸根結底,星月湖大營也出自宋軍,如果是星月湖的人執行,在短則兩天,長則五天的時間內,很可能被見過面的宋軍識破。如果是雇佣兵,又無法令人放心。議論中,程宗揚道:「我手邊倒有個人,可以試試。」

眾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程宗揚笑道:「秦會之。」

蕭遙逸首先叫道:「同意!」

斯明信與盧景對視一眼,然後點頭同意。孟非卿唇角也露出一絲笑意,「很好。」

程宗揚看了眼月霜,月丫頭臉上冷冰冰的,顯然對這種陰謀氣息濃重的軍事行動看不上眼。

程宗揚偷偷朝她做了個鬼臉,等月丫頭眼中噴出火來,才正容道:「我有個建議,這份計劃既然是針對宋軍的首腦,不如叫斬首行動。」

這個倡議隨即獲得通過。斬首行動第一個目標鎖定了捧日軍右廂都監,有鐵壁相公之稱的李士彬。

接著侯玄拋出另一份作戰計劃。與剛才的計劃相比,這份計劃的作戰規模和強度,讓最渴求戰斗的月霜也為之吃驚。

「目標是龍衛軍左廂的八個軍。」

侯玄道:「敵軍數量在兩萬人左右,主將是左廂都指揮使任福。作戰范圍以江州以北的好水川為中心,方圓三十五里,目的是在野戰中擊潰龍衛軍左廂主力。」

烈山之戰,侯玄連續使用擾敵、偷襲、誘敵、欺詐、分兵等種種手段,集合全部法師天降大雪,再借助烈山的有利地形,用盡種種手段,才得以擊潰捧日軍左廂三個軍。這一次卻是在野戰中與龍衛軍八個軍,兩萬精銳交鋒。面對如此龐大而冒險的計劃,連孟非卿也慎重起來。以江州目前的兵力,傾巢而出與兩萬宋軍正面對敵也勝負難料,何況全軍出城野戰,江州就成了一座空城。一旦宋軍趁勢攻城,前後夾擊,星月湖大營再強,也不可能在無險可守的平原上抵御數萬宋軍。

關於計劃的細節,眾人一直討論到深夜。程宗揚只聽了一半,就早早離席。

宋軍兵臨城下,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戰場上的事自然有孟老大他們操心,雲蒼峰還在客棧等候,自己不如專心去搞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