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糧戰之始(1 / 2)

筠州位於宋國西南,在宋國的政治版圖中並不醒目,然而江州之戰爆發,使筠州成為西線軍事運輸的中樞,由臨安運來的大批物資從沅水上岸,經陸路轉運至筠州城南的倉庫,再由民夫送往前線。

四百余里的路程和烈山的阻隔,使劉平軍戰敗的消息對遠在後方的筠州幾乎沒有影響,反而由於軍資、人員匯集,市面愈顯繁華,來自各地的輸糧官、押運官、督軍官不下數百人,一到午間,城中的酒肆便高朋滿座,一片喧嘩。

程宗揚憑欄而坐,對面是筠州布行的老板孫益軒,一個精干的中年人。

「接到雲蒼峰雲三爺的吩咐,我用王團練的名義購了一處鋪面,兩日前已經安排妥當。」

孫益軒道:「有心人想查鋪面的底細,有王團練的招牌也不好查下去。」

「這個人可靠嗎?」

「王團練是筠州本地人,管著筠州的鄉兵。膽子大,敢撈錢,這些年與我們打過不少交道。」

孫益軒笑道:「只要有錢可撈,就靠得住。」

「筠州那兩家糧鋪怎么樣?」

「兩家糧鋪的老板都是殷實商人,做的也是本分生意。宏升糧鋪老板姓馬,上月剛過的五十大壽,日昌行的老板姓周,三十五歲,接掌糧行沒幾年。」

「他們手里有多少糧食?」

「宏升糧鋪家底雄厚一些,每年進出都有幾萬石。日昌行規模雖小,倉中五六千石總是有的。」

孫益軒頓了一下說道:「沒想到公子來這么快,三爺籌措的本金還要兩天才能到。公子若是急用,先從小的布行調用一筆。」

程宗揚空著手來的筠州,「你的布行有多少本金?」

「本金的出息有兩千銀銖,櫃上寄賣的有五千多。本來年關要結清的,料想公子要用,小的已經推到明年。」

程宗揚笑道:「那我也不客氣,先拿六千銀銖來用。」

孫益軒恭恭敬敬說道:「三爺已經交待,一切聽憑公子吩咐。」

程宗揚喝了口茶,「我記得筠州離沅水有兩三天路程?」

「兩三天到不了,到沅水碼頭快則五六天,慢則七八天。」

自己從晴州到江州的時候,和臧修他們一道走過這段路,用了三天時間,換成運糧的隊伍,一天走七八十里已經很快了。

「干活的人好招嗎?」

孫益軒笑道:「往年這時候人都回家過年,最難招募,如今前線在打仗,每日都有民夫往烈山去,回來時候有盤纏、口糧不足的,都聚在城外,每日總有幾千人。一天的工錢一二十錢便夠了。」

程宗揚心里默算,如果從宏升糧鋪和日昌行購來一萬石現糧,每石三百三十銅銖,加上到沅水四百里路程,每石添四十銅銖,合三百七十銅銖,時間要六天以上,再經水路運到倉儲地,來回至少要半月。這樣的效率實在太慢了。

秦檜道:「筠州附近似乎有條浮凌江?」

「秦爺倒熟知本地風土。」

孫益軒道:「筠州在浮凌江上游,下游是宋國和昭南之間的蠻荒之地,稱之為荊溪蠻。」

昭南是六朝之一,定都麟趾,由於地處蠻荒,一直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浮凌江下游谷深林密,宋國曾在荊溪設立縣治,但多年前早已廢棄。

秦檜道:「不知是否能行船呢?」

孫益軒想了一下,「小的見過有荊溪的蠻人乘獨木舟到城中交易。不過很少有人往浮凌江下游。」

程宗揚立刻道:「會之,你去看一下浮凌江的水路,如果能行船,把所有能買的船只都買下來。」

水路的運輸效率遠勝陸路,如果能在浮凌江下游找到倉儲的地方,用來轉運糧食便無後顧之憂了。

敖潤道:「我跟老秦一道!」

「好!」

程宗揚道:「馮大法,一會兒老祁咱們一起去拜會宏升糧鋪和日昌行的兩位老板。」

宏升糧鋪馬掌櫃抱病在身,由他的管家出面接待。雪隼佣兵團已經派人先來接洽過,雙方沒費什么事就達成兩千石的交易。按照約定的價格,一共是六千六百銀銖,程宗揚痛快地拿出三千銀銖,其余部分糧食入庫後再行支付。

來到日昌行,掌櫃周銘業親自出來見面,聽到這位年輕的公子哥一下就要買兩千石糧食,不禁有些意外。

「兩千石,敝行也拿得出。」

周銘業道:「不過年關將近,時間只怕倉促了些。」

祁遠道:「周爺說的是,敝東家也知道貴行有為難處,只要周爺備好糧食,我們自行搬運就是。周爺放心,糧價一文也不敢短的。」

周銘業連忙道:「兩位這就見外了。這樣吧,每石糧食再去十文,三百二十銅銖。」

程宗揚笑道:「石團長早說周老板仁義,果然不假。那就再添五文,明天我遣人前來搬運。」

周銘業一口答應,然後親自添了茶,笑道:「公子快人快語,周某佩服。只不知公子為何索購如此之急?」

這位周老板年輕幾歲,果然耐不住性子,語言間試著打探自己的底細。程宗揚道:「不瞞周老板說,敝處急需糧食。周老板手里只要有糧,在下全都要了,價錢好商量!」

周銘業傾過身,「公子需要多少?」

程宗揚一笑,「多多益善。」

周銘業道:「難道公子要上萬石糧食?」

程宗揚微笑道:「周老板若有萬石糧食,三萬五千銀銖立刻奉上。」

周銘業臉上不動聲色,眼睛卻微微一亮,過了會兒說道:「三萬五千銀銖,不是個小數目。不過如今正是青黃不接時節,過完年,糧價只怕還有波動。」

自己開出的價碼比一般糧價已經高出五千銀銖,日昌行一年的利潤也不過如此。周銘業這會兒只是討價還價,程宗揚道:「只要盡快拿到糧食,價格再高一成也可以商量。」

周銘業沉吟片刻,然後放下茶杯,「不知程公子何時要貨?」

「越快越好。」

程宗揚道:「十日之內最好。」

離開日昌行,祁遠忍不住道:「程頭兒,這個價錢著實高了些。如果是現錢交易,一般要降半成,何況這么大的交易,三萬銀銖日昌行也有得賺。」

「三枚銀銖一石,日昌行頂多把庫存的糧食賣給我們五千石,留一千石糧食應急。多出這幾成,周老板就會想盡辦法從其他糧商手里調糧。他做糧食生意,盡有路子,總比我們自己去買劃算吧?」

程宗揚道:「這點錢用不著省,就讓他們去賺好了。」

祁遠想了一會兒也笑道:「他若真是十天之內賣我們一萬石,看到後來的價錢,只怕連覺都睡不著。」

程宗揚一邊看著筠州的街市,一邊道:「鋪面安排妥當,便掛出牌子,以每石四百銅銖向外收購,十天後漲到五百銅銖,先把筠州市面的余糧全部收盡,往後越漲越買。」

馮源在旁邊道:「做生意我不懂,可買東西越便宜越好,干嘛要買貴的?」

程宗揚笑道:「所以這是做生意,不是買東西來自己用。有時占便宜,未必便好。」

馮源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會兒,「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祖師爺以前做過織機生意,也是吃了便宜好用的虧。」

「你們平山宗不是玩火法的嗎?怎么還做織機的生意?」

「我祖師爺可是個人物。師父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點子多如牛毛,江湖上有個綽號叫工程師。」

程宗揚腳下一晃,差點兒摔倒,「什么!」

馮源訕訕道:「這名頭確實不大響亮……我聽著也覺得稀奇,有火法師、御法師、劍術師,還沒聽過工程師的。」

「接著說你那位祖師爺!」

程宗揚急切的聲音倒讓馮源怔了一下,撓了撓頭道:「我沒見過祖師爺,都是聽師父說的。祖師爺說他是專搞什么……火箭的。程頭兒,火箭你知道吧?」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好像聽說過。」

「就是弓箭上裝個發火的器件。射出去冒一股火。」

馮源道:「祖師爺就是專干這個的,可惜生不逢時,一身本領都沒用上。」

程宗揚心里怦怦直跳,馮源不懂,以為是這個時代那種燃火的弓箭,但聽在自己耳中,涵義就完全不同了。火箭工程師?比岳鳥人那個表販子起碼高一百多個檔次,可怎么沒聽說過這個神人呢?連平山宗都沒什么名聲。

「你剛才說那位祖師爺做過生意?」

馮源說道:「那時候祖師爺四十來歲吧,想出來個點子,自己做了架紡紗的織機。平常一張紡紗機只能出一根線,祖師爺做的這架織機一次就能出八根線,又快又好。祖師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珍妮機。」

好嘛,珍妮機都出來了。程宗揚追問道:「他做出了珍妮機,然後呢?」

馮源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祖師爺不知道怎么想的,帶著織機去找官府,說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不許別人做。要申請什么……」

「專利!」

「對!然後官府打了他一頓板子,把他趕出來了。」

祁遠笑道:「這頓板子挨得冤了。自己上門找打的。哪兒有自己做了就不許別人做的道理?」

「他做的沒錯的。只不過時候不合適。挨這頓板子也不算冤了。」

程宗揚又問道:「後來呢?」

馮源道:「後來祖師爺就拿著織機去織坊賣。聽說賺了點錢,新蓋了房子,還討了房老婆。」

程宗揚試探道:「你那位祖師爺沒留下什么東西嗎?」

「有啊!聽師父說,祖師爺整天哪兒都不去,就窩在房里寫東西,用的紙足有半人高。白天做織機,晚上就著油燈寫,眼都快寫瞎了。」

程宗揚壓住激動的口氣,「他寫的東西在哪兒?」

「燒了。」

程宗揚差點兒跳起來,「燒了!」

「祖師爺剛沒過兩年太平日子,就被人打上門來。」

馮源咧了咧嘴,「根子還在織機上,紡織的行當分紡線和織布兩塊。紡線的活以前都是各家各戶紡好,再賣到織坊織成布匹。祖師爺做的珍妮機就是紡線機。後來越做越好,一張機器一次能出幾十根線,織坊有了這機器,自己紡線,自己織布,漸漸的各家各戶的線就賣不動了。兩年下來,總有幾百戶人家日子過不下去,紡線的人家糾集了幾百人,把各織坊的珍妮機都砸了,又找到祖師爺,把祖師爺痛打一頓,連房子也給燒了,一樣東西都沒救出來。」

祁遠嘖嘖道:「這也太慘了。」

馮源倒想得開,「說實話,這事兒也怪不得人家。幾百戶的飯碗都被祖師爺砸了,能怪人家著急嗎?後來祖師爺就洗手不干了,他眼睛不行了,年紀又大,改行收了兩個徒弟,創立了我們平山宗。」

「你還有個師叔?」

「是啊。還沒出師就瘋了,整天說胡話,我小時候還見過,念叨什么驗證量子空間的第十一個尾巴啥的。家里人把他接回去,後來就沒聽說了。」

「你師父還在嗎?」

「死了十幾年了。」

馮源遺憾地說:「可惜門里就剩我一個人,今年也沒辦法給他們兩位老人家上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