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金明寨原本是個村鎮,稍加修葺就能駐軍。定川寨則是平地起寨,規模比金明寨小得多。除主寨之外,周圍另設四營,與主陣一同結成梅花陣。當初任福和葛懷敏也不信那些賊寇敢出城襲寨,直到任福兵敗,葛懷敏才連忙擴大營寨。這時龍衛軍的十二個軍只有四個軍在寨中,其余八個軍分成四處。

寒冷的空氣,傳來幾聲蒼涼的號角,那是各營報平安的號角。葛懷敏搓了搓手掌,從寨牆上下來,對身邊的親兵道:「明天傳令各軍,加緊拆除營寨!」

「是!」

大戰之前,江州便堅壁清野,不但所有的大木一砍而光,連石頭也沒留下多少。木石嚴重缺乏,影響了定川寨擴營的速度。前日任福兵敗,空出八個軍的營帳,葛懷敏日間下令,把那些營寨全部拆掉,擴充主寨。但原來的四處營寨分作四瓣梅花,全拆掉免不了諸營殘破,商量半日,才決定先拆北、東兩處。如果賊寇真敢襲營,這兩處免不了要成為破綻。

葛懷敏心頭像有一團火在燒,回到主帳拿起銅壺灌了幾口涼水,也沒壓下心火。他重重坐在椅中,一片一片撫摸著甲胄。

任誰都想不到,面對一伙賊寇,劉平、任福這兩員大將,竟然會先後折戟沉沙。葛懷敏出身將門,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個飛揚跋扈的岳賊,多少也聽說過一些星月湖大營。這伙賊寇,確實有些棘手。賈太師動用十萬大軍,也是怕他們占據江州,將來坐大難制,成為朝廷的大患。

葛懷敏雖是武將,卻自負比那些將領更了解朝中政局。陛下雖然數年就已經親政,但大權都掌握在賈師憲手中。這個賈師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與岳賊結仇,分外蔑視武人,搞得自己這些武將都如同廝仆一般。不過大宋固然重文輕武,但武將也有一樁好處,一旦有戰功,升官極速。沒了劉平和任福,這一仗打下來,功勞少不了落在自己和石元孫頭上。夏帥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暮氣深重,自己才三十余歲,前途遠大……可恨這伙賊寇!

思索間,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葛懷敏把銅壺重重放在一邊,喝道:「夜間喧嘩!斬!」

親兵涌出帳去,不多時便拎來一只血淋淋的頭顱,屈膝道:「稟將軍!左廂第九軍無故驚擾,已經斬了首犯!」

葛懷敏擺了擺手,「拿出去,懸首示眾!」

一介小卒,殺了也與捏死一只螻蟻差不多。

葛懷敏解下甲胄,自有親兵過來接住,小心拿到一旁,擦洗上面的灰塵。這副甲胄是陛下御賜,當年曹霸就是穿著它立下赫赫戰功,沒有人敢怠慢。

葛懷敏正要安歇,帳外又是一陣吵鬧。這次不等吩咐,就有親兵奔了出去。

片刻後,親兵回報,「是趙珣趙將軍發現敵蹤,特來稟報。」

葛懷敏霍然坐起,赤著腳出來,「哪里的敵蹤?」

趙珣頂盔貫甲,屈膝道:「回將軍!是星月湖的……侯玄!」

說到後來,他聲音禁不住有些發僵。

葛懷敏臉頰抽搐了一下,「襲營?為何沒有火光?」

「是在營外列陣,侯賊聲稱……要與將軍一分勝負。」

葛懷敏一陣莫名其妙,星月湖的狗賊既然半夜出兵,為何不大肆襲擾,卻要列陣而戰?

「甲來!」

「將軍!」

趙珣叫道:「賊寇詭計多端,將軍且不可輕出。」

「既然賊寇擺出堂堂之陣,豈可避戰,墮了我軍的威風!傳令!諸軍按次序入寨!不得自相驚擾!」

聽到葛懷敏這樣說,趙珣知道主將心下已經先怯了三分,否則諸軍大都在寨外,何必調入寨中?所謂不可避戰,多半是漂亮話罷了。

「遵令!」

趙珣不敢多說,立即去調集手下。……

一點光芒流星般從定川寨升起,射向天際。匡仲玉、白鷺飛、留星寒、藏鋒道人四掌相抵,同時喝一聲,「疾!」

那點流星在天際閃了一下,沒有炸開就悄然殞落。程宗揚松了口氣,六朝唯一能制造煙花的就是宋國,夜間拿煙花傳訊,夠不到,打不著,想想就麻煩。好在這幫法師真不是蓋的,四人合力,隔著十里的距離,便把煙花弄熄了。

宋軍並沒有起疑,只以為是煙花自己滅的。這些煙花都出自匠人之手,質量不一,碰上幾個瞎火的也正常。可定川寨接連放了四五支煙花,都是飛到一半便自動熄滅。葛懷敏終於覺出異樣,略一思索,便命令軍士把所有的煙花一並放出去。

數十支煙花同時在天際綻放,光焰映亮了半個天宇,耀目的光彩足以令群星失色。

既然是用煙花傳訊,每種都各有含義,這樣放上去已經是亂了軍制,但葛懷敏此時也顧不了許多,只要金明寨大營能夠看到,自然會發覺異樣。

然而遠處的金明寨什么都沒有看見。就在定川寨東南十里的位置,出身於長青宗的古翔揚手向天,指間絲絲縷縷繚繞著一抹霧氣。那絲薄霧越升越高,在天際形成一片濃重的烏雲,將兩寨之間的視野完全遮蔽。

煙花轉瞬即逝,短短一個呼吸之間,古翔已經耗盡法力,手指一彈,指間雲縷散開,烏雲像斷線的風箏一樣落下,在曠野間形成一團薄霧。古翔立即盤膝靜養。

定川寨周圍沸騰起來,人嘶馬鳴響成一片。寨中的軍士涌上寨牆,投下一團團巨大的火球。那些火球是用竹子編成一人高的球形,中間放置火種,點燃後可以在地上滾動而不熄滅,專門用於夜戰照明。

望著煙花劃破天空的痕跡,葛懷敏心頭微微松了口氣。

第二軍都指揮使曹英道:「將軍,敵寇甫至,立足未穩,我軍退守城寨,只怕平白放過戰機。」

葛懷敏冷哼道:「這伙賊寇不襲營,卻列陣邀戰,多半是有詭計!我偏不能讓他們如願!」

葛懷敏給人的印象是膽大好勇,經常帶著親兵脫離中軍,甚至深入敵後數百里,全身而退,被贊為有勇有謀。這次他卻一反常態,分外謹慎,打定主意以守為主。

葛懷敏扭頭道:「敵情查清了嗎?」

一名親兵道:「賊寇不曾舉火,未能看得仔細。但前陣有千人上下。」

「千人上下?」

葛懷敏冷笑一聲,「這誘敵之計未免太過拙劣!」

趙珣道:「還是在北面嗎?」

「北面?」

葛懷敏霍然道:「為何是在北面?」

趙珣一陣無奈,葛懷敏身為主將,卻如此粗心大意,竟然連敵人來自何方都不知曉。

葛懷敏卻是先入為主,定川寨在江州城北,敵寇不來襲擾便罷,若來,必定會選在東南方,隔絕定川寨與金明主寨的交通。可侯玄反其道而行之,在北門邀戰,詭計昭然若揭。

葛懷敏定了定神,下令道:「再探!」

那名親兵剛奔出去,外面又奔來一名士卒,「稟將軍!各軍接令入寨,此時寨中已滿,請將軍定奪!」

定川寨過於狹小,兩萬多人馬無法全部納入寨中。剛進駐了四個軍,寨中已經擁擠不堪,此時仍不斷有軍隊從四面八方涌入寨中,只怕不等賊寇進攻,編制已經亂了大半。葛懷敏猶豫片刻,下令第二軍的曹英、第三軍的趙政在寨外左側列陣,原屬於任福麾下的左廂第九、第十軍兩軍列為右翼,自己親自帶領第一軍和第四軍,據守寨門。統領左、右兩翼,騰出時間讓寨中六個軍穩住陣腳。

不斷有火球牆頭拋下,在地上翻滾著,映出一片光亮。但火球的光芒只能照出十幾步的范圍,再遠就無法看清。

那伙賊寇沒有舉火,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模糊的影子。最前方一條大漢跨在馬上,鞍前橫著一桿長槊,多半就是星月湖的侯玄。

王韜望著亂紛紛的宋軍,不禁搖了搖頭,「大宋將種,徒有虛名。」

葛懷敏身為龍衛軍右廂都指揮使,卻一聞敵報就進退失據,先是全軍收攏,寨中放不下,又從寨中調兵出陣,還沒交手,陣腳就亂了一半。如果自己手中有五千軍馬,全殲這支亂軍也不甚難。

崔茂道:「我來沖陣。」

「等你傷好了再說吧。」

侯玄騎著他的鐵黑戰馬,橫槊立在陣前。

這一仗與前兩次雖然都是以小搏大,但局勢截然不同,要斬殺葛懷敏,手段盡有,問題是怎么最大限度地減少自己的傷亡。畢竟宋軍可以調動的兵力幾乎無窮無盡,自己星月湖的兄弟打一個便少一個,戰到現在,星月湖大營已經損傷不起了。

針對葛懷敏外勇內怯的性格,眾人拿出計策,由侯玄列出堂堂之陣,在寨前公然邀戰。果然,半夜猝遇強敵,葛將種第一個反應就是收攏兵力,入寨結陣。

說實話,這樣的應對也不能算差,定川寨既然已經放出煙花信號,金明寨的援軍頃刻即到,龍衛軍兩萬余人據寨而守,到時前後夾擊,總比三更半夜摸不清虛實貿然進攻的好。但今夜這么做,葛懷敏便大錯特錯。

侯玄摘下槊鋒的錦套,然後喝道:「葛將種何在!」

葛懷敏心頭火起,一挾馬腹,便欲出陣。趙珣緊緊拽住主將的馬韁,「三軍為重,何必逞匹夫之勇!」

葛懷敏借勢停下馬匹,重重喘了口氣,然後高聲道:「弓箭!」

宋軍的射手踏前一步,各自開弓,四十五度向天射出。賊寇遠在里許之外,又逆著風,能不能射中敵人,全靠運氣,而且不是一般的好運氣。

好在那伙賊寇並沒有給葛懷敏後悔的時間,一匹棗紅色的戰馬從敵寇陣中沖出,由左至右從宋軍陣前掠過。一大半的射手都轉移目標,對准了這名賊酋。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星月湖營下!朱驊王韜!」

來騎高呼聲中,長斧迸出火光,猶如飛舞的火龍,將射來的箭矢卷起。那些疾射的羽箭剛飛入火圈,便迅速焦黑碳化,尾部的白羽更是化為飛灰。

接著又一騎從陣掠出,「星月湖營下!青騅崔茂!」

兩騎在陣前縱橫馳騁,宋軍弓箭雖然密集,但遠遠攢射,無法損其分毫。

葛懷敏面上冷笑,心里卻在發急,自己手下若有一二郭遵、王珪之流猛將,何必讓這伙賊寇在自己陣前耀武揚威?

一刻鍾後,一匹大黑馬忽然從夜色中掠出,四蹄翻飛,宛如踏風而行,逕直朝右翼掠去。

「星月湖營下!天駟侯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