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下伏兵(2 / 2)

張亢高聲道:「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滅寇封侯!在此一戰!」

劉宜孫提刀在手,吐氣開聲,「殺!」

鮮血如雨點般灑落。刀光中,一條握著斷槍的手臂驀然飛起,慘叫聲瞬間被刀槍撞擊聲和喊殺聲覆蓋。

大斧帶著沉重風聲從一名星月湖軍士的背後斫入,肩胛頓時粉碎。瀕死的軍士扭過身來,另一只手一把擰住斧手的膀頸;接著他的手掌和斧手的脖頸被兩道寒光同時斬斷,雙方救援的同伴再度搏殺起來。

程宗揚渾身熱血仿佛沸騰,每一刻都有無數死亡的氣息蜂涌而出。生命像指縫間的流水般不停流逝,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會不會在下一刻終止。

翁應龍雖然極力保持鎮定,神色也不禁接連數變,直到看見那支剛拼湊出來的雜兵擋住敵寇,他緊綳的心頭才略微松開一線。

周圍的武將沒人嘲笑他,這樣慘烈的搏殺,尋常軍士都望而生畏,他一個文官能堅持守在前線已經夠膽色了。

張如晦的雷法被對方一一破解,臉色越來越凝重。

墨楓林抱胸而立,細長手指微微拍著手臂,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倒是對手使出陷土訣陷住獸蠻營的獸蠻武士,讓他露出幾分興趣。

侯玄等人已經殲滅第三支宋軍,再度迂回,這次斯明信和盧景兩人悄然脫離隊伍,仿佛在戰場上消失。

土山上的宋軍陣形並不嚴整,但交手中智計百出,星月湖大營無堅不摧的攻擊被他們憑借土山地利和各種陷阱所克制,只能一寸一寸前進。

終於,一名星月湖軍士踏上山頂,揮刀將一名營指揮使的鐵槍挑飛。

那名武官雖敗不亂,從腰間拔出佩刀,一刀捅進那名軍士腹內,接著幾名宋軍圍上來,數柄長槍同時刺進他的身體。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

那軍士暴喝著斬斷身前的長槍,展臂將一名宋軍摟在懷里,扭斷他的骨骼。

郭逵面無表情,一刀將那名悍匪首級斬下,但後面的敵寇隨即殺至,牢牢占據山頂的要緊位置。

土山上意外出現的宋軍讓孟非卿濃眉幾乎打結,這時才稍稍平緩了些,吩咐道:「中軍大帳!」

旁邊兩架床弩已經絞緊,三道硬弓交疊在一起,正前方用來安裝巨箭的弩槽此時換上箭匣,每一匣都有近百枝弩矢。

「射!」

三道弓脊同時振動,弓弦驀然彈直,無數細小黑點從城頭飛出,一瞬間越過兩里的距離,蓋住宋軍的中軍大帳。

森嚴的中軍大帳頃刻間一片混亂,幾名武將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一名穿著綠袍的文官中箭,更使得夏用和與秦翰都躍起來。

星月湖軍士迅速換上箭矢,一架床弩重新裝上箭匣,另一架則換上三枝短槍般的巨箭。

墨楓林道袍一舉,如大鳥般飛起,正在施法的張如晦卻被巨箭鎖定。鐵制的箭鋒撕開空氣,仿佛一閃就到了面前。

張如晦來不及施展雷咒,索性閉目待死,忽然面前空氣一震,卻是秦翰一把抓住巨箭救了他一命。

「八牛弩!是八牛弩!」

「翁堂吏被射死了!」

「陳都指揮使中箭了!」

「熊將軍殉國了!」

眾將叫喊聲中,石元孫叫道:「夏帥!請立刻退兵!末將斷後!」

「混賬!」

夏用和一腳把他踢開,厲喝道:「敵寇不足兩千人!此時傾巢出動正當一戰而定!」

「夏帥明鑒!此役縱勝,我軍定然傷亡慘重,再難攻克江州!」

「誰要攻克江州?」

夏用和獰然一笑,「滅了這些逆匪,江州城送給我也不要!傳令!全軍進攻!不許逆匪一人逃生!」

戰旗一面接一面的升起,從江畔直到江州城下,宋軍伏兵盡出。

程宗揚這時才發現宋軍比自己更孤注一擲,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定川寨所有人馬,除正面的三萬士兵和八個軍陣以外,還調集十個軍。

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規模佯攻,實際上是把這十個軍都藏在地下,此時從土中躍出,立刻截斷自己的退路。

如果宋軍這時攻城,只靠一個營的星月湖軍士根本無法阻擋宋軍的攻勢。

但宋軍放棄城池,選擇野戰,目的昭然若揭:夏用和眼中的目標始終是星月湖大營的舊部,根本沒有在乎如何攻城。

侯玄等人又擊破第四個軍,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但宋軍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他們回旋的余地越來越小。

這些軍士已經接連超過他們本身八倍的兵力,但他們的對手足有十四個軍,接近三萬人,超過他們的二十多倍。

侯玄和崔茂、王韜聚在一處,略一交談,隨即放棄第五個對手,移師朝土山殺來。

王信軍由攻轉守,在土山前方列陣。本來臧修帶著一營寸步不讓,抵擋他們沖上土山,這時卻變成王信軍寸步不讓,防止他們與侯玄的五個營會合。

那處小小的土山成為戰場的中心,劉宜孫的軍隊幾乎全軍潰散,但他們終於等到援軍。

原本在拱衛中軍的兩個軍開進戰場,從兩翼夾擊。宋軍甚至放棄圍三闕一的鐵律,只為了不讓這些逆匪一人一馬逃脫。

程宗揚口中發苦,自己還是輕視古人的智慧。這個夏用和到底是什么鳥?難道是……

程宗揚腦中忽然一響,想起一個人。

忽必烈曾問他:「你是宋國重將,為何投降?」

「宋國有強臣賈似道,專擅國柄,長年來優禮文士,看不起我們武官。臣久已不平,這才投降大元。」

忽必烈道:「怪不得賈似道看不起你啊。」

夏夜眼!夏貴!自己當初只把這家伙當成沒用的軟骨頭,卻忘了這個老東西投降時已經八十多歲,志氣全消;此前卻是勇冠三軍,實打實從小兵一刀一槍搏出來的大將。

程宗揚吸了口氣,喝道:「把法師和馬匹放中間!」

玉武子、匡仲玉、古翔、白鷺飛都趕到土山上,只有那名法師仍不斷施展陷地術,將獸蠻營的獸蠻武士困在戰場一隅。

「老匡!能下雨嗎?」

匡仲玉不動聲色:「能!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眾人即使有呼風喚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應。

程宗揚環顧左右,武二郎仍在與那個獸蠻首領肉搏,臧修、魯子印、馬鴻在丘下與王信軍對峙,孟老大直屬營的軍士在兩翼防守,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君。

「秋小子!跟我走一趟!」

秋少君這會兒也不發脾氣,痛快地說道:「好啊。」

程宗揚扔掉已經卷刃的雙刀,重新撿了一對在手中試著分量,一邊說道:「月上尉,如果我沒回來,部隊就由你指揮。別光顧著拼命,要緊的是把人帶出去!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往江邊殺!」

月霜面冷如冰,扭過頭看著一邊道:「下面有地穴!」

這座土山是宋軍挖掘地道時堆起來的,背面就是入口。從地道逃出包圍圈似乎是個好主意,但程宗揚不這樣認為。

「我知道有地穴,可你知道通向哪兒嗎?宋軍敢把咱們引到這兒來,恐怕早就挖好陷阱等著咱們跳。」

望著月霜手握方天畫戟的背影,程宗揚忽然一拍腦袋:「對了,有件東西交給你,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程宗揚鑽進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沉著臉進去,程宗揚轉身一把將她摟在懷里,狠狠吻了一口。

月霜默不做聲,屈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記。程宗揚咧著嘴低聲道:「這是我給小紫的!告訴死丫頭,如果我回不來,無論如何也要替我報仇!把夏老賊、賈老賊都給我干掉!」

月霜抹著唇角,忽然程宗揚又湊過來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月霜回過手臂,用力卡住他的喉嚨。

程宗揚松開嘴,「這是給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月霜的手指慢慢松開。

程宗揚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無論如何……也不要往我墳上吐口水!」

不等月霜發飆,程宗揚閃身出了洞穴,叫道:「秋小子!跟我來!」

程宗揚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從土山一路殺下來,兩把還過得去的鋼刀已經砍斷,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擋了兩劍才搶了一桿長槍。

沒多久長槍陷進一名宋兵的肋骨,一時拔不出來,被人趁機斬斷。程宗揚又順手搶了一柄大斧,劈倒那名宋兵。

能在如林的刀槍中活到現在,多虧自己突破第五級坐照境,身體對危險有種近乎本能的敏銳反應,每每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致命的攻擊。

但自己最大的本錢還是生死根。死氣源源不斷地涌入體內,似乎脹滿丹田,氣輪轉動的速度已經攀至巔峰,仍來不及轉化濃郁的死亡氣息。

程宗揚本來應該在靜室將死氣轉化為真元,提升修為,但生死關頭他直接催動氣輪,一邊消耗,一邊不停補充。

秋少君的修為也許比自己高出一截,但論起耐戰的韌勁,自己有生死根相助,足足將他甩出兩條街。

土山已經被拋到身後,迎面幾匹戰馬奔踴而來;程宗揚揮斧掄出,斧刃呼嘯著劈開馬首,順勢將馬背上的騎手腹部破開。

飛濺的鮮血潑在臉上,幾乎聞不到血腥的氣息。自己整個人像在血里浸過一樣,到處是濃重的鮮血,只有額角的傷疤霍霍跳動,帶來一股反胃的感覺。

程宗揚忽然想起那副煙茶水晶磨制的墨鏡,這么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墨鏡才對。

「喝!」

程宗揚狂喝著掠上前去,將一名攔路的宋軍頭顱砍斷。

他正習慣性的准備廝殺,眼前忽然一空,多得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宋軍突然消失,幾名士卒遠遠看著他,臉上無法抑制地露出懼意,忽然拋下兵刃,轉身就逃。

程宗揚發出一陣聽不到聲音的大笑。自己竟然也變成煞星,擺個姿勢就能把對手嚇跑。

秋少君跌跌撞撞地過來,身上的道袍像被血洗過一樣。他咧了咧嘴,露出像是要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