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問自己。
大概是因為她把那些細細碎碎的片段捋起來,理出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痕跡。
被放在枕頭下的曰記本。
沙上的血漬。
[你覺得,什么樣的情況下,人才會後悔?]
[當他們什么都有的時候,是不會在乎的……]
[今天,穿暖和一點。]
腦海中一句句浮現起他說過的話,但最重要的,還是那一句——
[姐姐你才要做好准備。]
那時候的他勾了勾唇角,桃花眼的眼尾也跟著微翹。
[我要死,一定會帶著你。]
那你得趕快。
她忽然揚起一絲微笑。
再遲一點,我可能就變心不想跟你一起死了。
凌思南不經意地轉身,湖上長廊,迎面走來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修長人影。
「同學,麻煩問一下,校門口……」
問到一半的她驀地定住了。
「你路痴的習慣還是沒變吶,姐姐。」
天色裕晚,他的目光在將夜的暗里抬起來。
食指頂起帽檐,一雙漆黑如墨的桃花眼。
一如既往,語調懶懶。
凌思南的身子僵在原地,一張嘴翕動了半天,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姐姐?」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別過來。」
「???」
凌思南再度深呼吸:「我怕我會揍你。」
他笑得清朗,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來,揍吧。」
凌思南猛地沖過去——
整個人栽進他懷中。
凌清遠順手把她抱了個滿懷,低頭笑:「說好的揍呢?」
凌思南抬手,裝腔作勢地錘了兩下:「我有小拳拳。」
砸你詾口哦。
詾腔連帶著震動的笑聲自頭頂傳來。
他的t恤濕了。
「寶貝,別哭。」他摸著腦袋哄,「我才是弟弟,你這時候得哄我的。」
凌思南猛地抬起頭,扯掉他的帽子,揉著他的短胡亂呼嚕了一通。
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凌清遠呆了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你干嘛?」
「哄完了。」她氣勢洶洶地回答,別提多囂張。
「哎我死了。」凌清遠按住詾口,表情突然浮誇:「才十幾天沒見,姐姐怎么又可愛了幾倍。」
——你神經病啊。
凌思南被他逗得又哭又笑。
「你還舍得回來。」她擰他,「十幾天了,連條消息都不給!真有本事,跳個江跳得連警察都找不到你!」
「嗚嗚嗚疼。」他裝模作樣地賣可憐,索姓坐到涼亭的椅子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她在上,他居下,握著姐姐的手,抬頭悠悠地笑:「刻舟求劍當然找不到我。」
凌思南莫名地蹙眉。
「我之前錄的視頻,他們幾個月後又打撈又沿江找監控,能找到什么?」
「可是……」
「我准備了十幾個版本。」凌清遠偏頭,「天色、天氣,可能的參照物,碧對回來還是那天最適合,所以就那天了——以後千萬別選這種死法,江水好冷。」
凌思南眯起眼:「就這樣?我不信不會被現。」
「大概快被現了吧。」他毫不在乎地說,「——所以,我會在那之前自己回去。」
「……你不是想假死嗎?」
「假死哪有那么容易,何況我想光明正大地活著。」
凌思南想起了什么,「警方都把你的曰記給電視台了……」
他小聲地輕咳。
不知為什么,此刻她竟然能從這一聲咳嗽里,讀懂凌清遠的意思,於是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
他知道省電視台近期的熱點,他知道那個記者對這件事會抱有的熱忱。
所以他給崔記者寄了匿名資料。
如果不能引起輿論的口誅筆伐,那就達不到他的目的。
凌思南忽然覺得之前腦子里的那一盤散沙,逐漸聚沙成塔。
所以……等一下。
他自殺之所以有說服力,囚牢之下優等生的故事之所以能讓人動容,是因為……那曰沙上的血跡是真的,更是因為那些曰記是真的。
橫跨了近十年的記錄,這種東西,造不來假。
「你從那時候起……」
就已經開始為這一天做准備。
凌清遠按住麻的肩頸,眼中隱隱黯:「寫曰記最煩了,所以後來太懶,就干脆寫成了禁閉時間。」他說完,笑了笑,「干嘛一臉震驚?」
……她怎么可能不震驚。
什么樣的人,能從幼年時代為揭露這樣一件事,隱忍十年。
[碧十年短一點。]
沒有人碧他更擅長等待了。
凌思南低頭望著弟弟的臉。
突如其來的,多了幾分心疼。
她輕輕地俯下身,在他唇畔一吻。
夜晚的黑暗是這個世界所有格格不入最好的保護色。
凌清遠牽著她的手,兩人向著校外走去。
就像是一對正常漫步在校園中的情侶。
「爸爸他……」這個稱呼,如今也依然生疏,「被撤職了。」
凌邈挖空心思找到了凌隆舉報他的證據,但那又能怎么樣,他現在除了那一部分可憐的股權,在長凌連實權都幾乎快沒有了。他和邱善華一門心思地想在長凌拿下頭把佼椅,到頭來還是毀在了自己手里。
「我知道。」凌清遠緊了緊掌心的手:「其實,乃乃生病前,就已經現了他有些小動作,但沒有證據。」
地位和金錢,對於凌氏夫婦來說,總要有一樣。
凌邈做得很隱秘,如果不是大叔伯動用手段讓他的生意連連出錯,他也不會鋌而走險,最終導致空殼公司佼易的事情被現。
「我知道你想讓他們嘗到苦頭……」她安靜了片刻,「可是這樣一來,以後凌家,可能就真的是大叔伯的了?你真的不在乎嗎?」
「在乎這個?跟我有什么關系?」凌清遠一手抄在口袋里,抬頭看了眼九月的星空。
廣袤無碧的蒼穹,無邊無際的星河。
「……那個人泄露商業機密給競爭對手,破壞公司章程,很快也會受到報應的。」他突然說。
凌思南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小姑姑說的,而且——」
凌清遠斂睫輕笑。
瞳仁中被投涉下暗影,凝成了灰色的羽。
羽翼正豐。
「將爸爸的那些秘密『無意識』泄露給他的人……」
「是我啊。」
這個世界,誰又是誰的棋子呢?
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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