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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一個翩翩少年打馬進入宛陵。來往的行人看到他面貌都不由眼睛一亮,贊道:「好個美少年。」

那少年逕直來到沈府,下馬向門口的家丁作了一個揖,說道:「在下九華山龍朔,請稟告貴主人。」說著微微一笑,和氣而又有禮。

那家丁去了片刻,奔出來道:「龍少爺快請進。家主人前日出門,少夫人請您到內宅相見。」

沈氏是宛陵有名的書香門第,可少夫人淳於瑤卻出自武林世家,是東海淳於氏三朵名花中最小的一個,人稱美瓊瑤。雖然她從未在江湖走動,但早已芳名遠播。這兩家會結成秦晉之好,著實出乎江湖中人的意料。

門外的小婢望了龍朔一眼,不由臉上一紅,連忙羞澀地垂下頭,掀開珠簾。

龍朔道了謝,緩步走進室內,只見四壁陳設雅潔,毫無奢華氣息,果然與尋常富室不同。

「龍公子,」廂房內傳來一個甜美的聲音,「妾身行走不便,請公子過來坐吧。」

龍朔躊躇了一下,依言走進廂房。

只見臨窗處擺著一張軟椅,上面坐著一個少婦。她不過雙十年華,肌膚猶如牛乳般白嫩,一張千嬌百媚的俏臉艷光四射,容貌姣麗更在江湖傳言之上。此時嬌軀軟軟倚在錦靠上,說不盡的風流婉轉,渾不似名聞武林的美媛,倒更像是名門望族倍受榮寵的貴婦。

見到龍朔的俊秀,淳於瑤不由「哎呀」一聲叫了起來,「好標致的少年。」

她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妙目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龍朔,說道:「早聽說梵仙子的義子生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材,今日一見果然是俊雅非凡。不知訂了人家沒有?」

龍朔俊臉發燙,「在下身處武林……」

淳於瑤吐了吐舌頭,神情嬌俏可喜,「在這里住得久了,來來往往都是這家太太那家夫人,倒忘了武林的不同。」說著皺起眉頭,「我是不是也像個無聊的老太婆?惹你討厭了?」

龍朔見她緊張的樣子,不由笑道:「怎么會呢?」

淳於瑤松了口氣,說道:「我大姐家的女兒比你小了幾歲,斯斯文文一個小美人兒,見公子這么英俊,禁不住想給你們結個親呢。」

龍朔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謝阿姨好意,只是在下年紀尚小……」

淳於瑤掩嘴笑道:「十四五歲也算不得小了,我跟沈郎當年還是爹爹指腹為婚呢。」

淳於家是東海望族,如今北方胡虜入侵,漢人大族紛紛南遷,講究門第的淳於氏不屑與胡人來往,這才與沈氏聯姻。

少婦掩嘴笑了片刻,猛然想起客人的來意,「哎呀,公子是來找梵仙子的吧?拉你說了半天閑話,真成了嘮叨的老太婆呢。」

龍朔對她的爽朗心有好感,笑道:「和夫人說話很有趣啊。」

淳於瑤道:「梵仙子喜歡清靜,在府里住了幾日,就搬到城外流音溪去了。」她仔細說了路徑,又道:「我行走不便,不能帶公子過去了。」

龍朔這才注意到她腰上搭著一條薄毯,腹部高高隆起,已經是有了身孕。

淳於瑤輕輕撫著腹部,甜蜜地笑道:「七個月了呢。龍公子,帶我向梵仙子問個好,過些天還要請她回來住上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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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流音溪已經月過中天。龍朔放慢速度,沿著林間的小路緩緩行來。松針的清香在月光中浮動,遠處傳來流水的淙淙聲。想到一會兒就能見到義母,龍朔焦急的心緒漸漸寧靜下來。

繞過一排垂柳,眼前出現一條清亮的小溪,月色下猶如閃亮的銀帶。溪水從高高低低的青石上流過,發出清泠泠的水聲。

溪水旁是兩間小小的房舍,板壁象被清水洗過,一塵不染。潔白的窗紙透出一點燭光,溫暖而又安祥。

龍朔走上台階,輕輕叫了聲:「娘。」

「朔兒?」房內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接著房門一動,素衣白裙的梵雪芍出現在眼前。她一手舉著蠟燭,風姿綽約地站在門口,盈盈的美目中滿是驚喜。

「娘,」坐在內室凈無纖塵的地板上,龍朔靜靜說道:「孩兒還能練成內功嗎?」

梵雪芍並膝坐在他對面,溫婉地彎下腰肢,斟了杯茶水,放在他手里,輕嘆道:「你都知道了?」

溫潤的茶水從舌尖流過,清苦中還帶著一絲甘甜。「師娘告訴孩兒,孩兒的丹田難以養煉真氣。」

梵雪芍靜靜望著他的眼睛,良久才說道:「是的。你的丹田被太一經的真氣重創,八脈俱損。娘雖然給你續好經脈,鞏固丹田,但從中提煉真元要比常人艱難百倍。」

「世間沒有功法可以不從丹田煉氣?畢竟人身上有那么多穴道。」

梵雪芍搖了搖頭,「丹田又名氣府,乃是真氣的根源,世間奇功異法雖多,不從此處煉氣的卻是絕無僅有。即使最為神妙的鳳凰寶典,也是行功聚氣的經脈不同。不可能從別處提養真氣。」

龍朔沉默半晌,低聲問道:「我的丹田能蓄氣嗎?」

「蓄氣當然無妨。」梵雪芍撫摸著龍朔的頭發,柔聲道:「丹田好比一口深井,如果下面沒有泉源,不過是個空盪盪的枯井罷了。朔兒,以你如今的泉源,想灌滿一半,只怕也要花上一甲子的時間。」

龍朔靜靜想了半晌,低聲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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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龍朔離開流音溪,順著小路馳出密林。

小路盡頭連著大路,大路卻有三條,一條向西通往宛陵,一條向南通往九華。龍朔在路口峙立良久,那雙明凈的眼晴中流露出一絲悲哀的笑意。

烈日漸漸熾熱起來,那匹駿馬等了許久也不見主人動作,於是昂起頭,打了個響鼻。

一只細白如玉的纖手抖了抖韁繩,駿馬四蹄一動,開始小步奔跑起來,速度越來越快。

這是一條向北的大路,道路盡頭乃是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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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起,九華山蔥翠的山林褪去綠色,漸次蕭條。

凌風堂內,凌雅琴一邊擦去龍朔的滿臉灰塵,一邊責怪地說道:「說是探望梵仙子,怎么去這么久?」

龍朔笑道:「好久沒見過義母,不知不覺就住了一個多月。師父還好嗎?」

「還沒有出關呢。你若再不回來,師娘就要下山去找你了。」

「徒兒在義母那里,師娘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凌雅琴凝視著愛徒,半晌才說道:「回來就好。」

龍朔看出師娘眼中的憂色,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於是微笑道:「師娘,徒兒沒事的。不會再犯傻了。」

凌雅琴把他攬在懷里,柔聲道:「好孩子。」

鼻端傳來溫暖的體香,龍朔心里五味雜陳。他輕輕離開師娘的懷抱,小聲道:「徒兒身上好臟的。」

晚間,洗換一新的龍朔坐在燈前,開口道:「師娘,義母讓孩兒每兩個月下山一次,在她那里住上幾天。」

「幾天?」

「大概一個月吧。」

凌雅琴沒有開口,眼睛卻漸漸亮了起來。

「是的。」龍朔笑盈盈道:「義母找到了給徒兒治傷的方法。只是治療時間長了些。」

想起龍朔當日的瘋狂舉動,凌雅琴現在還心有余悸。龍朔下山的這段日子里,她時時刻刻都在掛念著這個可憐的孩子,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此時聽到梵仙子能治好朔兒的傷勢,凌雅琴由衷地喜悅起來,溫言道:「能治就好,不必著急。趕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龍朔回到自己房中,插好門閂,然後在床上盤膝坐好,從懷里掏出一個硬硬的物體。

那是一個手掌大小的冊子,淺紅色的皮面上刺著幾個筆劃繁復的篆字。掀開來里面是一堆柔軟的白色皮革,用發絲般的細線魚鱗狀穿在一起。最大的一張繪著兩幅星圖,其他繪制著各種人體,旁邊密密麻麻刺著無數小字。

書頁間,夾著一張信箋:「葉護法行南尊駕鈞鑒:頃接師兄書信,得知護法欲睹《房心星監》之秘,在下即往白衣庵起出,請供奉轉交護法駕前。弟子靈塵頓首。」

凌雅琴發現龍朔的內功突然大進,雖然還不及九華劍派的尋常弟子,但較之以往的艱難已有天壤之別。照這樣下去,不出一年便可練成六合功的第二層。

凌雅琴自是欣喜萬分,龍朔卻神情淡然,似乎沒有太多的喜悅。凌雅琴看在眼里,暗道這孩子受此挫折,性子愈發沉穩,越來越像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