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變(1 / 2)

九月,正是湘西最酷熱難當的季節,毒日頭當空直射,無遮無擋,路上田頭早已罕有人跡。

沅鎮東安鄉,一個包圍在叢山密林中的老寨子,悠閑,安靜,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一戶人家偏要與烈日別苗頭,三間長條型的木平屋里熱鬧非凡,擠滿了青藍白各色土布帕子纏頭的男女老少,谷場上臨時拿草席搭起了一個個大涼棚,雖是個個汗流浹背,卻是歡歌笑語不斷。

幾個年輕女子正在自制咚咚奎的伴奏下唱起了難分難舍的纏綿之詞。

「爹娘恩德比天地,哺育教養心操碎,樹欲靜而風不息,恩德未報就別離。遠望故里盼歸期,歸來又能住幾時?門前小河長流水,女兒眼淚長長滴。」伴著優美的歌聲,一只只白嫩嫩的手臂從短肥的大袖中伸出來,在韻律下輕快地擺動著。

有心人一眼就明了,此地正在舉行一場隆重的土家族婚禮。土家族是古代巴人的後裔,由於大山阻隔,不像別的民族那樣保留原始,早已與漢族融合,也還保留著許多自家的風俗,例如哭嫁。

涼棚盡頭擺了幾張方桌,一些不想湊熱鬧的男子隨意坐著品嘗油茶、陰米和荷包蛋,聊開了天。

有人喊,「新人出來了。」

新郎唐牛一身簇新的對襟短衫,黑臉憨憨的,咧開的大嘴就沒停止過笑。

人們的焦點當然不會在他身上,而是看上去比太陽更燦爛的新娘青紅,她臉兒圓潤,細眉彎彎,臉泛桃花,胸前飽滿,衣邊、頭巾上鑲五彩刺綉,質朴與華美搭配,十分別致,色彩斑斕的土錦穿著在她身上艷色逼人,端的是標致的美人兒。

最外側坐的年輕男人不無羨慕地說,「阿牛,真是有福氣,小獵戶娶了個仙女堂客,還是山外的。」

年紀較長的大胡子男人笑道,「你蠻伢子整天放排,沒敬得梅神(梅神是土家崇敬的女山神),下次還是求求她讓你碰上個水仙子吧。」

話題漸漸散了,轉到了最近發生的鄰鄉寨黃老財被劫的案子上來,「據說是黑鳳凰干的。」

漢人打扮面白無須的男子道,「劫富不劫貧,劫財不傷人,確是黑鳳凰的作風啊。」

老者說,「話是不錯,但三年前她壞了自己的規矩,對白家的白老爺子下手太毒,官家才剿得緊。」

那個叫蠻子的年輕男人又插話了,「我倒是想,會一會,大山里頭最漂亮的女人。王頭說,他打獵見過真人,比新娘還美上十倍,是梅神轉生哩。」

老者罵,「呸呸,打爛你狗牙,她一女土匪,怎能和梅神相提並論?」

正閑話間,突然一陣大騷動,紛紛嚷道,「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所謂官兵其實是沅鎮的保安團,來了二十來人,一水黃制服,王八大蓋,算得上浩浩盪盪的大陣勢了。一來便把房屋四周團團圍住。

少數民族一向畏官,所有的歌舞都停了下來,人們驚恐地看著這些殺氣騰騰的不速之客。

阿牛的父親唐老儺慌忙迎上去,對著一個看上去像是長官的人物打躬作揖,「不知老爺有什么吩咐?」

長官中等個子,濃眉大眼,算得上個標准的漢子,就是眼光中有些邪氣。

當下正色道,「糾正一下,我們是國民革命軍,要叫長官,不要叫什么老爺老爺的。」

唐老儺恭順地說,「知道了,老爺。」

長官輕呲了一下牙,對這些無知小的愚昧無可奈何,便直奔來意,「你是唐老儺,你兒是唐牛,找了個兒媳婦叫青紅吧。」

「是啊。」

「新娘子呢?把她叫出來。」

唐老儺心頭掠過不祥之兆,剛努力堆上了一臉笑,就被長官肅然之氣嚇回去了,無助地往四周看看,鄉鄰們都噤若寒蟬。

大顆大顆的汗珠淌了下來。

僵持間,一個女子從屋里排眾而出,俏生生地站在長官面前,毫無懼意地直視著他,「我就是青紅。」

長官贊道,「好標致又潑辣的妹子。」臉色剎時轉冷,「來呀,把女匪青紅連同通匪的唐老儺唐牛給老子綁起來!」

士兵一聲吶喊,擁了上來,轉眼就把幾人按倒在地五花大綁。阿牛一身蠻力終也敵不過幾條大漢,怒得大叫,「我們犯了什么事?」

青紅也在叫,「不要難為阿爸。」

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一些青壯年暗暗捏緊了拳頭。

長官見狀,也有點畏懼,下令士兵拿槍彈壓住人群,一邊喊道,「不妨告訴你們,老子接到線報,這個青紅是與黑鳳凰匪幫一伙的,誰敢阻攔就是通匪,一樣抓回去。」

恐嚇果然有效,再也無人作聲,還配合保安團一一對現場的人的身份進行了甄別,方才准許散去。

長官一直冷冷地看,忽然對人們高聲喊了一句,「有認識黑鳳凰的不妨帶給她一句話,老子白天德來了,叫她把屁股洗干凈了等著老子操!」

大家的臉色不約而同地變了變,埋頭繼續走開。

官兵又在唐家搜了一會,帶上搜出的錢物,押著蒙眼堵口的三人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