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重枷(2 / 2)

閻羅望哈哈笑道:「賊咬一口,入骨三分,本官豈能不知?本官向以春秋決獄,小大之獄雖不能查,必以情。為防逆匪攀咬冤枉良善,本官不辭辛苦,另取了人證。」他虎起臉,一拍驚堂木,「白雪蓮!白孝儒已招供,你還敢抵賴!」

白雪蓮這一驚可謂是心膽皆震,她沒想到連父親都被牽連進來,爹爹生性固執,年紀又在,在這獄中怎能撐得下去?

「本官念你沐浴皇恩,總有一靈未泯,只盼你能翻然悔悟,痛改前非。可你不服王化,盡自嘵嘵強辯!來人啊,給白雪蓮戴上重枷!」

幾名獄卒抬來一副包釘裹鐵的重枷。鐵枷長近五尺,分成兩塊,兩個半圓套在頸上,下面兩個圓孔扣住手腕,再用鉚釘扣緊。大明律枷、杻都有定制,枷寬為一尺五寸,長五尺五寸。死罪最重,為二十五斤,而這面枷更重了數倍,乃是獄內私制的非刑之具。

黝黑的鐵枷上,少女雪白的面孔精美如蘭。白雪蓮秀發披散了下來,咬緊玉齒,明眸透出深深的恨意。

她沒有反抗,以她的武功,此時闖出牢獄並非難事。可一旦反抗,那就坐實了謀逆的大罪,即使她可以脫身,卻連累了一家人。她知道這些人不懷好意,必欲置她於死地。但謀反大案,必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會審,這些獄卒小吏終不能一手遮天,只要能熬下去,自然能剖析明白。

見白雪蓮帶上八十斤的鐵枷仍然能夠支撐,閻羅望不由心里發虛。他早就垂涎白雪蓮的美色,但此時大局未定,他也不敢做得太絕,萬一拼到魚死網破,斷了後路,那就是下下策了。

他陰沉著臉道:「此匪性情凶悍,把足械也給她帶上!」

明律刑具只有枷、杻,枷以套頸,杻以束手,系足的械早已廢置不用。獄中不僅私制了將手頸鎖在一起的重枷,連足械也私下制成。這具足械同是鐵鑄,但形制大為不同,它寬約五寸,長三尺有余,形如鐵板,兩端各有一個半圓孔。卡住腳踝後,白雪蓮雙腳分開將近三尺,饒是她下盤功夫極穩,站著也難免吃力。

白雪蓮束手就逮,帶上了重枷、足械再無反抗之力,閻羅望滿心想就此黑了她,終究還是懼了她刑部捕快的身份,只喝道:「帶將下去,嚴加看管!」

白雪蓮扛著鐵枷,美目噴出怒火,被獄卒拽住頸中的鐵鏈一扯,才慢慢地轉身。戴上足械後,她兩腿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角度,不僅無法並攏,也無法彎曲,只能大張著雙腿,右腳向前挪出兩寸,然後斜過身子再挪左腳,兩腿挺得筆直。

獄卒仍把她送回地牢,與薛霜靈囚在一處。他們不怕這一個逆匪一個捕快串供。怕的是她們不串供。

薛霜靈側躺在稻草上,赤裸的肉體沾著片片草屑。她被一群大漢折磨通宵,剛才痛哭一場,此時昏昏入睡,睫毛下還掛著未干的淚滴。

獄卒推著白雪蓮進來,順手在薛霜靈的乳房扭了幾把。抓弄間牽動了肋下的傷勢,薛霜靈痛得在夢中低叫一聲,驚醒過來。這獄卒已經在她身上泄過兩次,這會兒也沒有太大的興致,嘿嘿低笑幾聲,朝她屁股上踢了一腳,鎖住了牢門。

薛霜靈挪動身子,避開肋下的傷口,然後抬起眼,嘲諷地看著白雪蓮,冷笑道:「白捕頭,您不是朝廷的走狗嗎?怎么也帶上了枷了呢?」

初次見面時,她們倆彼此都頗有好感,待身份揭曉,一個官一個匪,猶如水火不能相容。在薛霜靈眼里,白雪蓮是官府走狗,一邊出賣了自己,一邊又施出苦肉計,她干脆咬定白家是逆匪同黨,即便自己死了,也要拉這個六扇門的女捕陪葬。

而在白雪蓮看來,薛霜靈是妄圖作亂的女匪。她並不是一個愚忠的人,皇帝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空洞的符號,但她出身鄉間,知道百姓要的是秩序和太平。白蓮教犯上作亂,對百姓沒有任何好處。

薛霜靈執迷不悟,甘為逆匪已是不可饒恕,何況還因為一面之緣,莫名其妙地攀咬她也是逆匪。世上每天都有無數人說無數的話,可薛霜靈的一句話,足以毀掉她們全家。

離杏花村相逢,僅僅過了四天,然而這四天於她們猶如天翻地覆。當日並肩御敵,如今又同囚一室,白雪蓮和薛霜靈境遇一般無二,彼此卻多了十二分的恨意。

白蓮教起事多日,席卷廣東數府之地,連東廠封公公也趕到河源坐鎮。卻讓名不經傳的豺狼坡監獄拔了頭籌,誤打誤撞查獲了一起巨案,眼見功名利祿唾手可得,獄中這幾日忙得人仰馬翻,也顧不上去盤算整樁事的葯引子丹娘。

杏花村客人本來不多,丹娘又無心經營,偶有客人光顧,見她容顏憔悴,都不由暗自詫異。丹娘每日都坐在軒前,等孫天羽帶來獄中的消息。那個好心的年輕人,成了她這些日子最大的期盼。

孫天羽倒是每日必來,時間卻不固定,有時來的絕早,丹娘剛起身,來不及梳妝就匆忙迎接,有時又讓丹娘空等一天,直到傍晚時分,待她心急如焚才姍姍而來。來後談到獄中情形不過三五句,更多的則是閑聊。

丈夫、女兒都被官府拿去了,丹娘又是心酸又是委屈,有個人說說話也是好的,孫天羽知情識趣,說話句句動聽,讓丹娘愈發感激涕零。

英蓮還小,哭了幾日,有娘安慰著,也就聽話乖乖讀書。玉蓮羞澀,孫天羽一來,她就躲在房中。事後問起母親,父親和姐姐在獄中如何,丹娘總免不了要感激孫天羽一番,漸漸的玉蓮心里對他也有了好感。

過了數日,孫天羽突然來到杏花村,說獄中上下都打點好了,讓丹娘即刻拿上物品去監內探視。丹娘匆忙拿了些吃的用的,囑咐兒女在家守著。臨出門見飄起小雨,又拿了傘,隨孫天羽同去獄中。

細雨漸濃,舉目看去,只見雨霧滾滾越過山梁,猶如一條透明的巨龍在空中翻滾盤旋。青山翠嶺在煙雨中一片朦朧,彷佛一副淡淡的水墨長卷,滌盡了萬般顏色。

煙雨凄蒙中,一點艷紅猶如一滴未化開的胭脂,洇在天地之間,分外奪目。

丹娘撐著小傘,提了籃子,沿著蜿蜒的山路搖曳行來。她走得匆忙,只挽了一個小小的髻兒,如瀑的青絲垂在臉側,宛如少女般嫵媚。

她上身是一件杏紅的單衫,小襟圓口,猶如花瓶精致的瓶口緊貼著細白的柔頸,托出如花的玉臉。衣襟滾著一條細細的黑邊,從頸側彎入腋下。飽滿的乳峰圓圓聳起,將胸前單薄的衣料撐得一片光滑,連乳肉柔軟的顫動也清晰可辨。衣襟貼著身子柔柔滑到腰下,沿著臀緣散開,勾勒出細圓的腰肢。衫袖剛過肘部,兩截雪玉般的小臂裸露在外,在霏霏細雨中散發出白膩的膚光。

丹娘的下身穿著條大紅的百褶羅裙,長長的裙褶從腰際垂下,掠過圓潤的翹臀,隨著腳步的移動輕輕搖擺,渾圓的大腿在裙下時隱時現。底下褶曲翻卷的裙擺在她踝間一飄一盪,猶如一朵迤邐綻開的牡丹,吐露芳華。

丹娘是纏足的婦人,這二十里山路對她來說不啻於一次折磨,走上一段,就要停下來歇息。孫天羽倒是不急,到了難行處,還伸手扶上丹娘一程。丹娘心里只有感激,渾不知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四處逡巡,飽覽著她搖曳生姿的艷態。

到監獄已近午時,丹娘嬌喘細細,額頭微見香汗,衣袖打濕了一截,貼在臂上。孫天羽領著她從側門進去,剛到牢門,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丹娘玉容變色,幾欲作嘔。

一進門,光線就被阻斷,混著鐵銹、血污、便溺、霉爛的污濁氣息濃得彷佛觸手可及。丹娘睜大眼睛,籍著鬼火一樣幽暗的燈火,依稀能看到滴著水跡的牆壁,還有牆角片片青苔。

黑暗中驀然響起一聲尖叫,那痛楚的聲音,讓丹娘心里頓時揪成一團。孫天羽回頭笑了笑,示意她跟在後面。

拐了個彎,穿過一道柵門,到了大獄正中。一名獄卒正舉著皮鞭,把一個囚犯打得滿地亂滾。那囚犯還是個孩子,比英蓮大不了幾歲,瘦小的身子印著道道血痕,一邊翻滾,一邊「娘啊娘啊……」亂叫。丹娘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害怕,險些掉下淚來。

孫天羽上前道:「行了,老趙,怪可憐的。」

趙霸正是那日被白雪蓮扇了記耳光的獄卒,白雪蓮下手不輕,一個耳光足足打掉了他半邊牙齒,將養了幾日才略好了些。他一肚子的火沒處撒,便隨手拉來個囚犯一通狠打。他功夫不怎么樣,體格卻是獄中最壯的,一身粗黑肉膘,個子又高又大,胸口露出濃密的黑毛,猶如肉山一般。

趙霸回頭看見孫天羽後邊跟了個紅妝艷婦,頓時笑得咧大了嘴,走過來四面漏風地說:「這撲是丹壤嗎……」說著在丹娘臀上狠拍一把。

丹娘嚇得尖叫一聲,籃子光啷掉在地上。

孫天羽把丹娘拉到身後,笑道:「她家相公犯了事,我帶她來看看。」

趙霸色眯眯盯著丹娘豐圓的香乳,也不答話。

孫天羽拾起籃子,小聲安慰:「別怕,老趙是個直人,心眼兒倒不壞的。」

獄內暗無天日,等孫天羽在爐中引著火把,丹娘才看清周圍一間間都是隔開的監房,囚犯們有的蹲著有的躺著,個個都被折磨得不人不鬼,室內臭氣熏天,不時哪個囚犯碰到傷口,發出嘶啞的叫聲,丹娘越看越是心驚膽戰。

獄牢後面緊貼著山壁,一年四季都不見天日,最是潮濕陰暗。

角落里一間小小的監房關著五名囚徒,或坐或卧,一個個瘦骨嶙峋。精神健旺的,見了火光還能驚惶地避一避,有的一臉木然,其中一個頭發胡須亂成了一團,看不出多大年紀,卧在石壁邊,不時把手指放進嘴里。丹娘看了片刻,才發現他是在摳著石隙里的青苔,手指上滿是泥污,卻吃得津津有味。

丹娘掩住口,慢慢轉過眼睛,只見旁邊亂草堆里,還卧著一個瘦削的身影。

白孝儒雙目緊閉,渾身的衣物破爛不堪,只數日間,原本斑斑的發胡已經盡數變白。丹娘喉頭哽住,再往下看時,卻見丈夫兩腿赤裸,膝蓋以下盡是瘀黑,有一片白色的物體刺破皮膚,斜斜露在外面,赫然竟是夾碎的骨骼。

丹娘腿一軟,坐在地上,半晌才哭道:「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