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瘋子(2 / 2)

鹿靈寶聽到妖狐二字,眼睛又有些發直,歪頭看向上座的張林氏,小聲嘟囔:「狐仙……不是妖狐……是狐仙……狐仙啊……」

「本座面前,還敢妄稱狐仙?」張林氏抬手一揮,手里的一捧青葉刷拉灑出幾點水滴,「還不過來跪下!」

兩個紅衣女子從左右過來,口中念念有詞,也不管鹿靈寶連聲尖叫,一起出手將她按住。

看她被拖開,按在那個圈中央,袁忠義心想,這兩個女子,手上也是有功夫的。看來這三江仙姑裝神弄鬼,靠的也不全是詐術。

「狐仙!狐仙呀——!狐仙饒命!」鹿靈寶被兩個女子按著,驚慌慘叫,雙腳蹬地想要站起。

那兩個女子配合默契,同時左右出腳,踢在她膝彎。

她痛哼一聲跪倒在地,但仍在驚呼不休。

張林氏緩緩起身,從桌上拿下一個瓷瓶,站定在鹿靈寶面前圈外,蹙眉連聲念誦聽不懂的口訣。

袁忠義見她眉心那點紅印竟然越發鮮艷,不禁暗暗稱奇。

「嗚……嗚嗚……啊啊啊……狐仙饒命……師兄救我……救我……」鹿靈寶痛哭流涕,渾身顫抖,模樣狼狽至極。

張林氏念誦完畢,忽然高聲道:「動手!」

左右又竄出兩個女子,高聲叫著亂七八糟的神仙名號,過來便撕扯鹿靈寶身上的衣裳,手里還拿著匕首,一時扯不開的便直接割爛。

這香艷場面,袁忠義怎么舍得錯過,象征性向旁退開半步,就悠然旁觀,將鹿靈寶轉眼幾無寸縷的狼狽模樣盡收眼底。

鹿靈寶凄厲高叫,縱聲狂呼,想來在她心中,自己正被無數狐仙圍著,就要被撕咬蠶食。

張林氏眉心舒展,朱唇微彎,那股慈悲味道,又彌漫在她略現紅光的面龐上。

「紅菱,上驅妖符!」

「是!」張紅菱一個箭步上來,手中一根毛筆飽蘸赤汁,另外四個女子齊齊發力,把慘叫的鹿靈寶霍然抬起,四肢大張,那強行制住才上了些葯的臀溝中散發出一股刺鼻氣味。

張紅菱冷哼一聲,筆尖徑直壓上鹿靈寶的赤裸肌膚,跟著龍飛鳳舞一般自上而下,畫出一串袁忠義完全摸不到頭腦的符咒。

最後,她將筆頭猛地往鹿靈寶口內一插,攪拌轉動,把那干澀嘴唇染滿異樣紅色,才猛地拔出。

賀仙澄方才就已站在袁忠義身後,此刻輕聲道:「那里面有丹砂,可以靜心安神,也算是對症下葯了。」

袁忠義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兀那妖狐,還不快速速離去!」張林氏忽然一聲怒喝,將手中瓷瓶一甩,其中透明液體向著鹿靈寶潑濺而出,劈頭蓋臉。

也不知是丹砂起效,還是這陣勢真的有用,鹿靈寶忽然愣住,大字型僵在半空,四肢一陣抽搐,忽然哇的一聲扭臉吐出一片紅中摻白的黏沫,竟不再叫喊,而是直愣愣望著屋梁,口唇顫動,只余下輕輕氣音。

張林氏又開始柔聲念誦經文,旁邊四個女人也將鹿靈寶放下,張紅菱退到一旁,手掌撫摸著腰間的鞭子,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片刻之後,張林氏向後撤開兩步,對著坐在地上一臉茫然的鹿靈寶,抬手虛空畫了幾道,喝道:「紅菱!將那狐妖趕走!」

張紅菱冷笑一聲,清脆應了一句是,掌中長鞭呼的一下便甩了過去。

啪!

鹿靈寶悶哼一聲,雪白細嫩的背後登時冒出一道血淋林的紅印。但她一個哆嗦,竟不慘叫,也不求救,眼中茫然無比,雙手放在膝蓋上緩緩握緊。

「再來!」

「是!」

啪!

又是一鞭,兩道交錯紅印當即腫起,突在鹿靈寶皮肉之傷。

她低下頭,嗚嗚哭泣起來,看著,竟像是真的清醒了幾分。

「孽畜!還不快滾!」

啪!

鹿靈寶往前一撲,淚流滿面趴在地上。

啪!小巧的屁股上,也被抽出了一道血色的印子。

啪!啪!啪!

整整七鞭,背後三鞭,臀後兩鞭,大腿左右各一鞭,鹿靈寶痛得渾身抽搐,卻咬緊牙關一聲沒吭。

然後,先前四個女子從外面拎來一只四爪倒攢綁著的小黑狗,懸在鹿靈寶上方,一刀割喉。

「嗚嗚……」溫熱的狗血流滿全身,蜷縮成一團的鹿靈寶俯身飲泣,聽上去,好似真的恢復了不少。

張林氏退回到先前椅子上坐下,微笑道:「那狐妖已被驅走,只不過,邪物作祟,在她身上呆了些時日,難免損傷心智,只要有人好好照料,天長日久,定會康復如初。」

那四個女子將手里的碩大布巾一張,包在鹿靈寶身上,兩人將她架起,兩人各拎著一桶水,就這么將她拖了出去。

袁忠義好奇,挑眉問道:「這是?」

張林氏微笑道:「遠來是客,我聽賀仙姑說了,鹿姑娘乃是杜幺兒門客——何惜柏何大俠的高徒,那么,我自然會安排人手悉心照料,袁少俠大可放心。」

袁忠義畢恭畢敬抱拳躬身,柔聲道:「仙姑不必如此客氣,什么少俠不少俠的,你叫一聲智信,或直呼名字,對小輩已是足夠的禮數。」

張林氏面上微笑沒有絲毫變化,就像是用模子刻上去的一樣,穩定的令人心生駭異,「智信果然和陛下寫來的信上說的一樣,知書達理。陛下還說你文武雙全,是個能以一敵百的好男兒,不知……我是不是有幸一觀啊?」

賀仙澄在後方輕聲道:「張紅菱對他娘說起過你的武功,盡量露一手吧。」

袁忠義微微一笑,往正對門的位置挪了一步,摸出一個銅錢,沉聲道:「在下不才,以一敵百愧不敢當,但亂軍從中若有良機,取上將首級,倒是不難。」

說著他轉身展臂,指尖扣緊,「不仁經」運至七成,猛地一彈。

連破風聲都與尋常不同,屋內外諸人只聽到宛如哽咽的輕輕一聲嗚,跟著便是咔嚓一聲,庭院中一棵碗口粗細的樹,便被從中打斷,嘩啦啦倒在一旁的小池塘里。

張林氏的神情,總算有了明顯的變化,「好,果然是少年英豪,我先前還怕紅菱賜婚是委屈了,這么一看,倒是我這嬌生慣養的女兒,略有些配不上袁英雄你啊。」

賀仙澄咳嗽兩聲,抬手作勢擋住,輕聲提醒道:「張紅菱應該已經說了你和她的事,小心應付。」

袁忠義搖了搖頭,沉聲道:「紅菱花容月貌,雖偶有嬌橫,但平日大都溫柔體貼,我一介山野匹夫,承蒙不棄高攀,無以為報,深感慚愧。此次趕來,便是想著,能否為仙姑略效犬馬之勞。」

張林氏又恢復了先前的微笑,柔聲道:「你們婚期,一共還有一個月不到。你和賀仙姑都沒了高堂,我看這親事,就在此處辦了吧。我來為你們主婚,禮成之後,咱們便是一家人。其余凡塵俗事,等那之後再議不遲。」

賀仙澄清清嗓子,開口道:「親事是親事,戰事是戰事。我武功低微,姑且不提,智信功夫極好,這近一個月的時間,真要荒廢掉么?尉遲猙的大軍,當真不會來喝這杯喜酒?」

張林氏微微垂目,道:「尉遲猙大軍壓境,正沿蘆水進犯,我又豈會不知。但……他有兩萬大軍,我也不是孤城死守,只能坐以待斃。他若來得遲,便不耽誤你們這頓喜酒。他若來得早,咱們便一並殺出城去,叫他領教領教,大安義軍有神明庇佑後的厲害!」

袁忠義口角含笑,高聲道:「仙姑神威蓋世,若那尉遲猙膽敢前來,不如就讓小婿出馬,叫陣挑釁,將他手下部將一人賞一個銅錢,統統打發去閻王殿,保管叫他們兵敗如山倒!」

張林氏喜上眉梢,口吻登時輕松了幾分,之後的話,便都是繞著袁忠義的家事來談,終於有了幾分女兒待嫁的母親樣子。

對這種場面,袁忠義早已經應付自如,謊話說得多了,就連自己也會漸漸相信。如今他就是說夢話,也會認為自己真的是被魔教高手擄上山的可憐書童,自幼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只是天資聰穎,才跟著主家少爺學了不少東西。

至於奇遇帶來的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實屬正常。

任何年紀輕輕便有一身強悍武功的,都必定會有一種以上的奇遇,要么運氣好,要么編得好,要么兩者皆然。真正的名門高徒,在江湖上反而顯得不夠傳奇,引不起什么興趣。

因此武林中也不乏本是高手弟子,卻硬要編出一段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盪氣回腸的故事,好令自己更受歡迎的先例。

一番交談,袁忠義大致摸清了張林氏的想法。

那女人雖然城府很深,裝神弄鬼慣了,真實想法並不那么容易猜到,但舐犢情深,終究還是在獨生女張紅菱身上露了破綻。

他露了一手強悍武功,張林氏的喜悅,並非真的打算讓他亂軍從中冒死去取敵軍上將首級,而是想好了,要將張紅菱托付出去。

神婆仙姑,自己大都不信這些東西。

想靠天官庇佑來打勝仗,說給跟著造反的窮光蛋們聽聽還行,她要也當真,可活不到現在。

賀仙澄推測,張林氏應該是做了兩手准備。

東側江曲郡易守難攻,她將手下最後一個領兵打仗還過得去的將軍安插在那兒,調撥糧草,駐扎近萬守軍,吸引尉遲猙的軍力,來為蘆郡拖延時間。

她並未將張道安的援軍視作希望,她也知道,尉遲猙一直在搞小動作,不斷挑撥蠻兵和大安之間的關系,張道安生性多疑,謹小慎微,絕不肯在滇州形勢一片大好,眼看就能鞏固一塊地盤的情形下,貿然揮軍北上。

她真正在等的,是約定八月十五會來蘆郡與她密談的另外一路人馬。

那便是從蜀州北部起兵,南下連戰連捷,兵馬早已對怒州虎視眈眈的另一路義軍。那一支人馬的首領,名叫霍四方。

霍四方的主力就在江曲郡北岸悄悄駐扎,船舶糧草一應俱全,八月十五的使者過來密談,就將決定這一路大軍是將東進江南,還是和張林氏兩面夾擊,把尉遲猙一部徹底消滅。

這一撥人馬數量據說有三萬之眾,張林氏估計七折八扣,實際能上陣打仗的,怎么也有接近兩萬,這么一股力量,不管東進還是南下,尉遲猙絕對不敢坐視不理。

如此一來,蘆郡的周旋空間,便大了不少。

這便是她的第一手准備。

而另一手,便是雪中送炭的袁忠義。

張林氏一生忙碌,為的就是這個險些害她難產而死的獨生女兒,張紅菱。張紅菱的終身大事若不定下,她即便出戰,也要瞻前顧後,平白多出一些雜念。

如今既然大局已定,還有了私情在先,女婿的人選,橫豎還算不錯,她自然便要考慮,一旦自己戰敗,女兒應當如何逃難自保,隱姓埋名生存下去。

「依你的意思,張仙姑這就要將家產托孤了?」窗外夜色漸沉,據說霍四方的使者們提前到了,張林氏母女一同趕去接待,袁忠義才能得空與賀仙澄獨處,商議幾句。

張紅菱的醋性實在太大,只要她在,賀仙澄身邊無時無刻不跟著至少一個丫頭,恨不得往她褲腰帶上拴只會盯梢的母狗。

就這會兒只是聊聊,門外還有倆站著的,導致他們私談都不敢大聲,還要時不時弄出點動靜,證明是在下棋,並沒上床。

「托孤未必,但想必會有一筆豐厚財產藏匿於某地,只給張紅菱知道,萬一出事,便是你們夫妻倆避禍的本錢。」賀仙澄淡淡一笑,道,「一旦戰事不利,我猜她還會設法把我丟出去,在戰場上害死,免得搶了她女兒的東床快婿。」

袁忠義笑道:「我可沒有露著肚皮吃餅。」

見賀仙澄一愣,他便知道她用東床快婿這詞,不過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順勢講了講典故,扯了幾句閑篇。

正說著,後窗外傳來嘰嘰輕叫,袁忠義側耳傾聽,抬手示意賀仙澄留意門口,快步過去,將窗子打開一縫,嘬唇吹了一聲百轉千回的哨響。

不多時,火神鼬赤電般一閃竄上窗台,前爪抬起扒著窗欞,黑豆一樣的眼睛左顧右盼,鼻頭一抽,聞到袁忠義的味道,哧溜鑽了進來。

知道這小畜生對自己並不算十分友好,那點兒靈性全用在雲霞身上,他也不去撫摸火紅毛皮,只打量它身上是不是帶了應帶的東西。

火神鼬身子一扭,尾巴晃動,露出上面用紅繩拴著的一根竹筒。

這畜生尾巴根上有一股奇妙臭味,袁忠義拿下竹筒,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火神鼬嘰的叫了一聲,尾巴一抬,將那股腥騷味道故意留下一片,跟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著窗縫跳了出去,轉眼就不見蹤影。

袁忠義趕忙開窗透氣,苦笑著連連扇風,待味道去了一些,才從竹筒中拿出一個紙卷,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跟著,他將竹筒捏碎,紙卷燒掉,輕聲道:「那兩人安頓好了,叫咱們不必擔心。」

賀仙澄神情頗為微妙,輕笑一聲,道:「你那兩個蠻女機靈得很,本就沒什么好擔心的吧。」

袁忠義不願多談這些女子之間醋波盪漾的話,轉而道:「那個霍四方的事,你知道多少?」

來的路上白道沖天南海北指點江山的時候提過一嘴,但並沒詳談,袁忠義心里好奇,自然只有問賀仙澄。

但她對武林舊事打探頗多,這義軍舉旗的動向,便所知甚少。

知道的,盡是些在白雲山附近就聽到過的民間傳言。

只不過,傳言中的那位義軍首領,很少被稱呼他的名字,霍四方。

西南一帶的百姓,大都稱其為霍瘋子。

叫他霍瘋子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提到最多的,就是他打起仗來像個瘋子,其次,則是肏起女人來像個瘋子,殺起人來像個瘋子,只能排到第三。

雖說在大安實際控制的地盤百姓評價未必公允,但一說起張道安就是神仙下凡,一說起霍瘋子就是閻王在世,多少應有幾分道理。

「蜀州的幾大門派,包括峨嵋在內,如今都選了霍四方。那邊是西南武林地位最高的一州,僅憑此事,這一撥人馬便不可小覷。」

賀仙澄柔聲叮囑的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很快,一個下仆滿頭大汗跑了進來,大聲道:「袁少俠,賀女俠,小姐請二位過去,一同面見霍四方的使者。」

「哦?」袁忠義頗為納悶,「我們也得去?」

「嗯,夫人說霍四方的使者帶了不少高手跟著,好像有個什么唐門的,來了好幾個。小姐擔心情況不妙,請二位趕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