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翻地覆 四(1 / 2)

一年一度春風柔柔,吹到了大江兩岸。小城中,開來了浩浩盪盪一支大軍,紅旗漫卷在大街小巷。干戈指處,正是揚子江南!一條天險,豈能阻擋住滾滾洪流?這是翻天覆地的歲月,這一年,是一九四九年。

這座小城給丙夏夫婦留下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回憶,仍是當年的那條青石板小路,一對男女走在上面,但卻不是當年那個瘦小少年和那個美貌孕婦了,而是一對男女軍人。黃色的軍裝,紅色的五星帽徽,腰系皮帶,扎著綁腿,黑色布鞋,女的秀美而又英姿颯爽,男的雖瘦削,卻精神抖擻。武穴,就在春光中,迎回了離家多年的故人。

故人相見也還相識,操著熟悉的鄉音招呼道:「莫不是丙夏、禮紅么?長這么大了,出息了沙,當了大官了吧?」

這一對男女軍人,正是跟隨解放大軍回到故園的丙夏夫婦。他們一回到武穴,便去尋找故居,可是,故居已成廢墟,早在一九四三年,便被日軍給燒掉了。他們徘徊在焦土上,回想著何處曾是他們同眠過的卧房,哪里是他們曾經共餐的堂屋……

夫妻又一次眺望長江對岸,映山紅正在怒放,染紅了江水。當年他們也曾遙看對岸青山,感慨萬千。如今,青山依舊在,但是換了人間。

長江北岸,百萬雄師枕戈待旦,只等一聲令下,便要橫渡天塹,解放全中國。

誰能想到古老的中國會發生如此巨變?蔣介石沒想到,他的盟友美國人更沒有想到。美國從參戰之日起,便撥打起對中國的如意算盤了。早在一九四三年,羅斯福總統就曾設想,戰後的世界安全應由中、美、蘇、英四大國組織國際警察來維持。也是在那一年,美國國會通過議案,決定戰後繼續援助中國,直到中國成為真正的世界強國。使之東壓日本,北拒蘇俄,成為美國在遠東的最強大盟友,並利用中國穩定東亞局面。在美國人看來,溫和而有教養的中國人更可靠,更值得幫助。而蘇俄和日本野心太大,國民好戰,充滿了危險。

至於中國共產黨人,美國人並不太在意,一些美國人士曾去過延安,走馬觀花流連幾日,得出的印象是:中共絕不同於蘇共。斯大林是個暴戾的獨裁者,而中共的創建者和領導者,則是一些無害的小知識分子,遠比蘇共溫和,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他們只是為了尋找一條救國救民之路,一旦中國強大了,他們定會放棄武裝奪取政權的主張。

同樣是在這一年,中、美、英三大國首腦舉行了開羅會議,羅斯福表示經濟援華使中國成為四強之一,恢復中國的國際地位,廢除美國在中國的一切特權。他極力說服邱吉爾也這么做,經過討價還價,邱吉爾接受了羅斯福的大部分提議,但拒絕歸還香港……

三大國首腦還討論了日本的戰後賠償、天皇制度的廢立以及朝鮮、越南等國家的前途……

如果真的按羅斯福設計的路子走下去,當今亞洲也許會是另外一種局面。然而,中國人是不會任由美國來為自己選擇道路的,中國人民的命運只能由中國人自己把握。

抗戰勝利後,和平之門也曾向中國人開啟過,但很快就關閉了,為了一個國家的命運,同室操戈,一戰便是三年。丙夏夫妻也投入到了這場戰爭中,一九四三年,他們在望崗獲救,便一直跟隨部隊轉戰南北,念雲、念竹兄妹由蘭媽和小三帶到了解放區,如今,兄妹二人和蘭媽母子已被安排到了東北沈陽,因為那里早已解放。夫婦二人為了一個崇高的理想,只能暫時放棄家庭和子女。

在他們被俘期間,禮紅身心飽受摧殘。雖然得救後,丙夏用各種偏方將禮紅調養得依然青春美貌,但她大陰唇上卻留下了一生都無法磨滅的恥辱字跡。不過,丙夏深愛禮紅之心卻永遠也不會變,在他心中,禮紅是光芒四射的女英雄,敵人使出那么多淫盪下流而又殘酷的手段,禮紅也從未屈服過。她的肉體是那么脆弱,可意志卻無比剛強,丙夏在深愛妻子的同時,更對她充滿了崇拜。

望崗獲救後,夫婦二人被調入了主力部隊。抗戰勝利後,這支部隊改編為野戰軍,禮紅任野戰醫院院長。丙夏卻因為曾殺死已經投降的齋滕而觸犯了部隊紀律,受到過處分,這便影響了他的提拔,現在他只是禮紅手下一個衛生連的連長。好在丙夏也不在乎職位高低,只要能與禮紅在一起,夫妻形影不離,他便是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幸福無比。

一九四九年,映山紅盛開時節,夫妻倆竟又雙雙回到了野花芬芳的武穴。在僻靜的小巷里,他們回憶著曾經發生的每一個故事,他們覺得每個故事都很動人。丙夏說:「禮紅,還記得嗎?十年前,就是在這里,突然下了一場暴雨,我就背著你趟水走在這條小街上。」

禮紅笑了起來:「那時候,你說話都會臉紅。」

丙夏說:「還不是因為你太好看了,我在你面前自卑嘛。」參軍多年,南征北戰,丙夏早已改了鄉音,他對禮紅說的是國語。此刻,丙夏蹲了下來,小聲說:「禮紅,今天再讓我背你一回吧。」

禮紅四處張望一番,見沒有行人,便微微一笑:「背就背,只當大人再欺負小孩一次!累了就趕緊放我下來呀。」

丙夏說:「背著你,一輩也不會累。」

於是,禮紅伏到了丙夏的後背上,丙夏背著禮紅走在故園的小街上。禮紅胸前兩坨肥肉依然又大又軟和,蹭得他渾身癢酥酥的。禮紅的氣息依然有如蘭花芬芳,丙夏仿佛又回到了花樣年華。然而,幸福之路依舊短暫,看,迎面走來了兩個軍人。丙夏尚未來得及放下妻子,對面的人就笑了起來:「喲,我們的神醫背著堂客在這里逛呢!」

丙夏臉紅了起來,笑道:「陳副團長,你別那么大聲喊嘛,想把全城的人都喊過來看熱鬧嗎?」陳副團長是何人?就是從前的陳營長,更早以前是陳連長,更早更早之前是小陳。跟在他身旁的是已經當了副連長的小葉。

這兩個男人都曾經觸碰過禮紅美妙的肉體,並對她又軟又香的溫暖玉體充滿了美好回憶。當然,他們現在的關系是戰友和同志,他們和禮紅之間是純潔的階級情誼。

說過笑過之後,丙夏問道:「陳副團長,我們什么時候打過江去啊?」

陳副團長道:「怎么,著急了沙?是啊,同志們都急著呢,蔣介石的軍隊已經不夠我們打的了,哈哈。可是,我們要等待命令啊!」

是的,部隊在等待最後的命令。因為直到這時,許多人還對和平解決中國問題抱有幻想。

一九四九年一月,毛澤東曾提出了八項和談條件。四月一日,國民政府和談代表團抵達北平,國共雙方代表在故宮開始了和談。便在這時,解放大軍壓到了長江北岸,上萬門大炮直指江南。

國共雙方磋商達半個月之久,雙方各自闡明立場。共軍方面以八項和談條件為依據,將《國內和平協定(最後修正案)》八條二十四款交付給公民黨代表團,內容為懲治戰犯,廢除國民政府憲法及一切法統,民主改革國民黨軍隊,沒收官僚資本,實行土地改革等等。

國民黨代表張治中接過協定時,雙手在顫抖。周恩來說道:「本月二十日是最後期限,希望南京方面在此之前表明態度。」

盡管中共方面的語氣是平和的,但張治中還是感到了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鄙人實難在這樣的協定上簽字。」

於是,四月十六日,國民政府代表黃紹竑,顧問屈武返回南京,並連夜趕到奉化。將協定文本交給正在那里隱居的蔣介石。蔣介石看過協定後,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眼中已有淚花在閃動:「任何人在若是同意在這樣的協定上簽字,都將愧對重建中華的國父,愧對慘死在日寇屠刀下的上千萬同胞,愧對犧牲在抗日疆場的上百萬國軍將士,愧對子孫後代!」說罷,大步走出房間,並將屋門重重地摔上。這就意味著,國共和談之門最後關閉了,中國和平之路也就此堵死。

四月二十日,國民黨中常委在廣州發表聲明,要求中共停止內戰,並拒絕在《國內和平協定》上簽字。

國府聲明發表幾個小時後,隆隆炮聲便震憾了中原大地。徐向前、彭德懷接到北平命令,即刻指揮三十二萬大軍向太原城發動總攻。一千三百門大炮發出怒吼,猛轟太原。

在解放軍摧枯拉朽的攻勢下,太原守軍大部被殲,共軍從各個缺口潮水般涌入城中。經過五個多小時激烈巷戰,解放大軍占領全城,太原解放。

國軍總指揮部門前,殘余國軍在做最後的頑抗。指揮部里,聚齊了山西全省文武官員共五百人,以往任何會議,人員也從未到得如此齊整。屋內充滿了刺鼻的煤油味,因為地面和桌子上,都被煤油浸透了。

山西省代理主席梁敦厚面對眾官員,摘下眼鏡,輕輕放在桌子上,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諸位,太原城破,梁某已回天無力,敦厚寧死不做匪軍俘虜,甚至不能讓他們侮辱我的屍體。現在,已是梁某為黨國盡忠之時了,敦厚這就隨我們總理去了。」言罷,他面對懸在牆壁上的青天白日旗,敬了一個軍禮。

指揮部內,五百官員齊刷刷地向那面旗幟致敬,異口同聲道:「願為黨國盡忠,寧死不做俘虜!」

梁敦厚便又向眾官員行禮:「我等同行,諸位,上路吧。」

外面槍聲已經逼近,梁敦厚從煙盒中取出一只香煙,叼在嘴上。五百官員也都各自叼上了煙卷,有的人一生未碰過香煙,此時也向身邊人要來了煙卷。

梁敦厚面無表情,點燃了打火機,眾官員也同時劃著火柴……

彌漫著嗆人煤油氣息的指揮部里,發出「轟」的一聲,氣浪將門窗玻璃全部擊碎,五百官員在熊熊烈焰中集體自焚。

至此,山西全境解放,閻錫山在山西的三十八年統治劃上了句號。

便在解放軍總攻太原的同一天夜晚,渡江部隊終於接到命令,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